囚红

　　不住寝室在外租房的一个很大原因是因为学校寝室没有坐便器，当然这不能对外透露。别人问的时候只能用搞乐队教吉他等理由掩盖。

　　“理由不等于动机，理由是给别人的。”

　　这句话是Xavi，一个环游世界的朋友告诉我的。

　　我问他为什么环游世界，他说为了梦想。之后又补充了这一句。

　　1

　　房东告诉我这间屋子除我以外还有个室友，现在在外地，过几天就进来入住。如果我能付全部房租的话他就把那个住客安排其他屋子。

　　我告诉他两个人住热闹一点。

　　当然这是理由，动机是我只付得起一半房租。

　　两天后我见到了我的室友，Xavi。

　　背着一个跟他一般高的旅行包，推着一辆跟他一般邋遢的自行车，蓬乱的头发让我觉得他偷了我家的拖把，也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鞋上沾的泥太重，他举步维艰地挤进了屋子。

　　“Hallo！”我试着跟他打招呼。

　　“你好，说中文就行。我叫Xavi，西班牙人。”

　　他一边把自行车推进来一边说道。

　　“来时没注意脚下，踩到了泥滩里，在国外一般有危险的地方旁边都会挂个小红旗表示警示的。”他低头看见满地泥巴，解释道。

　　“中国也有的。”我纠正道，“你过海关时看到的那面红旗就是。”

　　2

　　Xavi中文很好，加之我也懂点西班牙语，所以不存在交流问题。我问他为什么会学中文，他说因为英语太他妈难学了。

　　晚上，为了表现热情好客，我买了些熟食算是给他接风洗尘。他问我喝酒吗，我说能喝点儿。于是他兴冲冲地跑去楼下小卖部，完了拎了一提啤儿茶爽回来了。

　　“啤…儿…茶…中国特色啤酒吗？”

　　他告诉我他从西班牙一路向西，途径美洲，然后从海参崴骑自行车来的哈尔滨。

　　“你的偶像是哥伦布吧。”

　　“那厮是个开船的，请尊重一下我的交通工具。”

　　“哦，那你一定喜欢阿姆斯特朗。”

　　“不，我崇拜阿莫多瓦。”

　　“阿莫多瓦也不是骑自行车的啊。”

　　“管他呢！”

　　Xavi告诉我，他原本报考了法国的一家电影学校，但是没考上。于是就开始了西行之旅。

　　“那些考官只喜欢会唱歌能跳舞的。”他是这么评价他落榜这件事的。

　　避开伤心事，话题还是回到旅行上。

　　“你是要去西藏吗？”

　　“才不是，一上网，是个青年都说要去西藏，我不想凑热闹。”

　　我问他为什么停下了骑行。

　　他说累了，想歇歇。

　　我说确实，脆弱的心灵经过了半个地球的洗礼难免会疲惫。

　　他说别整这些文艺的，骑车骑多了容易阳痿。

　　Xavi不允许我喊他的西班牙名字，自从他知道Xavi的中文发音与“傻逼”类似后。他说他想起个中文名，叫我帮他想个中国风的。

　　我问他你家里什么成分，他没听懂。

　　“就是家里人做什么工作。”

　　“我爷爷开农场的。”

　　“农民的话就叫李二狗吧！”

　　他或是感觉到了这个名字不够儒雅，于是补充道，我爸在工厂里上班。

　　“工人阶级的话叫李建国吧。”

　　最后他表示他想要一个简单明了，且文化气息浓厚的。

　　“李华。”继结束高中英语后，我再次与这个名字结缘。

　　3

　　“我恋爱了。”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道。

　　我说你小子足不出户，顶多跟着小区老太太跳跳广场舞，上哪恋爱去？

　　他告诉我说他对象是一个尼加拉瓜的女孩。

　　这个女孩绕口的名字我早已记不清，只是佩服他念这个名字的熟练度比得上郭德纲唱太平歌词。所以我姑且称这个女孩为阿瓜。

　　他说阿瓜是他途经拉美时认识的，俩人一见钟情，相互爱慕。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阿瓜一直学中文，并且联系了上海的一家公司，今年夏天来上海上班。于是本来只是出来旅旅游的Xavi为她制定了一个骑行中国的计划——从尼加拉瓜骑到上海找她。

　　他说他一到中国就给她寄了个包裹，今天查物流已经到了，所以他今天恋爱了。我问他寄的什么，他说保密。

　　我问：你的阿瓜养在深闺我未识就算了，怎么都不见你俩打电话？他说他换了号码，没告诉阿瓜，但他有阿瓜的联系方式，他想等她来中国再联系她。

　　我问：你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她不怕戴绿帽子吗？他问什么是绿帽子，我说跟红领巾一样，是身份的标志。

　　恋爱后的Xavi不再局限于跳广场舞，他有时会借我的吉他出去卖唱。

　　他邀请我和他一起去，可我对这种卖艺乞钱的事情嗤之以鼻。

　　他说他觉得别人扔钱给你不是施舍，是投票。就像选举一样，人们认为你唱得好，所以投钞票给你，表示支持。

　　我说你这种想法很新颖。

　　他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哲学。

　　一天，他突然提议说：咱开车出去兜兜风吧。

　　“我说你有车吗？”

　　“有啊，还是自行的！”他拍着他的坐骑憨厚地说，我懒得教他骑和开的区别，便随他下楼上了后座。一路上Xavi追星赶月，颇有《山楂树之恋》之遗风。

　　经过一个小巷时，一个老太太突然往出一蹿。Xavi猛然龙头一转，闪开了老太太也闪着了我的腰。

　　还没待我来得及感叹这些平时步履蹒跚的老人家何来的blink的技能，一辆横穿过来的黑色桑塔纳就把老太太撞倒在地。

　　顿时，原本冷清的巷口被围观群众堵了个水泄不通。大伙儿不畏这炎炎夏日的高温，一个个探着脖子，摇着扇子，将人类的求知欲展现得淋漓尽致。

　　Xavi问我为什么这些人都不去管管。endprint

　　“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这样向Xavi解释。

　　出人意料，那黑色桑塔纳里竟然走出一名金发碧眼的外国男子，更出人意料，那个老外不光不扶老太太去医院，反而指着老人家破口大骂：

　　“你大爷，你讹我，欺负我是外国人……！”

　　那位老太太伤得不轻，自己站不起来。围观群众议论纷纷，却没人出手相助，老太太只能坐着在那里哭，她哭得越厉害，那个老外越凶。

　　一瞬间，我脑袋里闪过了董存瑞，想起了黄继光，对老太太很是同情，但还好我自诩定力不错，及时意识到不能管这等闲事。

　　正准备喊Xavi离开，回头却不见其踪影。再转身，只见一个拖把头冲进去抱起老太太，直奔一辆围观出租车的车中。我赶忙跟了过去。

　　老太太被我们送进医院进行了治疗，Xavi用他数额不多的存款垫付了医药费。不出所料，老太太一口咬定是Xavi撞的，加之众多目击者表示肇事者是外国人。警察找到了我们：

　　请出示一下驾驶执照。

　　“对不起，没有。”我弄不清他是故意学小沈阳还是无意之举，总之他让我在这么严肃的时候矿泉水喷了一地。

　　“交通肇事加无证驾驶，你们俩……”

　　“我一个人，不关他的事，他是乘客。”Xavi打断了警察的话。

　　“老外还开黑车？”警察很是惊讶

　　“是啊，不管是黑车白车，能拉到客人就是好车。”

　　我后来问他为什么拿警察叔叔开涮，他说他打小就讨厌穿制服的，就像我不喜欢吃胡萝卜一样。只是爱好，别无他意。我感叹果然不是听着《一分钱》长大的人群。

　　经过调监控录像，证明了我们的车是骑的而不是开的，我们才得以脱罪离开医院。伤者家属没有对我们表示任何感谢，垫付的医药费更是只字不提。

　　回到事发点时，Xavi的车和包都已经不见了。我陪他在周围象征性地找了一会儿，便随他起身回家。

　　那天晚上的月亮像做了坏事一样躲了起来，路灯筋疲力尽地罩着巴掌大的一块地，我俩有一句没一句地乱搭，转头去看Xavi，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反倒是他先安慰我。我抱歉没有帮他看好物品，他说没事，长城边上的老头丢了马，谁也不知道是好事坏事。

　　我不禁触景生情：

　　你从远方来

　　我到远方去

　　遥远的路程经过这里

　　天空一无所有

　　为何给我安慰

　　“这诗谁写的？挺矫情，我喜欢。”他总是表现出有着很好的心情。

　　“海子，后来卧轨自杀了。”

　　“卧轨？真俗！”他评价道。

　　4

　　但乐天的Xavi还是遇到了一个很实在的问题，包里的手机丢了，他失去了阿瓜的联系方式。

　　他联系了寄包裹的地址，那是阿瓜租的房子，那边人说阿瓜走了，没有留下电话。

　　他没有咒骂偷手机的人，只是感叹我们是被手机绑架的一代人。

　　我劝他别在乎许多了，按中国人的说法你和阿瓜是缘分未到，找个中国妹子吧。

　　他说不行，他没有房子，中国女人只跟有房的人结婚。

　　我惊讶说你怎么还知道这个？

　　他说你傻了吧，地球人都知道。

　　5

　　临走那天晚，我俩在阳台上喝酒。这次不是啤儿茶爽。

　　“尝尝我调的自由古巴。”

　　“拿可乐兑朗姆有啥意思，你们社会主义盟友穷到喝假酒？”

　　说罢他仰头吹了一听哈啤。

　　“接下来准备去哪？”

　　“不知道，世界的百分之七十是水，理应随波漂流。”

　　我说你让我想起了一句话：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他问我什么意思，我用西班牙语简单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你真非主流。”他白了我一眼，笑着说。

　　他转身从旅行包里掏出一把吉他，上面有很多签名。我看到那个绕口的阿瓜的名字也在其中。

　　“这些都是你沿途的朋友写的吗？”

　　“对，他们都是我的小粉丝，我懒得给他们签名，所以他们就签在了我的琴上。”

　　“小伙子，唱个曲儿给爷乐呵乐呵。”他把吉他递给我。

　　我擦了擦上面的灰尘，问到：“来个《Quizas》怎么样？”

　　“你们中国的90后分别有唱《涛声依旧》的吗？换个中国歌，我要接受共产主义主体思想的熏陶！”

　　我被他逗乐了，随口唱起了达达乐队的《南方》——

　　我住在北方

　　难得这些天许多雨水

　　夜晚听见窗外的雨声让我想起了南方

　　……

　　那里总是很潮湿

　　那里总是很松软

　　那里总是很多琐碎事

　　那里总是红和蓝

　　就这样一天天浪漫

　　就这样一天天感叹

　　没有什么是最重要

　　日子随着阴晴变幻

　　他突然抱住我，说：

　　“卡斯蒂利亚是伟大的！”

　　我知道这是一句西班牙谚语，但是当时忘了其中含义。

　　“你不会是基佬吧。”我开玩笑道。

　　“其实是的，但你以后写小说什么的提到我不要把这个写进去就行。”他放开我，望着天空。

　　我问他当时到底寄了什么给阿瓜，他说保密，以后也会寄给你的。

　　天空中残缺的月亮在他的眼眶里越来越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