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贝尔的文字里,其燃烧着的诗意和疼痛,像刚刚剥开的新鲜番茄,闪烁着一股恬静而隐秘的光芒。读他的作品,你会感到某种来之不易的真实,正牵引着你的目光,牵引着你的心跳和呼吸,慢慢潜入一条清澈见底又似乎正在流向遗忘的河流。因为阅读,这条清澈见底又似乎正在流向遗忘的河流,总会在不经意扑进你的胸膛闯进你的心扉,激活你身体里那些被时间或者生活禁锢的涟漪,唤起你的共鸣:散文家阿贝尔文字里蛰伏的那块巨大磁铁,把你牢牢地吸了进去。
读阿贝尔的作品是一种莫大的享受。目光滑过那些令人动容的细节和往事,像小鱼悠然滑过一片带着薄薄体温的水草,体验、记忆在文字建构的时间和空间里并驾齐驱。提及阿贝尔的作品,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曼德尔施塔姆在他死前一年写就的四行诗《致无名战士》:“阿拉伯式的混合、杂烩/被磨合成一束的速度之光/这束光倾斜着它的底座/静立在我的视网膜上。”
阿贝尔的散文就是这样:朴素、厚重,诗意盎然又美轮美奂。通过多年的积淀和修炼,阿贝尔陆续出版了《隐秘的乡村》、《老屋》、《灵山札记》,这三本书,像三只破壳而出的飞鸟,为中国散文挂出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细读其作品的读者不难发现,阿贝尔其实是一个身体里住着缪斯的人,地地道道的诗人,近乎天生的诗人。因为,他不是在用他的身体、大脑、骨头和血写作,而是在用他的心和灵魂在写作。乘着诗歌的翅膀,阿贝尔先生独树一帜的语言,注定使他在散文的天空里大放异彩。
阿贝尔是个典型的“慢人”,与当下老套或者喜欢偷工减料习惯走捷径的散文家相比,他似乎更加注重语言的环境和品质,更加注重作品本身的意义和价值。他不断思索着过去、现在和将来,并且不断将它们和它们的那一部分时间挪到纸上。“好事多磨”,阿贝尔的作品通常不会多,更不会少一枚螺丝。像《怀念与审判》、《1976,青苔或者水葵》、《尼苏的眼泪》、《自然之子》、《向着黄金沉沦》、《唯美的裸睡》、《大峡谷》、《九寨沟》……这些令人爱不释手的散文,都是阿贝尔耐心耕耘而来的成果。当然,这也是当代散文的重要收获。
阿贝尔很“真”,他几乎纯粹得不近人情。这么多年,他一直呆在一个名字叫做平武的县城写作,很少外出。灯红酒绿固然好,但除了写作除了阅读除了阿赫玛托娃、布罗茨基、茨维塔耶娃、卡夫卡等文学大师之外,他对出生地的草木似乎更加情有独钟。这个喜欢在出生地的大山里散步表情沉默的中年男人,他时常也能感到自己像空气一样慢慢融入其间。
毫无疑问,《国营理发店》是一篇有见地有意义的散文佳作。作品延续了阿贝尔先生惯有的行文风格,真诚、自然和诗意的笔调使文章有了稀有的气韵跟厚度。“国营”二字,使我想起那些被时间和时代淹没的词,渐渐走向遗忘和旷野的词,随风舞蹈的落叶。
“国营理发店是一个容器,是一个舞台,是一部故事片的外景。容器是半开放的,特定时代的东西进进出出,留下拘谨、淫笑、紧张和爬满虱子的乱头发。也留下气味、影子和象征。不是一锅烧开的水,是一锅烧开过后渐渐冷却的水。当这个容器废弃的时候,我们已经看不清它本来的模样——时代像一口大茅坑,奇臭早已让容器的四壁酸碱化,我们在变小了许多的空间里看见的只是厚厚的像地壳一样隆起的水垢。想象水烧开的情形,四壁膨胀或者收缩,燥热的空间弯曲。坐在转转椅上的人(包括年幼的我),手拿剃刀的人,也一并弯曲——在几近灵魂的无法目睹的身体里。”
我在想,作为容器的“国营理发店”是否是“时代的另一个身体”,且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阿贝尔先生以其独到的视野和冷静的语言,描摹出一个枝繁叶茂、有血有肉的“国营理发店”,将个人和历史通过“国营理发店”这个缩影完美地呈现出来,可谓匠心独运。
在我看来,阿贝尔先生的这篇散文既是对记忆和遗忘的检验,也成功地完成了个人对历史的再次触摸和表达。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文学理念千变万化日新月异其速度很可能不亚于光速的今天,任何人谈论任何人的作品都难免会有偏差。就文学本身而言,我敢肯定,阿贝尔先生这篇《国营理发店》绝对算是散文中的上乘之作。因为,作者不但用他唯美而客观的文字将我们从一段时间带至另一段时间,还在美文最后为读者对国营理发店的“参观”引申出一个更加辽阔和隐秘的空间抑或图景:
“国营理发店一直保留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是博物馆。能继续理发当然好,除了越来越少的山里人,就是一些怀旧者,他们躺在锈迹斑斑的转转椅里看见的时间仍如70年代。不能理发也没关系,隔一段时间给推子、剃刀、剪刀打些油。至于尘埃,不要去管它。不用清除最后一天椅子下面的头发,不用盖上那些打开的玻璃瓶盖……时光在国营理发店的门窗外飞逝,呈现出更多、更真实的细节。”也许,这就是阿贝尔文字青出于蓝的秘密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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