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平

　　回家

　　成渝高速

　　是我唯一不能感受飞翔的速度

　　横卧在成都和重庆之间

　　混淆我的故土

　　本世纪开始的那个春天的细雨里

　　我开始从桑家坡过往两个城市

　　就像茶余饭后的散步

　　那种休闲,如同前庭后院

　　和别人不一样

　　我在两者之间,无法掂量轻重

　　从成都到重庆说的是回去

　　从重庆到成都说的也是回去

　　总要鸣笛,在路上留下我的表情

　　归去和别离都是一样

　　城市固然清晰

　　但我现在的身份,比雾模糊

　　成都有一把钥匙在手

　　重庆有一把钥匙在手

　　往往一脚油门踩下以后

　　以为人在家里,手机却开始漫游

　　造的句

　　重庆对于我只是一本书

　　我最初是排列在里面的一个句子

　　拆散以后,每一个字

　　不能和另外的字重新组合

　　即使若干年过去

　　在时间与时间的挤压中

　　句子依然完整

　　比其他的句子更坚硬、更干净

　　没有多余的字

　　甚至标点都可以省略

　　就像省略我在这里的简历

　　沧白路的江湖省略了

　　上清寺的儒雅省略了

　　黄金堡的脂肪省略了

　　一个句子深埋在一本书里

　　与血缘有关

　　如果有一天这个句子移植到体内

　　生出些其他可疑章节

　　体内的暴动

　　使肋骨开出花朵,所有的叙述

　　因此而疼痛,楚楚动人

　　一条鱼游走在竹海里

　　一条鱼游走在竹海里,我知道

　　那里在重庆和成都之间

　　距离很近

　　我几年前去过那一片海

　　在海里发生的事,已经变老

　　那里屏蔽,有很多无法联系的理由

　　爱情不在服务区

　　而某个电话却在此刻浮出海面

　　把海、和鱼的呼吸送到枕边

　　竹的味道,海藻的味道

　　以及我一直留恋的太阳的味道

　　和烟草的味道一起,弥漫在这个早晨

　　我必须从床上起来。因为我不能

　　淹没在海里的快乐之中

　　我知道,那鱼

　　成都:红星路二段85号

　　老地方,门口的路改成八车道了

　　诗歌只能从背后绕道而来

　　破坏了原来的分行

　　原来的长句在楼梯上打了几个折

　　抒情不受影响,短短长长

　　意象行走在纸上

　　站在窗口,看得见天上的三颗星星

　　一颗是青春,一颗是爱情

　　还有一颗,是诗歌

　　这个地方总使人想起某个车站

　　有人离开,又有很多人走来

　　那张车票可以受用一生

　　从布后街2号开始,诗人的庙堂

　　在这里。但从来都没有佛

　　门牌改变了,诗歌还在,永远

　　成都话

　　听成都人说话要有耐心

　　软软的成都话让你始终急不起来

　　即使一个男人

　　与另一个男人争吵

　　怒目相向,毒狠狠的场面

　　也撒一地粉言粉语

　　成都的汤圆叫粉子

　　成都的女孩叫粉子

　　早餐店里听得最多的是“来碗粉”

　　生活在粉里的那种安逸

　　不见得是坏事

　　只是骨头别粉成了装饰

　　电台男播音员的成都话的确过分

　　比女孩的粉还要粉

　　我经常在车里和他遭遇

　　总要使劲拍打音箱

　　抖一些粉落下来

　　实在受不了了,关掉电源

　　城里的汽车不让按喇叭了

　　其实喇叭声可能还是一种调剂

　　我因此时常违规鸣笛

　　事出有因

　　不过时间长了

　　成都话也听出些日子的另一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