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伟,白族,1986年生于云南省剑川县。已在《民族文学》、《散文诗》、《东方散文》、《新世纪文学选刊》等杂志发表文章若干,现就读于大理学院文学院。
时间的刻度总是让我感到惊讶。那一刻,我惊讶了,那一刻我正捧着一片枯叶。是枯叶使我看到了时间的真实,是枯叶让我对时间的敏感略微地得到了缓解。时间的某个片段在手掌心静止,一片枯叶总括了时间的多个段落。在我强行与过去告别的过程中,对时间的把握是我必须面对的一个问题。时间解释了一切,反过来一切正反证着时间。有时时间会让人产生错觉,有时时间会让人变得敏感,有时时间是可以被分割的。时间成就了生命的散步。左边有个路口,右边同样有个路口,人在两个路口来回穿梭,时间在人提起脚印的时刻在狭小的空间里涌动。时间与枯叶表面的颜色与褶皱有着惊人的相似。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路口所有着的颜料泼染与路所延伸出来的形状是多么地相似。
时间的流逝就像是镜头的转换。提起镜头,我回想起了童年时候的露天电影。宽银幕上的镜头衔接都在表达着时间的流逝。镜头之间的衔接竟是毫无破绽,而电影的胶片上的图画之间的衔接明明是有着如刀痕般的线条。时间的衔接同样毫无破绽。一片枯叶曾经在多个镜头里出现,那时的枯叶本就在表达着时间。对电影中所出现的枯叶无论是刻意穿插还是无意间摄入镜头,我都抱着极大的兴趣,每每见到某片枯叶在影片的某个角落飘着或是搁着的时候,一种与莫名的感伤没有多少区别的东西就会把我裹住。
枯叶在手掌心停靠。我可以近距离接触时间。我一度在时间的流逝中迷失,我的灵魂曾经一度流浪,也许我的灵魂还将要继续流浪。我在时间的缝隙中寻找某些东西,是一些连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东西。我陷入了对野地的痴狂中,在山谷中度过的时间里,我总是安静地倾听野地所传出来的最轻微的响动。野地在我的倾听中变得灵动。在倾听的过程中,我第一次听到了枯叶从枝杈间掉落的声音。一片又一片的枯叶下落。时间,间隔的不断重复,枯叶成了时间生动的一个符号。
第一次面对着一片枯叶的时候,我想到了时间的刻度。在与枯叶形成心理上的妥协后,我坚信时间一定会在那片枯叶上有所表示。一片将要在季节中消失的枯叶,不可能丝毫没有对时间的侵蚀做出至少形式上的反映。当我把枯叶翻过来又折过去的动作重复了许多次后,我发现了(说是我的一厢情愿可能更适合)时间在枯叶表面所留下的迹象。枯叶,最明显的就是颜色的变化和触摸时候手指所感觉到的质感,与绿叶有着绝对的区别。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我认定了这个结论。我曾经在一篇文章里写到过“时间轻轻地洒落”,在这里我要再次写到“时间轻轻地洒落,洒落在了每一片经我手不经我手的枯叶上。”我有点儿激动,我一直追求的时间的刻度与物象之间的平衡在枯叶上再次让我找到。我多想铺开稿纸,开始表达时间的刻度,但最终却迟迟没有动笔。我担心会再次陷入思想的浅沟。我担心病体会再次遭受另外一种病魔的侵袭。时间充满了偶然与必然的冲撞。
时间在枯叶上的表达,首先就表现在时间的转变上,时间的拓片,枯叶的拓片被凄黄暗淡的色泽翻印,然后是表现在枯叶那深入内心的线条,晶莹剔亮的线条早已融入了血液的浑浊之中。当面对着那片枯叶的时候,我同样想到了时间对我的塑造,面对着时间,我竟被落下了好长的一段距离。我曾经一度堕落,时间的洪荒只差那么一点儿便会把我湮没,一次又一次不合理的狂欢冲彻着内心,在时间面前我迷失了自己。我以为会在时间的继续沉浮中完全遗忘了自己,在时间突然完成了一个漂亮的转身的时候,我还不相信自己,我发现了有时内心是那么地脆弱。到现在,我相信了人必然要面对时间对于人的冲击。面对着空落的时间,我总是陷入胡思乱想的怪圈之中,在时间流逝的过程中让我的心不至于麻木的唯一办法就是不停地胡思乱想。我相信,没有人会相信我的话。我的路程转瞬变得迷离。我的过去与枯叶完成了一次经典的撞击与融合。
时间已经是冬日的某个夜晚,夜晚注定了黑色如旋涡般把人卷没,与黑色有关的是把台灯拧得模糊的亮。在提前回到学校的许多个夜里,我都在与台灯完成一个交心的过程。整个的教学楼就我一个人,也许在凄迷灯光的掩藏下,对死亡所感觉到的畏惧会被一种恰当的情境抚平。在朦胧的灯光下,我进行了很多个夜晚的思考,我在考虑该如何衡量已经流失的时间。在翻书的时候,一片枯叶会猛然间出现在面前,那时的枯叶更加深了我对失去的时间的印象。时间,转变成一个又一个的印象,印象在与灵魂的尺度进行对话。一个又一个的夜就在无语的对话中结束。时间在对话的过程中加深了自己对某些物象的印象与感受,我真要感谢时间给了我与某些东西进行对话的机会。
枯叶向我表达着一个季节的来临与离去。冬季在枯叶中来临,冬季在枯叶中离去。我不能说是自己看到了最后一片枯叶的飘落与腐化,枯叶并不止于冬季。冬天的某个傍晚,我一个人在校园中溜达,在那个傍晚我的内心多少带上了一点凄伤的味道。空落的校园,我暂时找不到另一个人的出现,依然凛冽的西北风正扯着路两旁的白桦。印象中白桦的叶子早已落尽,面前的白桦树上却醒目地挂着几片枯叶,在那一刻我想到了枯叶蝶,应该是枯叶赋予了枯叶蝶这样美丽而曼妙的名称,而现在的我却把源于枯叶的枯叶蝶拉了出来。我想解释一下,我正在寻找一种表达方式,并不是恰当地表达在地上轻起轻落的枯叶,我寻找的是一种表达灵魂甚而表达生命表达时间的方式。枯叶蝶被我拉过来的同时,枯叶被生命的气息融化,每一片枯叶再不是生命的一次终结,而是一次又一次生命的再次回归。生命的回归需要的是灵魂的再一次冲撞,拨开匍匐的尘埃对于内心的沉积,把禁闭已久的自由捧回某个角落。我追求的是灵魂真正意义上的自由,我想通过旷野的风把附在灵魂的污垢擦去。枯叶给了我一个理由,枯叶避免不了我行我素。枯叶遵循着季节的规律在颜色的调配上完成本应该的熏染,把枯叶与哲思硬拉在一起,那终究会把枯叶最本真的东西也夺走了,所以我的笔下不能有过多对枯叶的思考。
枯叶在我的面前就是一片枯叶,浅浅的暗黑色的枯叶正伴着第一声的风嘶与树枝脱离然后在空中翻转着腾挪着,然后下落,落在了离那棵树不远的另一棵树下面,接着从那棵树上落下,停在了隔我两步远的地上。当我拾起那片枯叶的时候,我会想起某本书里曾经夹着自己拾起或摘下的叶子,都成了枯叶了。绿色很惹眼,书中夹着的枯叶中有些曾经绿过,绿色本身具有让人感觉到很舒服的视觉体验,而绿色覆盖下的线条更是让我喜欢得不得了,线条的不合理组合往往组合成简单却有深味的图画,线条通过画的描述把线条单一化的危险全部抛掉。线条在颜色的变换过程中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形状,只是原来很显眼的图画变得很模糊,颜色的转变使枯叶看起来更加地拥有质地精美的迷惑,颜色同样模糊线条同样模糊图画同样模糊。模糊算不算是一种美?这是一个长期折磨着我的问题。美,我该怎样定义美,我把一片又一片夹在书中的枯叶从书中抖落出来,一片枯叶的抖落过程便是美的过程,许多片枯叶在书桌上凌乱地排列在一起,同样是美。在与枯叶对视的瞬间开始,我的内心便完成了对美的定义,美在与内心的相互平衡才能真正定义美。美在我的内心里,在我的笔下成了一种感觉,美是可以感觉到,美就是用感觉来认知的。时间在枯叶的表面流动,枯叶在时间的缝隙里飘动,时光在枯叶的表面停落,枯叶在时间的表面停落。时间在被枯叶覆盖的过程中停留了下来。或者消失。
是冬天的午后,我在大理的周城完成灵魂的行走,那是需要有耐性的过程,我发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正靠在门背上打盹,迎街的那个路口唯一一棵白桦上的最后一片叶子正离开树枝,行人低着头匆匆走过那个路口,没有人注意到那片枯叶,或者只有我注意到了那片枯叶。也许,在那个街口就只有那个老人和我闲着。有时闲着多好,我的闲着让我看到了一片枯叶的下落,而老人的闲着让他在冬天懒散的日光中打了个盹。我的目的本身就是要发现一些似乎不常见的东西,而最终我发现的竟是一片枯叶,这多少有些意外,又多少有点顺理成章。每每回想到那片枯叶的时候,耳边就会响起那天穿过路口的风发出的声息。回想起那片枯叶,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只一次面对着枯叶的掉落。时间轻轻地洒落在大理的周城,时间在那一片枯叶上做着具有鲜明或不鲜明的记号,发现那片叶子的人只有我,发现时间在那片枯叶上停留的人是我,也许不止我一个。
时间以缓慢的速度继续稀释我。城市,大理这座城市今夜的月亮是否美好?我习惯了枯叶与月光与夜晚的相互交融。我能感觉到,枯叶将在有月的夜晚散发出魅惑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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