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苍翠,绿色向上攀登,阳光和煦,像一架柔软的梯子,用母亲般的慈祥和温暖给草木以力量。绿色又向远处跑去,在不远的地方,黄海的波涛,发出蓝色的呼唤,涛声在草地上隐没,我们在葫芦山庄里。只能闻到海风的成味,淡淡的宛如乡愁,忙碌的时候似乎忘记了,心一旦安静下来,才知道它一直都在。
淡淡的还有那些盛开的金银花,在辽西,在葫芦岛,在葫芦山庄,葫芦还在长大的路上,而这些披金戴银的花朵早已肆意在枝头了。那些枝,没有桃树的粗壮,没有梨树的夸张,金枝银枝,是交织在一起的恩爱。陈年的那些枝蔓,经过时间的沉淀,爱已经变得深沉了,也愈发的结实,显出沧桑的意味;在老枝上,那些新生出的枝蔓,全然是娇嫩的,尽情享受着阳光、微风、雨水,一切都是美好而新鲜的。谁会放过这样的时光呢,挥霍的另一个名字就叫享受啊,这些拥有挥霍资本的花枝,满满地支撑了一条长廊。
这花香馥郁的长廊,覆盖了道路两边富有北方特色的民居。所谓的民居,也是一座座紧紧相依的院落,这院落又是极具民俗的。每户大门上都挂着一盏大红灯笼,到了晚上灯笼一一点亮,红色的光晕,似是那久远年代羞红了脸庞的少女,自有一番喜气笼上了每个人的心。这红色之下,大门框上贴着对联,字字句句诗意浓郁,人生之良辰美景莫过于此时了。
院子里绿草如茵,间或站立几棵果树,窗下是四个石凳一张石桌,一位身材与容貌姣好的女子,静静立于院中,不由让人有置身于国画之感。院子东西两侧是厢房,正房两边还有偏厦子,是放粮食和杂物的,我们也叫仓子,高度略矮于正房。正房一般是两间。房子都是用传统方式建造的,房顶全苫的草,窗子屋门窗台都是古色古香的。
屋子里,桌子和床具,柜子和镜子等都会让人产生时光倒流的感觉。我们的祖先都曾经居住过这样的屋子。而今我们住在这里,恍惚间自己就是古人了。那个员外那个财主那个书生那个小姐那个才子佳人,随便将这些人和自己关联起来。也想想过去多少年之后,我们也最终成为古人,让某个多情的后人,来假想我们和我们的生活。沧海桑田啊,万物如此的一去不归。
金银花将柔软伸进了院子里,那些盛开的花朵,总是一小簇一小簇地生长着,总是一对一对地开,先开的是白色的银花,几天以后就变成黄色的金花了。所以往往会看见,几朵白色的花中间有一朵黄色的花。这是多么有趣的情形啊,就像几个月光王子围绕并守护一位高贵的公主。金银花的世界,公主是平易可亲的公主,王子面带超脱世外的俊朗,这些朴素的生长在民间的花,带着恬静的微笑,走在旺盛的季节里,它们彼此分散,却保持适当的距离,保持在相互的视线里,任何的细微变化都在对方关切的眼里。这是多么和谐的感情啊,相互关爱,又能拥有自己的空间。
走在金银花织就的长廊里,向上望去,阳光在微小的间隙里挤进来,叶子们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仿佛捉弄一个小丑的把戏得逞了。
金银花也叫忍冬花,味甘性寒,清热解毒,疏散风热。炎夏酷暑之际,用金银花制成凉茶,常饮用,能够预防中暑。采摘金银花宜在含苞待放之时,以色黄白、肥大者为佳。若捏一撮优质金银花,置于玻璃杯中,将沸水冲入,少顷,则见一个个花蕾垂直地悬于水中,不浮不沉,亭亭玉立,好看极了。待水浸透花蕾之后,则陆续沉入杯底。据说,这种花还有驱蚊的作用,住在临近海边的葫芦山庄,由于有了它们,我睡了一夜也没有被蚊子叮咬。
我在散发淡淡清香的早晨醒来,坐在小院中尽情地欣赏金银花,这花影盈盈花叶梭梭的景致,让我的心胸舒畅至极。枝叶上悬挂着颗颗露珠,据说这是采摘的最好时间,但是我怎么忍心去破坏这份美好呢,花朵要开在花枝上,花叶要陪在花瓣旁。多么幸运,在这个六月,我来到了辽西,来到了葫芦山庄,大片的金银花陪伴着我,看我穿着白色的衣衫,等着我慢慢变黄,变成它们的一员,并取出我身体和内心隐藏不为人知的,世事浮侩留下的印迹,还原一个灵魂的本真。
灯盏传承光阴的血脉
端坐于展台上的灯盏,安安静静的,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披着一层暗淡的外衣,仅仅用古朴来形容,是浅薄的。那里面蕴含着多少岁月的真谛啊,阳光从窗外斜着身子,匍匐在它们的脚下,以一种膜拜的方式,仰视斑驳的锈迹,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后的自己。
在民俗馆,在葫芦山庄内,清净的一隅,灯盏就像一根缰绳,用无声的目光,拴住了我这匹离开家乡的野马。
追溯,沿着光线的脉络,战国时出现灯的雏形,宛若最老的祖先,悬于尘上。而我的面前,铜质的烛台,必定是从贵族的殿堂之上,逐步流落到民间的,好似一位落难的宫女,甚或是哪位达官显贵,他们和我们一样相信,灯火能够带来未来日子的光明。至于烛台之上,点燃过的蜡烛,早已化作一缕青烟,扶摇直上再也不肯来到凡间了,一如它们的主人,一去不返,生命原本如此之轻,贵贱并没有实质的区分。我看见阳光暴露了展厅里灰尘的影子,它们无名无姓,无朝无代。
一根棉线卧倒在一盏灯碗里,其姿温婉,这是唐代出现的“省油灯”。哦,这灯盏,你可曾出入长安,诗歌意气风发的古都,歌舞升平,我们的大诗人,穿街过巷,饮酒做诗,李白安好,杜甫安好,王维安好。也许,你并不熟悉他们,这些让后人记住的文人墨客,毕竟是莽莽大唐众生之部分。也许,你所陪伴的是那乡野间,大风欲破的茅草屋内,勤劳的汉子,他修理着农具,而他的妻子在昏暗的右侧缝补衣衫。读书的孩子有点瞌睡,依然在坚持,科考的道路上隐藏着他们唯一的曙光。也许,你是那庙宇里的一盏酥油灯,佛祖通过你照亮了修行者的心,大乘或小乘的经典,于闪烁的灯火中透出大觉大悟,智慧是这样的微微发光,这样的明亮。
在大唐之灯的身边,几盏煤油灯,让我看到了离今天较近的日子。在灶台和火炕之间是一堵墙,墙的中间挖个窗口,煤油灯端坐在那里,在天黑下来之后,我的母亲在灶台那边忙着烧饭,我在这边的炕上借着灯光写作业,我童年的很多夜晚就是这样度过的。煤油灯的光亮不大,在近处尚好些,离远点就有一丝朦胧了。有的时候,母亲借一半灯光,借一半月光,缝制布鞋,姥姥则抽着旱烟,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家长里短。灯光最模糊的地方,姥爷和父亲已早早进入了乡村的梦境。在火电没有延伸进来的那些日子,无数家庭都依靠煤油灯的光亮,度过一段黑暗的时间。
至于马灯,它不仅仅悬挂在马厩里,在屋檐下,在行进的路途中,在值班室,在桅杆之上,都有它的身影。这是在中国产生的一种照明工具。它以煤油做灯油,配上灯芯,在玻璃罩的保护下发出自信的光芒。底下是全封闭的,滴油不漏。夜色四合,马灯陪着赶路的人,行走在天地之间,大地空阔,天空浩渺。银河太远,星光适宜做梦,只有这盏随身的灯,驱赶一路的寂寞,甚至野狼绿森森的寒光。
如此种种灯盏,它们被时代的列车丢在了废弃的站台上,我看出了它们忧郁的眼睛,茫然无措。这是一些有功之臣啊,所以有情的那双手,从民间的墙角,在尘土几乎掩埋文明的时刻,把它们安放到了后人的面前。作为生活民俗的一部分,在展厅中闪耀出非凡的光彩。毕竟这是光芒的使者,温暖的中转站,承接了过去和未来。
离开民俗馆里的灯盏时,我向它们低头表达了敬意。在夏日明媚的展馆外,我告诉静候的阳光:到里面去吧,看看你们的亲人,是灯盏传承了光阴的血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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