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在前面跑的狗,就把跑在前面的那些心惊给截住了。狗颠颠的跟在身后时,我就不用再担心的总往后瞅了。跟一只狗在一起走,有那么多悬着的心思就都可以放下了。
狗可是顾不上寻思这些,颠颠的,往远处跑,又跑回来。在舔我拖拉地的裤腿,可我的裤腿上什么都没有。我还在院子里,找那歪把的镰刀或是一把该磨一磨的锄头,狗已经在大门口等了,又在转身往回瞅,瞅着我咋还是没出来。
一起呆的这个院子,它就比我更熟悉。它一定是知道房后什么时候会有黄鼠狼跑过,惦记着房侧的鸡窝。知道前院园子里那丛最深的草里面可以藏住什么。想起来,村子里的那些狗,和村子的一棵柳树,一棵杨树都很亲近,和一道土墙,一处院子的搭配也就那么妥帖。它们躲在树后,树也就替它们挡着。它们蹭了那么多年的土墙,土墙也在替它们遮着什么。
我们总在怕一些看不见的事情,看不见,可我们还是怕着。一只形影不离你的狗,就可以让我在村子里安宁地行走。那时候,我没有见过一个没有狗的村子,也没有见过一个村子没有狗跑着。
领着黑狗走一段路的上坡,一会我跟着黑狗走一段路的下坡。蹿过一个墙豁,我哈下腰,那黑狗不用。趟过一条河沟,我脱了鞋,那黑狗不用。是不是那时候,如果有人看见跟着狗走的我,也会看见我也有些狗的模样。那时侯跟着我走的一条狗,是不和我也有些像。谁和谁久了,都会有些像。
可村子里的那些狗,不像一只鸡,和那些羊也不一样。一只鸡在院子里转来转去的,不抬头,是在找一粒粮食。一只羊在不抬头的贴着地面,是在寻着一口草。可那狗呢,总是不歇脚的来回跑,跑啥呢。在村里村外的不知道消停的那些狗,在跑个啥呢。草不能吃的,骨头又有多少呢。来来回回的跑那么多的道儿,为了哈呢。我不知道,狗自己一定知道。它低下头,一定闻到了什么。又忽的跑出去,那么远,一定是看见了什么。
狗看见了什么,村人没看见。也就像狗的神情,村里人大多也就不明白。在村里的中心地儿,冯老六家的大碾盘那儿,看着那些狗在远处撤欢,人们就都在按自己的想法猜测着。那些狗却是没工夫来和人核实,那些狗越跑越远了。
我总是在想,是不那些越跑越远的狗在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很多秘密都已经失传。那些狗守口如瓶,有很多和这个村子有关的事,那些狗都不再传递。在狗那里,村人只是得到了一些残缺不全的消息。狗最终都没有说出来的那些事,人就到最后都不会再知道。一些来自远处的音讯,没有传递,我们自己听不见。一些来自深处的隐语,没有解释,我们自己听不清。
到现在我好像知道这些时,可我不知道那些狗它们都去了哪里。我一定和那些狗生过气。可现在我都不知道生气了,没有面目生动的那些狗,我还会和谁生气去。我上学时经过的那个村子,我那么的不情愿,可还是要从有狗的那一家的门前过。绕了很多道,可还是绕不过。那狗看我远远的过来了,它就远远的瞅着我这边咬。我弯下腰抄一块石头在手,它就往后跑一跑。那一条道我走了好几年,可那一家院里啥模样我一次都没看清过,可就是记住了那样一条狗。
现在我恍惚的一个人想起来那条路,我就看见那条狗很生动地跑出来,还是那么汪汪叫。
村子里的一只鸡就只在下蛋的时候叫,村子里一头驴就只在打滚的时候叫,村子里的猪呢,饿了的时候才会嗷傲的叫。可狗不是,狗总是看见啥不对的时候才叫的,才喊的,狗是不明白才叫的。那些狗的那些叫,人总是很久以后才听到。
那些狗在那么多的夜里,在那么多的月里,一定是听到了什么,我没听到。那些狗在那么多的房前,在那么多的檐后,一定是看见了什么,我没看见。
我只看见院子里西厢边枣树的枝枝权杈,院子东墙下戳着的一把镐头,都落满了白的雪,又被亮亮的月光覆着。栅门的豁处,跑进来一只什么,如狗般大小,毛色又是在月里的白。在屋檐下的窝里那只黑狗就立起耳朵、脖子,静静地瞅。看那白色影子在院子里滑过,又停着。倏的一声,狗的身子蹿出去了,没有叫声,前后一黑一白的两个影子,出了那木栅的豁处,出了院子了。
让我现在还可以听得见,隔了那么多的夜,又那么多的月,那些狗的叫,迢迢的还在传来。此起彼伏的,将一个村子叫醒,又让一个村子睡去。
有那些狗在夜里守着,听一些夜里的声音,看着一些夜里发生的事情。可以让我可以在夜里睡觉,我不想在夜里说话。
夜里是睡觉的时候。可现在呢,我听不到那些狗关于夜的叙述,现在剩下所有的风吹草动,都要让我一个人来倾听了。
那些狗都到哪里去了?
责任编辑刘英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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