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河水变得浑浊不堪。
说来你不相信,在去往县城的路上
我忽然清晰地看见了洪流
和生活的洪流(狭长的
河床中,它们曾经是浪花之歌
溅湿了我的青春)。河岸一侧
破旧的公共汽车奔跑着
我在笔记本上写道:“生活的洪流
滚滚而来。”车厢里的男人
在吸烟,女人们在说笑
吃樱桃的孩子耐心地盯着窗外
怀有身孕的少女默不作声,昏昏欲睡——
从一次具体的生理变化开始
爱情结束了,爱情的记忆
像雨后山区的绿色
越来越不着边际。破旧的公共汽车
始终奔跑着,生活的洪流啊
这样清晰,却从不值得多么惊讶。
悼念另一位意外去世的亲人
这一次是车祸;当制动失灵的卡车
比狂奔时代更为迅猛地撞飞了
摩托车,钢铁的痛苦,和人一样。
这一次我终于相信了命运
和命运的安排——
他那么匆忙地去买一辆婴儿推车
那么遗憾地,把这个愿望
带到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人消失了;一个亲人
突然消失了——我没有流泪,哭泣,
过度悲痛(尽管,具体的悲痛
允许被夸大,被理解)
在暗夜般的寂静中,疲惫的
心灵,正慢慢地回到
继续的生活。而他的女儿
将在继续的生活中听人说起
一辆婴儿推车的故事
车祸之后,它从未出现,却夺走了
她一生的父爱;她将从我手上
继承一张王夫强的身份证
和一首悼念的短诗——那时我将对她说
“人嘛,生于偶然,死于必然。”
一场疾病之后
与之对应的那些器官,渐渐成为
生活内容,和朋友般的
敌人。先是良药苦口,接着
久病成医——仿佛生命突然缩短了
行程;原来的时间
足够挥霍(找了许多借口
那又怎样,一个怕死的家伙
不可能死于深刻)。那么严肃的命运啊
从此变得像暮春一样单薄
短暂,东风无力;怀着
通俗的焦虑,小心翼翼的忧伤
以及岁月昧下的,一丝无辜
白内障
父亲躺在手术台上。他的眼前
是光明设下的障碍在增多。
他 65岁了,白内障喜欢这种日见老迈的
数字。父亲躺在手术台上
器械的响声告诉他,那些多余的
东西,正在被一点点清除。
父亲65岁了,他曾给我打电话
说眼中进了沙子,电视机
变成了收音机。现在
父亲躺在手术台上,像一台收音机
进入维修铺,不用我提醒
父亲已经知道,他的
患白内障的电视机,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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