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你如果不与那些文字相遇,压根想不起来曾写过什么。
一边翻档案袋,一边夸赞自己居然也有勤快的时候。把过去一些样刊装进袋子里,顺手写下了文章的题目。遗憾的是,既没有写明发表期刊,也没有注明时间。就是这样,我对自己已经相当满足了。那些题目撞进眼帘,多少能勾起记忆。比如我曾写过一个短篇《难得浪漫》,当年我能从头背到尾。周末骑车回家,为了解除漫漫长路之寂寞,都是一路背小说。有一回,一个不注意差点撞到一堆玉米秸,回头一看才发现,下面盖着个人,直挺挺地躺着,大概是夜里出了车祸的。现在想,假如当年背的是欧·亨利或福克纳的小说,说不定比现在有出息。
小说都没有电子版,关键时刻朋友帮了忙。把那些文字弄进电脑里,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头痛的工程。
《长江文艺·好小说》“再发现”栏目做得好,可以帮助作家一起找寻记忆。读者借机可以探查以往,恰如一件私密,没有机缘休想看得到。我有一部中篇小说《我是罗先生》,是有关童年的影像回忆,我后来才发现,我的童年真是丰富多彩,在社会时代的大背景下,有过可称“辉煌”的业绩。我从小就不信邪,看人家用罗子算命,就一试身手,才发现,罗子在我手下比别人的字写得都好。猶记得那日午后,拜乡亲赐我“罗先生”之美名,给一条街的男女算命。我统统让他们如愿。想上学的,都去清华、北大。想当兵的,都能升个一官半职。大家相信么?最起码当时是相信的,一张一张年轻的脸,都似春风得意。离开时,都心满意足。瞬间的希望,也能把整个人照亮。还记得算邻村有没有电影,结果大家扑空。队里的驴去了哪里,最后不知所终。还算过邻家的鸡,该上窝了总也不回家,结果在一个柴禾垛里找到了……算命时的流程,小说里有详尽的描述,这里不再赘述。气功大热时,我看见一位中功大师把“罗先生”算命当作未解之谜,心里哂笑了下,顿有心明眼亮之感。民间不时会有什么风刮起。比如,没有“春”的年份不能结婚,否则是寡妇命。要给娘家兄弟送桃罐头,取谐音“逃”字,即挡灾亦避祸。或者,当上坟的时令到来女人却不能进坟地,否则会妨家人。当然,不是永远不能进,而是规定出特定的几天。林林总总,我目睹了几十年了,这些风尚时不时就在春闲或冬藏之时刮一次。时过境迁,大约没人记得罗先生了。就是因为没人记得,人们才一次一次被风尚裹挟。大家相信流行,哪怕那流行荒谬绝伦。
几十年过去了,不变的仍然是思想、观念、意识、思维方式诸如此类。你会觉得日月星河恒定,还有比它们更恒定的族群。我用小说的方式还原了时代的某些场景,边看边觉得庆幸。若是当年不写出来,怕是连自己都忘了。
《四月很美》这个中篇,是朋友奶奶的故事,让我惦记了很多年。小说写完的时候,奶奶已经99岁高龄。于是我总想在她生日的时候送她一束花,聊表心情。可可怕的拖延症把机会葬送了。有一次,文友们相约走沟河。朋友突然说,奶奶就埋在河滩地里,于是我们一行下了河堤,走到了奶奶坟前,规规矩矩给奶奶鞠了三个躬。也怅然地想,人生何处不相逢,大约这也算个缘分吧!
人生其实总在遗失。于作家来说,丢掉一些文字该是无奈的事。好在我从没觉得痛惜,丢掉的,大概都是该丢的。《传说- 江南02》杨国辛综合材料897×850cm 2017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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