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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化”视角下的现实“温度”

时间:2023/11/9 作者: 长江文艺·好小说 热度: 17192
喻向午

  作为一种对抗概念化的创作策略,“陌生化”经常在一些场合被提及,这个理论也时常出现在文学批评界的著述中。“陌生化”文艺思潮自俄国问世至今已有百年,影响深远可见一斑。

  关于“陌生化”,形式主义评论家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手法的艺术》中谈到,对于熟悉的事物,我们的感觉趋于麻木,仅仅是机械地应付它们,艺术就是要克服这种知觉的自动化,艺术的存在是为了唤醒人们对生活的感受。艺术的目的是要人感觉到事物,而不是仅仅知道事物。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什克洛夫斯基在晚年撰写《散文理论》一书时,又专门利用一节的篇幅,对“陌生化”进行了反思和重解,这时他所说的“陌生化”,已经不再是早期唯形式的“陌生化”,而是向其中注入了意义,成为反映现实生活的“陌生化”。他说:陌生化——不仅仅是新视角。它是对新的、从而也是充满阳光的世界的幻想。

  在贯彻陌生化/自动化对立的过程中,作家的想象力得到解放,不再沉醉于对社会生活的真实摹写,作品的叙事向度因此具有了多重可能性,读者也获得了更加丰富的阅读体验,感受到了复杂的社会情感和多样的现实“温度”。

  新奇的艺术感受是陌生化的基础,而超常的语言关系是陌生化的表现形式。为了达到陌生化的效果,作家需要对语言進行独创性地运用,突破、超越各种规范。陌生新奇的形式往往可能导致新的风格的产生。

  以贾若萱的《好运气》为例。关于语言,贾若萱在一次访谈中说,小说语言不要落入俗套,要有爆发力,看似平静,实际暗流汹涌。她对小说语言的理解与“陌生化”高度相关。作品中,我们得到的基本印象是,作者语言风格冷峻,对日常生活也非常敏感。小说围绕回乡为祖父迁坟展开叙事,但小说的家庭矛盾和伦理冲突要追溯到“我”刚上幼儿园的时候。小说的隐含叙事者“我”是大学毕业后二十八岁还没有上班的啃老族。“我”的爸爸有家暴前科,妈妈不堪忍受净身出户。“我”从此没有再见到妈妈。爸爸靠倒腾医疗器械发了财,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妈妈也找了一个公务员重新组建家庭。爸爸则放荡不羁,现在的女朋友是一个大学生。

  为爷爷迁坟,爸爸回乡,有机会跟妈妈见面。但曾经的一家人相见,亲情并没有如期而至。在妈妈家里,第一次见到同母异父的弟弟李尧时,“我”没有用弟弟称谓他,而是“她另一个儿子”。这样的语言,多少让读者感到错愕。爸爸妈妈刚见面的时候,则是“‘好久不见。爸爸对妈妈说,‘你老公呢?”从家庭伦理角度来看,这一句简单的对话完全突破了读者的想象,造成强烈的伦理错位。这些偏离、变形、夸张的陌生化语言,寥寥数语,即可凸显作者的叙事张力。

  《好运气》的陌生化手法还体现在典型人物形象塑造和对比喻的精彩运用上。爸爸想在妈妈面前重塑形象,但他显摆的只有他的好运气,他现在的富足,还有他获得的二十出头的桃桃的“真爱”。他微妙的心理遭到了妈妈的反感。人物的异化与亲情最终形成对立。因为有钱,还纵容“我”在家啃老,这与传统的父亲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差异。这个陌生化的爸爸和他扭曲的观念,成为一切问题的根源。他本以为有钱后就没有烦恼,可他的烦恼永远都在。当爸爸妈妈发生争吵时,我坐在他们中间,“他们的呼吸像翻涌的海浪包围我”。昔日完整的家庭,已成这种面目。爸爸的“女朋友”桃桃背叛了他,就在爸爸妈妈争吵的时候,桃桃在杂货间搂住了李尧的脖子,“她的左腿勾在他腰上,像一根干净的绳子”。桃桃也曾试图勾引“我”。这几句话,最大限度地展示了修辞的创造性的积极意义,也让读者看到了“我”的复杂感受。

  生在这样“好运气”的家庭,“我”产生了极端失望、甚至想离家寻找自己新生活的冲动。“我”感觉的现实生活的温度是冰冷的。在上述陌生化的叙事语言背后,这样的情绪水到渠成。

  传递现实“温度”,蒋一谈的《发生》也是通过“陌生化”的手法实现的。小说文本的陌生化,就《发生》而言,最大的收获还不在语言,而在于叙事角度的差异所产生的陌生化效果。

  “陌生化”理论有两个影响广泛的概念,即“故事”和“情节”。“故事”是作者所遇到的素材,也就是事件编年顺序,“情节”是指事件在叙述中实际呈现的顺序和方法。作为素材的一连串事件即“故事”变成小说的“情节”时,必须经过创造性变形,才可能具有陌生新奇的面貌。

  《发生》的小说素材,即“故事”,有豆瓣胡同的拆迁,有老伴去世女儿出嫁的六十九岁空巢老人“他”的日常生活。还有女孩夏天在豆瓣胡同的艺术活动。将前两个“故事”作为“情节”植入到了夏天在豆瓣胡同的艺术活动中去,是作者富有想象力的大胆尝试。

  作品中,夏天想把烟囱的记忆留在每一户人家心里。当她拿着红砖和胡同口已经被拆除的大烟囱的照片进入“他”家时,“他”的生活从此改变。夏天,或者说夏天的艺术活动点亮了“他”孤独的生活。冰冷的现实,从此变得有了温度。“他”参与到夏天的名为“青苹果”的艺术活动,在胡同后面即将被拆除的寺庙里扮演一个和尚。“他”以这种方式意想不到地融入到了社会。与人互动时,看到别人开心,他也获得了快乐。在“他”参与夏天的灯光装置艺术时,起初以为这个艺术活动就是为胡同里的路人照明,他想买一些彩色灯泡挂在胡同里,路人可以得到光亮,夜晚也会显得有活力。他很兴奋,暗暗佩服自己的艺术想象力。当“他”理解了这个艺术活动的内涵,看到路人踩在用发光电线和感应液体设置的地面上发出尖叫,转而不停惊叹时,“他”冰冷的内心彻底打开了。“他”在夏天的鼓励下,也走进了这个灯光艺术装置里,“他的身体异常轻盈”,“内心感慨不已:自己只是一个退休工人,想不到会和艺术扯上关系,真是不可思议……”

  作家内心的温度,经过“陌生化”的手法,成了小说文本中现实的温度,也让作品具有了强烈的浪漫主义色彩。作品的叙事向度,没有走向人性反思和现实批判,而是走向了对孤独灵魂的安慰。

  关于陌生化的小说情节,晚年的什克洛夫斯基重新修正观点时说,它不再是为了造成读者感觉延宕的情节,而是为了读者重新审视生活的一种方式。小说的结尾,“他”在梦乡见到了自己的妻子,这多少会让一些读者感到疑惑:如此明亮的情节,因为缺乏反思和批判力度,是否会削弱小说的审美价值?借什克洛夫斯基所言,你是否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审视生活?小说的终极表达一定会指向反思或者批判吗?现阶段的文学,积极浪漫主义是否依然具有现实意义?这都是另外的话题了。但在作品中,蒋一谈的“陌生化”手法提示读者,我们可以用不一样的眼光看世界,发现不同侧面的人和事,以及不一样的情感。

  从《好运气》,到《发生》,在另一个侧面,我们看到了更加复杂的人格,更加丰富的情感,也感受到了从冰冷到温暖的现实“温度”,这,也许就是在“陌生化”理论的指引下,作品的形式美感之外,读者的又一个收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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