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

　　小说是另一个世界。在此世界生活需要另一个世界的合作，如此，我们才能看见立体的景观。

　　在小说的帮助下我们产生视差。这就像一只眼睛只能看见平面，两只眼睛方可纵深。因此小说和新闻现实有别。

　　也有在一个平面之上的立体，那多半是虚假的。过分强调现实主义就源自于对这种虚假立体的追求。过分的现实主义是一个封闭的世界，竭力模拟现实的逻辑和细节，但由于自成一体光滑圆润，以致缺少和这一世界契合的卯榫结构。

　　理想的小说世界和这一世界不同。也许看似相同却必定具备有效的差异，就像你拿掉偏光眼镜时看见的3D影像。

　　这里的结论是：一、小说世界是和现实世界配合使用的。因为阅读或观赏的人是现实中人，他有此需要和本能。二、理想的小说世界恰恰是（反倒是）非现实主义或者无视现实主义的。

　　理解小说和现实的关系时传统的举例是镜子，这给了过分的现实主义以口实。但即使是在镜子的例子中，镜子里的物象与被映照之物仍然是左右颠倒的。人脸难以直观识别，但你若将几个汉字映入镜中就看见了极大的差别和怪诞。看着这些汉字思量小说世界我认为是有益的。

　　过分的现实主义就是左右不颠倒，它更像一张照片而非一面镜子。过分的现实主义也许就是照相现实主义。更糟糕的是它以照片的呈现方式而不是以现实为目标。

　　理想的小说也不以现实为目标，它超越现实。只是，只有在和现实参照使用的情况下才可能聚焦奇妙。它和现实协作以创造多维之境，也即我所理解的真实。在此镜子的举例也变得不合适。镜中的景象毕竟是来自于这一世界且受限于镜子的。

　　理想的小说世界其源头是精神事物，但在功用上又命定与这一世界合作。这和镜子的缘起、流向又不同。因此我们只好另举其例。

　　也许（或肯定）这是一次不成功的尝试，但确实是一次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