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在今天的艺术生态中,把展览作为一种方法,就是以艺术为目的。而当我们试图在当代艺术中引入“时间”这个概念时,要讨论的并不是线性流逝的时间,而是我们根据自己的主观想象所塑造自己的身体时间(bodytime)以及时间框架。基于这样的认识,围绕国际艺术邀请展展开了自己以展览为方法的实践探索。
关键词:时间?当代艺术?时间去哪儿了
在展览中,策展人(以及主办方)常为作品和艺术家的个体所裹挟,走着走着就忘了展览的目的。沟口雄三有一个关于中国学研究的观点很值得参考,他说:“以中国为方法,就是以世界为目的。”在今天的艺术生态中,把展览作为一种方法,就是以艺术为目的。
對有兴趣了解这个以“时间”为关键词展览的人来说,我想不断不厌其烦地提醒:展览要讨论的并不是线性流逝的时间,虽然时间是一个迷人的话题;也与人类在技术层面的计时器研发没有必然关联,虽然进入北栅丝厂看到的第一组作品就是以计时器为创作样态的。同龄人或生活在同一社会情境中的人的时间形状各不相同,“遗老遗少”透露出的就是对这种时间和身体、心理意识、行为方式之间的错位,我们也会不断地根据自己的主观想象来塑造自己的身体时间(body?time)进而调整自己的时间框架。是我们每一个人堆积的对具体事件的经历和体验才使时间存在,使它具有尺度丈量的功能。“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平行世界、恍若隔世等等两者之间的时间差无不是具体生活选择的结果。时间各种形状,所谓时代变革的一个体现就是时间本身发生了形变。如果想进一步从理论和身心体验两个方面来补缺,可以看一下司徒琳在《从明到清时间的重塑——世界时间与东亚时间中的明清变迁》导论部分的介绍,或者闲时翻翻不同类型的历书上的编辑方式,或许能够领悟为什么王朝鼎革常选择“改正朔,易服色”。他们通过对时间的规划来构建统治的合法性,从而把时间作为一种控制的工具。
“时间开始了”是一首现代长诗的名字,英文标题Now?Is?the?Time则是钱志坚先生推荐歌手Jimmy?James1976年演唱的一首歌的名字(切勿与后来的同名爱情歌曲混淆),如果熟悉它们各自出现的上下文和文字内容就会对我们的用心心领神会。这也是展览对那些基于历史回环的相似性所做的视觉转换,或针对图像生成链条研究所做作品感兴趣的原因之一。诸如图像学、知识考古、社会学等学科和研究方法对当代艺术的实践产生了越来越多的影响,艺术家工作室的构成和艺术家的工作方法有此前未有的纵深感,综合性、项目性和计划性特征更强。艺术批评很难仅就某一件作品或某种样式做出判断,要考察艺术家在个体思考的完整性、逻辑性和语言转换上的价值,还要把它放在当代艺术创作和所涉及学科等不同领域中做横向比较。比如此次展览中的声音艺术、气味艺术、交互艺术,就需要首先对艺术家自身的创作线索和它们分别与音乐、香水、设计等有着明确界限的学科之间的异同做出分析。
一个展览当然不可能穷尽所有的问题,但也不能没有问题,否则大家随各博览会转场就行了——聚集一批似是而非的作品附会一个虚虚实实的理论唱堂会的情况屡见不鲜。越来越多的文艺研究者开始意识到理论先行(尤其是移植的理论)的弊端,但这种方式在当代艺术的创作中却依然盛行。还有一种不知如何辩驳的观点认为,展览一旦没有某类流行艺术(比如VR)似乎就缺乏专业,上的实验性(这里的“实验性”等同于“正确性”),创作意图反而成了次要因素,这种没头苍蝇似的展览其实很不厚道。明确展览的基本指向是策展人的职责所在。作为当代艺术发声的一个主要途径,我们认为大型展览要讨论的是所涉及的艺术家所在群体共同关注的问题,且应该有共通性,展览是让问题被更广泛讨论以及刺激艺术思考的机会。乌镇当代艺术邀请展是一种灵活性的制度展,不设时间限制的灵活性略微抵消展览举办周期的技术型限制。但在展览、资讯、艺术家等各种资源泛滥、受众市场渐变、艺术从业者内心期待度不断下降与国际大展自身敏感意识平庸的大环境下,这次展览的首要问题同样是要在有限的资源内、在有限的条件下把问题讲清楚,而且尽可能地使艺术效应最大化。
作为一种实践性活动,实体展览的意义要通过展览现场予以传递。此次展览的场地由北栅丝厂、粮仓、西栅景区三个不同类型、情境和空间的场地组成,它们为观看提供了丰富的空间背景,但也为使用圈定了一些条条框框,作品的物理条件、需求如何在规定性下做充分展现,同时挑战着策展人、施工团队和艺术家一尤其是制作、施工这些与所谓的思想无关的部分在项目制、工作室制的艺术创作中的作用尤其重要。以艺术为目的的展览是由作品、制作、艺术家、布展、传媒等不同环节的工作构建而成的,每一次展览都是在这些环环相扣的工作中实现对作品的再解读甚至再创作。人们容易有意无意地忽略的一个问题是,展览也是要讲性价比的,展览的筹备工作,其实最能反映艺术小圈子的状况。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现象是,总有些艺术家“没有困难创造困难也要上”,不论现场状况、基础条件如何,总要提出莫名其妙的苛刻要求,而缺乏基于艺术表达需要进行灵活处理的能力。这种在不同展览现场进行“复刻”的作品在展出中其实非常干瘪,以粗暴(却没有力量)廉价(却不便宜)的移植造出的东西总缺乏当代艺术那种“不正确”的野味儿,展览一旦不讲方法和目的,就变成了摆设。我们希望每个艺术家、作品的呈现都尽可能地是完整的,想方设法通过布展、文字说明来搭建一个属于艺术家、作品的知识场景,也通过每一个细节处理来传递策展人的意图。但是,有些艺术类型并不适合在实体空间尤其是白盒子空间展出,像此次展览中依托网络、云端为技术支撑的作品转到实体空间后,现场有效性的压力就转到了策展人身上。
我不想在这篇短文中谈什么艺术理论或分析哪些具体作品,在现场呈现和画册的图文编辑中已经有相对清晰的梳理。文献部分的资料大多是艺术家根据我们的要求提供的,我们希望这是一种技术性解释,提供一个观看和阅读的背景。但不少艺术家总是会发生偏移,就需要读者和观众自己撇去作品上面华丽的浮沫。这样的大型展览,总是会面临各种问题,不得不在各个细节的技术处理中做各种修饰。它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作品相互之间和作品与主题之间某些逻辑断开的风险,又可以有效地抵制了来自意识形态和各种政治正确的伤害,或许还让展览在方式上显得更具智能性。只把艺术当作一种感官刺激和场景摆拍的道具的人,选自己感觉舒坦的部分看就好了,开放性理解是展览发生作用的前提之一。今天的艺术表达常常不自觉地向外展示自己华丽的辞藻,这种不自觉也感染了年轻一代的中国艺术家。虽然在艺术上做代际划分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但是我们比较遗憾的是关注当下的青年艺术家比例渐少,或许是要与流行的展览口味相匹配。不过,设立青年单元的基本出发点也不是为了展示“青年人风采”,发现问题比提供答案更重要。乌镇当代艺术展是一一个国际性展览(虽然以修辞为由,这届展览在副标题上删去了“国际”二字),自然是以艺术与当下世界的某种“关联”为前提的,但我们其实更想讨论“失联”。所谓国际的或世界的运行与“我们”一直有一种奇妙的不同步,近年的国内外环境让我们看到了那些原以为是表层的裂缝其实是隐藏已久的结构裂缝。历史学家雷颐先生曾对我说过一句有趣的话:“学习英语,认识中国。”我们在选题和邀请艺术家的时候,把世界作为认识中国的参照来当作其中一个出发点,跳大神的当代艺术活动已经够多了,我们还是希望在中国现场的展览能够对中国的现场有哪怕一丁点儿的作用,可以与中国的艺术或艺术之外的问题发生关系。
2018年11月28日在古北水镇举办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已经对选题理由做了说明,并当下的“时间断裂”做了解释。在可见的范围之内,已经很少有哪种生活能全然遗世而独立,只不过周边温度不同体感也不尽相同,展览中艺术家对主题的不同回应也是如此。考察展场时,庄辉在建筑空间中感受到了不同的“时间刻度”,而我们希望在这一时刻的艺术,能够在展览中引发“穿透心胸”的疼痛,就像诗人食指在《这是四点零八分的北京》中所写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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