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州城
易州是我的城用不旧的旧称
四面的城墙、小巷
和我的爷爷奶奶一样苍老慈祥
东西南北两条正街
在城里写出巨大的田字
我这株麦苗,一口气在田里长了18年
守护我的城墙,我亲手拆过
守护我的爷爷,我哭着送过
只有小巷一直在,像一根
拴住我家几间瓦房的细长的绳子
巷口的辘轳和井,巷子深处的一块晒场
曾经让生活那么直接——
向大地的心里讨水,向太阳借光
易州城本想让我继承祖业
爷爷手把手教我打过的算盘
算盘珠早已落叶般散落
现在依稀记得口诀
可惜只有用乡音才背得出
也没办法督促我,用它加减乘除
离开易州的清晨
公交车向朝阳升起的方向疾驰
我半躺着,却没办法
把昨夜在易州城老屋里的梦续上
熟悉的村镇和道路
熟悉的诊所、小超市、修车铺
排列在路边,一闪而过
如果把几十几百次的一闪连起来
也能组成一份履历
一支出殡的队伍,让车速慢下来
送殡的人腰间系的白布很长
不过没有人哭,或者
泪水也要像露珠一样
挂在通往坟地的青草和庄稼叶上
回易州
一次次返回易州,不仅仅为了看母亲
也想看看易州城,我身上的旧钥匙
总能打开梦中生锈的城门
在东关下公交车,一道缓坡
让县城存下财富,存不下雨水
步行到城隍庙街,年轻人不会相信
身边曾有过很旺的香火
脚步最后停在耿家胡同
那里的住户都不姓耿
生老病死地住了好几代
我们的家,还是那里的外姓
清 明
是谁,让风吟出心里的哭腔
墓地似乎离易州城更远了
远山的一脉青色映衬着
近前的生动与短促
麦田绿得平静,我们穿过它
像在用笔毁掉一幅画
墓碑边野花上站着的蝴蝶
背着两片最美的花瓣
水泥抹过的坟茔队列齐整
它们关起的都是熟悉的身影
禁不住抓一把向阳山坡上半湿的土
用我被那些身影牵握过的手
槐 花
眼前的一树槐花好白
但母亲说没有几十年前的白
那时它们白得像米像面
像一场春天的收成
那时它们在村子里都有姓氏
还有借有还
有时一筐槐花的情谊
也能刻进年轮里
白
我已经到这棵树下来过好多次了
这里是春天的必修课
无数艳丽的色彩像埋伏在四周的诱惑
而它,像一张素白的宣纸
守住一生的底线
其实,我还能想到很多与它相近的白
同样能透光,也能让光打断梦境——
后一段人到中年,前一段正从树上摔下
不得已松开了抓在手心里的花瓣
夏 天
如果你只会炙烤,请燃起火苗
谁都存有几捆枯萎的底稿
如果你只想传递一份单调
请为白昼的蝉嘶和夜晚的蛙鸣
定好时钟,它们是生命的歌者
比我落在纸页上的文字重要
如果你的风只能带来热浪
请预告一下风向,我并非想
找寻热源,也没有后羿的弓箭
诗人只有更低的燃点,可以自豪
中秋节
一年一次,与月亮对视
此刻,我记不起它往日的消瘦
只想掀开脸上的那层纱
它悄无声息,像极了儿时
总是远远注视我们的疯婆婆
她长久的静立,莫非
也因为经历了太多的盈亏?
今夜,当我手捧一缕光泽
突然,想和走失多年的她说说话
进 山
遇到成熟的果子,一种只摘一枚
遇到飞不动的小虫,主动伸出手掌
这座山,很快会被秋天染成五彩
而我,走到哪里都是一抹杂色
出没草丛树林,山容忍着我的任性
在青石上坐了很久
也沒能把我的体温传给它
我幻想成为山的子民
甚至,山顶上那一小片敬天的雪
一只蚂蚱
每一阵风都是一把刻刀
都是不容辩驳的指令
每一枚露珠,都是一杯
无法温热的酒
一只蚂蚱爬上草茎
想再瞭望一下自己的领地
然后,成为初冬一尊小小的雕像
这个冬天
被完全冻僵的河水
燕子留下的破败的巢
仅剩躯壳还被点燃的蒿草
这些是我不愿看见的
撒在路上残羹般的草药
被夜消化一半的烈酒
轮胎与道路之间
肉搏突然升级后的焦煳味
这些是我不愿闻到的
一家小书店用整整二十年
把住人来人往的街角
襁褓中的小侄儿和唾液一起
吐出的第一个汉字
跨越无数朋友圈,迷路的老人
终于赶上自家的年夜饭
这些是我不愿忘记的
责任编辑 陈 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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