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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鄂尔多斯草原

时间:2023/11/9 作者: 民族文学 热度: 23573
孙春平

  2007年,夏秋之季,我曾来过鄂尔多斯。屈指算来,竟是十一个年头了。坦率地讲,那次草原之行,在我的印象中并不完美,尽管主办方热情好客无可挑剔,尽管当时的参观团中不光有国内著名作家玛拉沁夫先生,还有来自台湾的著名诗人、散文家席慕蓉女士。那次,乌审旗举办盛大的那达慕草原晚会,请来了歌唱家腾格尔。蒙古族歌唱家来到草原,不能不唱《蒙古人》,更不能不唱玛拉沁夫作词的《敖包相会》和席慕蓉作词的《父亲的草原母亲的河》。腾格尔盛情邀请两位歌词作者上台,并为之倾情演唱。全场沸腾了,不仅是为优美的歌声,更为深让草原上的人民为之骄傲的三位优秀儿女齐聚一台。那一次,坐在台下第一排的我清楚地看到,席慕蓉流泪了,正如歌中所唱,“我泪流如雨”。是因为那句歌词,“虽然不能用母语来诉说,请接纳我的悲伤我的欢乐”再一次拨动了诗人敏感的心弦吗?

  见席慕蓉流泪,那已是第二次。就在那次草原之行的头一天,来鄂尔多斯参观的各民族作家聚在一起座谈,十年前已年过七旬的玛拉沁夫请远在海峡那边的席慕蓉常回家常回草原看看,席慕蓉流泪了,她说,我不知多少次做梦都回草原,但我又是盼又是怕,我怕看到草原荒漠化的样子,她跟我父亲母亲讲述的样子太不一样了。听席慕蓉这么讲,玛老也流泪了,说来年,你再来,我陪你去呼伦贝尔,那儿的草原还有你父亲母亲记忆中草原的清香和奔腾的河流。

  不是女诗人的多愁善感,也不是因为女诗人的理想主义色彩太过浓重而使记忆出现了错失,十余年前那次鄂尔多斯草原之行之所以留给我的印象并不完美,也是因为草原的沙化。十余年前,站在位于伊金霍洛旗占地五万五千余平方米,令人惊叹的宏大的成吉思汗陵寝前,我一次又一次在心中质疑,七百多年前,一代天骄,挥兵天下,这位统领欧亚大陆的“拥有海洋四方的大酋长”就是在这里挥动蒙古大旗察罕苏力德的吗?察罕,在蒙古语中是白色,是至尊至贵的象征。尽管蒙古族人逝后不留尸,盛行“密葬”,现在的衣冠冢也是1954年才迁至故地,但他的后人们总会选择一块草地丰美的圣地为他建设陵园吧?

  鄂尔多斯,蒙古语就是宫殿众多的地方。这里原为内蒙古自治区伊克昭盟,下辖七个旗。清康熙年间,朝廷有令,伊盟每旗五百户,专门负责陵园的守护和祭祀。而“陵”的概念,蒙古族与汉族理解不同。“陵”在古汉语里的意思是“大土山”,由于古代帝王的陵墓在外观上都是类似“大土山”的凸起物,进而引申为“帝王陵墓”。而蒙古族所谓的“陵”,是其墓无冢,以马践蹂,宛如平地。据《蒙古秘史》记载,蒙古皇族下葬后,先用几百匹战马将墓上的地表踏平,再在上面种草植树,而后派人长期守陵,一直到地表不露任何痕迹方可离开。这也说明了蒙古族并不追求外在意义上的高大雄伟,更渴望与自然的和谐与统一。

  这些知识是同行的蒙古族作家朋友为我扫盲而得。我深深地为草原上的人们渴望与尊崇生态的和谐理念而叫好。十余年前,在乌审旗草原一个敖包祭祀活动上,牧民驾驶着数十匹骏马向着敖包奔驰而来。我问乌审旗的朋友,草原上的马儿还多吗?朋友答,今天你看得齐全,全旗一共六十匹,都来了。我心中疑惑。乌审旗东西百余公里,南北近二百公里,在这总面积近一万两千平方公里的辽阔草原上,六十匹马,总不算多吧。就是在东北的一个寻常农业县,将农家驾辕拉车的马儿聚起来,怕也不止六十匹。面对我的疑问,朋友说,草原上的人喜欢马,已是当着家里的宠物养,在旗里,匹匹都是记册在案的,想繁殖多养,那是要经过审批的。眼下草原沙化严重,而马儿不仅要吃草,又不能不让它到草原上驰骋踢踏,都不利于草原生态的恢复。等过些年你再来,真正恢复了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时候,欢迎你的马群牛群羊群或许就会铺天盖地而来了。

  看来,绿色草原的荒漠化,鄂尔多斯人早已看在眼里,急在心间。据网络报道,盲目滥垦草原开荒种粮,是导致草原沙化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在草原上扩建工业项目,比如开矿建厂,后果则同样严重。有资料记载,内蒙古自治区在1957-1975年间,曾有三次大规模开垦,使原有的13亿亩草原减至现在的11.8亿亩,其中可利用的草原面积减少到9亿亩。仅鄂尔多斯地区因滥垦而引起的沙漠化即达1800万亩。伊克昭盟累计开垦1000万亩,沙化面积从2300万亩扩大到6800万亩,占该地区草原面积的80%。就在那次参观访问,我们从相关领导口里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鄂尔多斯经济建设‘扬眉吐气!”而“扬眉吐气”四字是指,鄂尔多斯“羊”绒衫,大面积的“煤”矿开采,高岭“土”,铝矾“土”等开采与利用,新近发现的地下油“气”田。正是因了这“扬眉吐气”,当时的鄂尔多斯国民经济产值已足可与中国南方一个一线城市有一比。殊不知,这“扬眉吐气”中的哪一个字不是以牺牲草原生态资源为高昂代价的呢?

  那次,我们去了毛乌素沙漠,那是中国的四大沙漠之一,位于鄂尔多斯西侧。主人安排我们去那里,不是游览沙漠,而是观看治理沙漠的初步成果。我们行走在一眼望不到边的连绵沙丘上,有人喊沙粒进了鞋窠,便有人率先脱下鞋子,甚至扯掉袜子,但很快,又有人喊烫脚。那种感觉不错,很是别致。正是夏秋之际,秋老虎大太阳下的沙地考验着人们的耐性,人们撒开脚丫子快步奔跑,却又舍不得放弃那种独特的体验和享受。鄂尔多斯人治理沙漠的办法之一是种植沙地柏。沙地柏是当地人的俗称,学名叫叉子圆柏,匍匐灌木,枝叶斜向伸展,鲜嫩枝叶揉之有臭味。这种植物耐旱性相当强,是固沙造林的优良树种。我们站在沙丘上,放眼远眺,大面积深绿色的沙地柏漫延远方,宛如绿洲,那种醒目的碧绿与耀眼的金黄共入眼帘,竟给人一种步入童话世界的感觉。主人不无自豪地说,只要找到了办法,不管沙魔多么强悍,我们都有信心,有力量治服它!

  这次,我到鄂尔多斯,已是入夜时分。因还要等待另一架抵达的航班,我便坐在接站的汽車里与司机闲聊。司机是位年轻人,老家在东北,有着东北人的开朗与幽默。听我说起沙地柏和台湾诗人席慕蓉,他笑道,如果这次席老师还能来,那她就还得事先准备好擦泪的毛巾了,但这次不是因为草原的沙化,而是草原生态的治理与恢复。就在去年,也是这个季节,我们鄂尔多斯和杭锦旗就召开过一次治理荒漠化的会议,是联合国召开的,绝对的国际会议,缔约方来了二百来家,参加会议的足有一千四百多人,会上还发布了《鄂尔多斯宣言》,将我国荒漠化防治成功的经验和治理模式转化为国际语言纳入了宣言。我惊叹,说看不出,师傅不光车开得好,还知道这么多呀!司机也哈哈笑,咱不是鄂尔多斯人嘛,这个若不关心,还想关心啥?不瞒您说,去年开国际会议时,我也是接待组的,专门负责开车接送来自世界各地的专家和学者,还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咱鄂尔多斯要是在这方面做得不好,联合国能把大会特意选到咱们这地方开?我这话没错吧?

  司机师傅虽健谈,所言却句句是实,毫无半点虚浮。在此后的几天里,我们乘坐的大客车跑过鄂尔多斯好几个旗,凭窗而望,扑入眼帘的尽是茵茵绿色,偶见的或簇簇或星点的斑斓,那是我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有时,车上有人忍不住,喊司机师傅停停车,参观者跑下车去与草原亲近。白云一般的羊群见了人,便如白云见了风,直向远方飘去。只是,匍匐地面的青草还低矮,与古诗中咏叹的“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还有些距离。草原生态的恢复需要时日,有了“绿水青山胜过金山银山”的理念,那一天也总会到来吧。

  再过十年,我还能再来鄂尔多斯草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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