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结缘
怀旧,是一种顽症,无药可救。抒写这篇小文,便是病发的一种症状。有些记忆是不宜去触动的,一旦触动便令你的心,即刻沉入深潭,无论你如何挣扎,就是浮不到水面上來。有些记忆则给你插上双翼,海阔天空地飞翔,春风春雨地飞翔。所以,学会剪辑是一种智慧,当然克制在里面。
1980年的秋末,陶然亭公园里草木开始凋萎,风中飘着一些不知所向的叶片,恰同我茫然无助的心。我们这些编创人员,从八方四面汇聚到一起,筹办《民族文学》杂志。草创,这一词汇便可替代千言万语。
领命最先住进陶然亭公园慈悲庵的,是我和我的族兄特·达木林。他原先是内蒙古《草原》文学杂志社的主编,兼内蒙古作协的秘书长,他思维敏捷吃苦耐劳,在以后的年月里,他是我们中的一头老黄牛。他蒙汉文字兼通,一手好字,办事果敢爽利,是我们办事人员中的带头人。他和我们同吃同住,亲密无间。他有很好的办刊经验,在刊物的字里行间,都流淌着他辛劳的汗水。他是主任,但从不端架子搞特殊,所以以后的日子里,他被人称作“好人”是名望所归的。
我们二人,住进慈悲庵文昌阁的那一天,秋风落叶遍地皆是,此刻,除了身影别无他物,只借得两张床两个暖水瓶,度过了最初的一夜。老年庙宇那种陈腐的朽木味,使我们的幽梦,充满了出世色彩。他笑着说,嘿,我们两个蒙古“喇嘛”最先住进慈悲庵,有意思有意思。
以后在置办办公用品和生活用品的日子里,我们吃遍了公园周围的小餐馆。方便面充饥,则是常有的事。我们尝尽了白手起家的苦滋味,但也乐在其中。其间,中国作家协会有关领导和工作人员,给予我们的关心和帮助是多方面的,想起来,至今心热。那时我们四顾茫然,人生地也生,一切从零开始。
经过一段时间的忙乱筹措之后,编辑部可以开始运作了。应该提到的是,刊名题写者为文学前辈茅盾先生,这对我们是很大的鼓舞。接着贵州的苗族作家伍略来了。云南大理的白族作家那家伦来了。中央电台国际部的朝鲜族翻译家韩昌熙来了。北京日报郊区版的汉族编辑家王文平来了。著名长篇小说《红岩》的责编汉族老大哥许国荣等人也先后来报到了。这是最初的编辑人员阵容,为了一个共同的事业,我们走到了一起。
我们虽然是作家翻译家编辑家,但当文学编辑,经验都有些不足,好在有达木林和许国荣兄指导,很快进入了角色。这是后话。那时,达木林、伍略、王文平、那家伦和我,就住在慈悲庵里,而年轻的尹汉胤却住在云绘楼,都过着苦行僧的日子。这里是文物保护单位,不能见星火,吃饭要到公园北门外的舞蹈学院。
慈悲庵,始创于元代,又称观音庵,位于湖心岛西南不远处。是公园一处重要景点。清康熙二十四年(1695年)监管窑厂的工部侍郎江藻在慈悲庵内建亭,并取唐代诗人白居易“更待菊黄家酿熟,与君一醉一陶然”的诗意为亭题名“陶然”。因为这里自然景色优美,又颇具野气,渐渐成为文人墨客宴游觞咏之地。园内保存有自战国以来的多个朝代的历史文物和多处古寺观祠,除此之外,这里还是李大钊、毛泽东、周恩来等革命先驱从事过革命活动的纪念圣地。
在这样的文物古迹之地办刊物,是意料之外的事,当然,租金也不菲。庵门朝东,离门几百米处,便是湖心岛的最高处,岛上有山、有亭、有树、有花更有迷人的远处风景。云绘楼与清音阁则在庵的西南方向,中间隔一座小桥。慈悲庵地处高地,站在墙内可俯瞰湖面上的千百只游船。船里有人喊,“嗨!看啊!庵里不见尼姑,却见还俗的和尚哎,他们也想谈情说爱吧?”显然,他们是情侣,在调侃我们,这使我们乐不可支。京城有句俗语:“成不成,陶然亭”就是说,谈情说爱者很看重此地,也迷信于此地。山北麓,有革命先驱高君宇与石评梅之墓,这对情侣就长眠于此。常常有年轻情侣们来此游览,并把山上的蓝色小野花采摘下来,祭祀这对先烈,此情颇为感人。
夜晚,公园里静极。静得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甚至能听到一片柳叶的飘落声。月光在湖面上荡起鳞片似的波纹,搅得蛙声此起彼伏。还有蝉歌顺风四散,在枕边,伸手就可抓一把,这是我们的催眠曲,我们苦中取乐。
苗族作家伍略兄与我,常常对坐在陶然亭的长廊里,海阔天空地聊,记得他多次谈及与作家沈从文的书信来往之事。他的创作也深受沈老从文的影响,写家乡的人和事,他得心应手,佳作不断。而乡愁,则常挂在他嘴边。他端起白色大茶缸,很有诗意很有节奏地饮茶,动作极富仙风道骨气,他不修边幅,穿着随便,平时寡言,烟抽得凶,中指和食指像是被野火烧过的干枝,几乎没了弹性。我劝他少抽,他只是友爱地笑笑,并不回应。在静夜的慈悲庵中,那一亮一灭的烟火,就属于他。他是一个可信赖的人,绝无小人嘴脸和阴毒肝肠。因了种种原因,几年之后他回贵州去了,后来被选为贵州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多年以前他不幸离世,从此与我们烟水相隔,他那一明一灭的烟火,也移到天界去了。
到天界去的,还有特·达木林兄,他离开编辑部之后,任中国作家协会创联部副主任,后来患顽症离世。他这头老黄牛,从此音信全无。很多美好的记忆,却永久留在同事们心中。陶然亭公园里的湖水,一定还记得他,他常常租用一只小游船,带暖水瓶上船,静静地看来稿,他不划船,由微风吹动水面,使船轻轻地摇啊摇。聚精会神的他,很少抬头,有事找他,却无法与他联系,因为他听力极差,我们只好去求助与他相近的游船上的人,去用船桨击打他的船身。
有一次,我们俩被邀去湘西,参加那里的“湘泉笔会”。一天深夜,宾馆附近的农贸市场里,突然传来鸡鸭猪羊们的凄惨叫声,仿佛在相互告别,搅得我一夜无眠,又气又恼。而他,早晨一骨碌爬起来,十分舒心地对我说,好!这里真是安静。气得我只有瞪他的份儿。还有一次,我们在国务院第二招待所同议创办刊物之事,突然楼外雷声大作,惊天动地,震得我们耳膜生疼。他老兄也听见了,却说,霍咿!有人来敲门呢!就只顾开门去了,让我们哭笑不得。
他耳背,眼力却极好,腿脚也灵便,走起路来脚下生风。有一年,我们去爬黄山,三万九千级石阶,我们爬了八个小时,才到了山顶。而他,中间还去爬了鲫鱼背、莲花峰和天都峰。晚饭后他又去看妙笔生花,而我已经双腿麻木不能动弹了。这样一个精力旺盛又热爱生活的人,不料,先于我们而去,不能不叫人扼腕。
之前,在筹办全国一个大型文学创作会议和创办刊物的那些日子里,只有我们三个人住在国务院第二招待所,星期日夜晚,常去看足球比赛、去看某某的跑马场,街边小餐馆里去吃担担面,早晚玩飞碟。那时的我们,是快乐的不隔膜的,亲如兄弟,这不能不令人怀恋。回首之间,我们都已白发苍然,记忆中留下的,不会仅仅是一生一世的得意往事吧?
如今,如烟往事,大都随风远去了。那一株最先开花的、春二月的连翘,仍在湖心岛的山脚下寂寞地盛开着,花色未改,清芬依旧。我们是老相识,它应该还认得我,虽然我两鬓也已落霜。
今日我独自冒着丝丝小雨,再度前来叩动慈悲庵紫红的大门,一下、两下、三下,轻轻的。哦,陶然亭,你不会闭门谢客,不会不接受我久疏的问候吧?
临水闲说慈悲庵
慈悲庵,临水。卧于高台,显得仙风道骨。常有欸乃之声挂于耳际,引人入水乡之梦。从地面仰望,只能望到它的飞檐和瓦片。庵东侧有一宽宽的台阶,台阶右侧有一石碑,刻有《陶然亭记》,一步一步登去,可考验脚力,抬头见一株古树,苍然而立,转身,见两扇朱红大门闭着,需轻轻地叩。这是一处修心养身之地,鲁莽和轻佻,与它的幽境不和。庵里,一片静寂,只有紫燕和麻雀飞来又飞去。假如有风翻墙而入,会掀起一股又一股古刹浓重的朽木味,使你一下子与古时岁月,拉近了距离。
1980年初秋,我与几位来自全国各地的作家同事,在这里参与筹办《民族文学》杂志。住在这里的有六位,其中五人,都是离乡背井者。分别来自贵州、云南、新疆和内蒙古。此庵为古建筑,又是国家级文物保护单位,我们住得提心吊胆,唯恐对它有什么损坏之事发生。庵里只有一个小型锅炉来烧水,有专人负责,火,是严防之例。而每日三餐,则走二里多地,需到北门外的中国舞蹈学院食堂去食用,生活条件相对清苦,笑称自己为胡须尼姑。
办公环境倒很优雅。古香古色、花草树木、湖水扁舟,样样不少,是个看稿、编稿的清静之地。看稿子累了,还可以俯瞰清幽的湖水,以及远处的亭台楼榭。或者,下得庵去,坐于湖边林荫处,看水鸟与小舟,共游涟漪扩散处。
“成不成,陶然亭。”是一句民间俗语,此说不假。观察发现,恋爱中的年轻男女,此处的要比其他园林多很多。因而,也多了几分青春朝气和相依相偎的湖上剪影。湖心岛北,有一石碑静静地立在那里,革命情侣高君宇与石评梅,就长眠于此。慕名而来的情侣们,常常采一些山上小野花,供奉于他们的墓碑前,其中寓意不言自喻。
每当月朗星稀之夜,这个较为偏僻的园林,显得尤为谧静而达雅。时有欸乃之声悦耳,噪杂的市声,与此隔绝。只有蝉噪此起彼伏,使夜色显得更为空阔,高远。偶尔,从游船里也传来一些歌声,譬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在那遥远的地方》之类。说也奇,每当歌声一起,蝉噪便戛然而止,仿佛有谁突兀摁了一下音箱开关。我疑心,蝉们或许有极丰富的音乐细胞,不但自己善于歌唱,也会醉心他乡音乐。
当夜色深沉,收园,整个公园便沉浸在一片寂静里。月光柔美,树影婆娑,偶有夜鸦横空飞过,嘎嘎,叫两声,飞到湖对岸的树林里,隐去。
我和苗族作家伍略兄,则刚改完将要刊发的一叠文稿,悄然走出居室,左拐,走十步,面对面坐在陶然亭的紫红长廊里,端一杯羊岩勾青,海阔天空地聊将起来。谈资从孔孟老子到李白杜甫,王羲之欧阳修以及艾青巴金和沈从文。想到谁,就说到谁。
伍略兄著作甚丰,尤其写麻风病村落的文章堪称一绝。《麻栗沟》就是其中一篇,此文后来被评为贵州省20世纪20部最佳文学作品之一。他的另一篇小说《夜渡无人》故事情节迂回曲折,有着诗一般的内在魅力。而他的中篇小说《良家妇女》好像还拍成了电影。他出生于贵州夜郎凯里苗乡。根扎在故土,文字的枝叶当然茂盛。他与苗族前辈作家沈从文,来往甚密,飞鸿不断,可说是忘年交。
当湖风微微然吹来之时,在月光下,见他的头发乱若秋草,鬓角上一闪一闪的,是一片秋霜。时年他年仅四十的样子。他不修边幅,衣着随便,烟瘾极大,好饮茶,绿茶为最。饮用时,不是用玻璃杯,而是用军用大白瓷缸。夫人罗星芳是著名艺人,常有电话监督他,嘱咐好好自理生活。他憨憨一笑,说,没关系,放心啦,算是汇(回)报。对此,嫂夫人也无可奈何,万里之外,她的监督鞭长莫及。伍略兄,人善良而敦厚。他信服老聃,《道德经》随口就能背上一段来。这一点上,我们爱好相同。他向往有朝一日去得终南山讲经台下住上它几个夜晚,受一些仙风道气熏染。他这一愿望,不知如愿与否,就不得而知了。后来,我倒是登过终南山,在讲经台下,住了一夜。那晚我想到了他,还自言自语地隔空捎话。在天国,他或许有些感应吧。他曾经说,老子的思想,对他的文学创作起着潜移默化的作用。他,大巧若拙,不好为人师,也不夸夸其谈,平时少言寡语,不争强好胜,生活极为简朴。
记得有一天晚上,我俩在陶然亭里依栏而坐,聆,亭外细雨绵绵。他说,这般细雨让他想起《道德经》第八十一章里一段文字:“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知者不博,博者不知。”而后他念释文:“诚实的话不一定动听,动听的话不一定诚实。世间的好人不会花言巧语,能言善辩的人不一定是好人。聪明的人不一定博学,见识多广的人不一定真正聪明。人生的修行重在于行,而不在于辩。”他说,就像这亭外细雨,老老实实无声无语地下,滋润万物,却無虚浮之态。而狂风暴雨则不然,来势凶猛,易成洪水,百害而无一利。
表面上看,有些木讷的他,学识却十分厚重而不予张扬,是个真正的知识之人。这与身边一些轻佻张狂,半瓶咣啷之人,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又有一夜,乌云压城,夜黑无边。风之脚步不知止于何处?空气里除了闷郁就是潮湿。我和伍略兄,坐在陶然亭长廊上,饮茶观天,很少有话,各想各的心事。突然他开腔,说,查干兄,我在构思一篇小说,叫作《黑洞》。就像现在,夜深若洞,仿佛要吞掉整个世界似的。人心里,不也有这样的黑洞吗?假若没有真、善、美来把持这个洞口,人世间将会是黑暗一片。我说,甚好,题材厚实,寓意深邃,假若把握得好,一定是一篇妙文,会对人心将产生深远的影响。然而他,没来得及完成,就匆匆辞世而去,不能不让人扼腕叹息。这是后来的事。
那一年他因工作缘故,离京回黔。后来曾任省作协副主席一职,并主编一家大型文学刊物《南风》。次年,他来参加全国人代会,我还催促他赶快下笔,完成《黑洞》的写作,不宜再拖延。他憨笑,说,大概框架是有了,在琢磨一些细节和人物勾勒。
谈话中,他对陶然亭念念不忘。他说,陶然亭那个地方,值得我们一辈子记着。那是一个让人开悟之地。人一旦坐在那里,思维就格外地活跃起来,可上天入地,索古探今。他说得极是,一代一代名士骚客,一代风流:江藻,林则徐、龚自珍、梁启超、谭嗣同、秋瑾、孙中山、李大钊、毛泽东、周恩来、高君宇、石评梅们,前后都曾留于此亭,谈天说地,道古论今,赋诗吟诵,恐怕都不是偶然为之的吧?清诗人龚自珍于1919年,在科举中落第,来陶然亭壁上题诗一首,《题陶然亭壁》:“楼阁参差未上灯,菰芦深处有人行。凭君且莫登高台,忽忽中原暮霭中”。来发泄心中的忧郁之情。
陶然亭的确是一处可感、可念、可忆的地方。这些年,我几乎每年都去一趟陶然亭,追忆那些清风明月中的倾谈之夜。故人已去,岁月依然,令我伤悲。
前些日子,微信里看到一个获得夏纳奖短片《黑洞》的视频。此片,长不过三分钟,却道出一个深邃的生存道理:主角正在加班,复印机突然坏了,踢它两脚,竟然复印出一个黑洞,一个可以隔空取物的黑洞。他把它放在一边,将饮料纸杯放在上头,出现了一个洞,伸手摸出一杯饮料来。他拿起印有黑洞的这张纸,一捅,竟然可以穿越。他拭着贴于门上,门上出现一个洞,可顺手开门。贴在冰箱上可取出冰激凌,贴在钱柜上可取出一叠又一叠的钱币,于是他被贪婪驱动,干脆爬进钱柜里去,想把所有的钱都取出来。不料,钱柜门自动闭合,印有黑洞的纸片掉落下来,他被黑洞永远地吞没了。此片,构思巧妙而寓意深刻,一睹让人惊心动魄。假若,远在天国的伍略兄,也能看到此片,对于他小说《黑洞》的开笔与人物勾勒,一定有所启发,果如斯,不亦一件美事乎?
诗人与小花帽
新疆,的确很遥远。古称:西域,是有道理的。假如乘T69次特快,从北京西站去往乌鲁木齐,得用33个小时46分钟。全程3105公里。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飞乌鲁木齐,飞了近四个小时。说是顺地球自转飞,多飞半个小时。据有关资料称:新疆,原始的称呼叫:柱州。新疆大部,自西汉便属于中国。汉称西域,意为中国西部的疆域,这一名称自西汉出现于我国史籍。1757年,清乾隆帝再次收复故土,把这一片土地命名为:新疆。取“故土新归”之意。
然而,新疆遥远也不遥远。地理距离和心理距离,往往是成反比的。尤其我接触到新疆维吾尔族著名诗人铁依甫江和克里木·霍加之后,心理距离一下子缩短了很多。1981年,我们创办《民族文学》杂志之后,便收到大量来自新疆的诗稿,当然是翻译稿。译者为:郝关中、王一之、艾克拜尔·吾拉木等。其中“柔巴依”居多。何谓“柔巴依”?它是波斯诗歌的一种形式。“柔巴依”一词,源于阿拉伯文,意为“四的组合”,亦可译为“四行诗”。由于受波斯文的影响,维吾尔等民族中,同样存在“柔巴依”这种形式的诗歌写作。11世纪成书的《突厥语大辞典》里也收录了不少完整的民间四行诗。15世纪之后,代表诗人有:鲁提菲、纳瓦依、克里木·霍加。诗人郭沫若,曾译作“鲁拜”,每一首四行,独立成篇。一般一、二、四行押韵。近似汉族诗歌中的绝句。“柔巴依”虽然只有四行组成,形式较为简单,但它可以表现出深刻的哲理和崇高的理想。古代诗人鲁提菲、纳瓦依、翟黎里、诺比提,以及当代诗人郑炜、铁依甫江·艾里耶夫、克里木·霍加,多有这一体裁的佳作。
铁依甫江·艾里耶夫(1930一1989),新疆霍城县人。生前他曾任自治区党委宣传部文艺处副处长、自治区文联副主席,自治区作家协会副主席。1979一1983年,任第三届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及民族文学创作委员会主任。曾出版诗集《东方之歌》《和平之歌》《唱不完的歌》(后由艾克拜尔·吾拉木,译成汉文出版)《祖国颂》《迎接更美丽的春天》《铁依甫江诗选》等多种。他的《爱情抒情诗》和《故乡抒怀》先后荣获全国少数民族文学创作奖。他在60年代创作的《祖国,我生命的土壤》等一批格调雄浑、气势磅礴,充满爱国主义激情的诗篇,标志着他的创作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被誉为爱国主义诗人,是名望所归的。
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中国作协一次大型会议上。他戴一顶十分精美的维吾尔小花帽,坐在主席台上,眼睛炯炯有神,微笑着,与旁边的人耳语。是啦,诗人与小花帽,这一奇特的印象,就此留在我的心中,至今清晰若新。之前,我已几次编发过他的“柔巴依”,印象极为深刻。他是一位标致型美男子,脸膛宽阔,显得很魁梧,会唱歌,会跳麦西来甫舞,极吸人眼球。
克里木·霍加(1928一1988)。他是维尔族著名文学翻译家、诗人。全称为:阿不都克里木·霍加耶夫。新疆哈密人。曾任新疆作协副主席、翻译刊物《桥》杂志主编。《诗刊》编委、中国作协理事。他的文学生涯,是从文学翻译工作开始的。1956年出版的《黎·穆塔里甫诗选》是他较早的译作。稍后,又将郭沫若、艾青、贺敬之等汉族著名诗人的诗作,译成维吾尔文。而《周恩来青年时代诗选》《红楼梦》前30回及《杜诗一百首》皆出自他的译笔。他也多次参加过毛泽东诗词维吾尔文版的翻译工作,并与他人合译《红岩》《李自成》等长篇小说。他自己出版的诗集有:《第十个春天》《春天之歌》《春天、土壤、种子》《春风带来的诗篇》《克里木·霍加诗选》等多种。他在60年代创作的歌颂祖国、歌颂人民的抒情短诗“柔巴依”颇具特色,哲理意味甚浓。后来,我为他编发的“柔巴依”,几次获全国文学创作奖项。他脸膛稍黑,右眼内侧有一颗痣,人很安静,内敛,豁达,不缺乏激情。每次与他约稿,总是如期送稿,并有真诚致谢。他也总戴一顶小花帽,显得很亮丽,也诗意。从他身上,更能看出,诗与小花帽的有机结合,是多么有趣。
在1985年,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成立30周年前夕,我与同事朝鲜族诗歌翻译家韩昌熙,赶赴乌鲁木齐,去约有关庆祝自治区成立30周年的各门类文学作品。自治区作协秘书长张孝华,是一位十分干练的女士。我们商量决定有关各门类作品的体裁以及具体撰稿者人选。当然,首先向诗人铁依甫江和克里木·霍加登门约稿是必须的。然而,患癌医治之后,情况乐观的克里木·霍加,却出国访问去了。当克里木·霍加夫人高哈丽雅,听到我们将专程去看望并约稿时,当即决定,第二天的上午,在乌鲁木齐市的南山牧场,他们的休养地毡房里,接待我们。当日清早,秘书长张孝华,带着作协主席铁依甫江,驱车前来接我们。南山牧场,是乌鲁木齐市有名的天然牧场,也是避暑、疗养、游览的风景区。清代大学者纪晓岚曾有诗:“牧场芳草绿萋萋,养得骅骝十万蹄”,这里是雪峰插云,冰川晶莹,群山蜿蜒,峡谷深邃,林草葱郁,溪瀑淙淙的迷人之地。高大的云杉,在这里那里,团团齐步向前,威武而雄壮,让人浮想联翩。
嫂夫人高哈丽雅,早已等候在那里。她是典型的塔塔尔美人,一头金发,白晳的面庞,甚为出众。她微笑着说欢迎欢迎,并优雅地一一握手。她说,昨晚与克里木通电话,说二位是尊贵的客人,也是多年的诗友,从远方来,要热情欢迎他们。毡房的长桌上摆满了新疆特色的各类食品。稍后,高哈丽雅嫂夫人,用维吾尔语不知与铁主席说了一些什么,便走出毡房,张罗宰羊。宰杀剥皮,清除内脏,不到三十分鐘,就收拾利落,那个麻利劲儿,看得我们大为惊讶。而后,点火,架羊,开始烧烤。一股肉香,即刻飘满山野。铁主席,亲自主刀,割肉成片,放在我们前面,并幽默地弯腰:请!高哈丽雅嫂夫人,却递来马奶酒,一人一大碗,香气醉人。而后,她与铁主席,以及临近毡房里的朋友,跳起欢快的麦西来甫舞。于是,我们起身,也跳起麦西来甫,动作有些迟钝、滑稽,但嫂夫人,以眼神鼓励我们。我们勉强合着节奏跟着跳,虽然跳出了一身的汗,却非常开心。当我们趁着夜色,离开南山牧场时,嫂夫人送我们每人两顶小花帽,又递来马奶酒,为我们送行。此刻,月光柔柔地照耀着整个南山牧场,以及这一顶白色毡房,如梦如幻。我突然想起李白的诗句:“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自古至今,无数文人墨客,踏足这一片神奇的土地,留下极多脍炙人口的美好诗文,来赞美它,而本土著名诗人,铁依甫江和克里木·霍加,以及后来的艾克拜尔·吾拉木等年轻歌者,又以他们充满哲思意味的“柔巴依”将生养他们的这一片故土,尽情描摹,热烈赞颂,其情何其感人。
责任编辑 郭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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