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满族女作家李伶伶的创作战线开始迅猛地扩展并稳扎稳打地向前推进了。
李伶伶的小小说写得精彩,曾荣获过金麻雀奖,那是小小说创作领域的最高荣誉。她的一千五百字小小说《翠兰的爱情》被改编成三十集电视连续剧,河北卫视首播,创造了长篇影视剧脱胎于小小说的传奇。她的作品出现在全国高考试卷上,引得众多考生一再打探,李伶伶是谁,还有什么作品?李伶伶不满足已出版两本小小说作品集和厚厚的获奖证书,不满足只写小小说,她的笔触开始大踏步地往中短篇小说领域扩展。2019年第3期的《北京文学》,发表了她的《不肯妥协》,那是她的短篇处女作。现在呈现在读者面前的《春节》则是她的中篇小说首秀。
素枝是大山里的一位普通农家妇女,丈夫五年前因车祸早亡,她去城市里当保姆。时至腊月底,她回到老家过年,两个在南方打工的儿子都还没回来,迎接她的只有冰窖般的农舍。短短的几天里,她去集市置办年货,她为二儿子即将带回家的儿媳做迎接的准备,她去亲家看日夜思念的小孫子,她去娘家略表久别的孝心,她去婆家主厨年夜饭并准备祭祖,她还要打理让她又是忧烦又是喜悦的与男友的复杂感情。素枝是普通人,在她身上发生的一切,都是平常又平凡的家长里短,几无波澜,也没有惊天动地的故事。但就是在这极普通的家长里短中,李伶伶却生动准确地描述了当下山乡农民的生活,让作品极具生活的质感。你看她晒被子,你看她面对亲家母的冷冰神情,你看她生灶火,每一个细节,字字句句无不透着对山乡生活的熟悉与亲切。
若是一位普通作者,能把作品书写得如此富有生活质感,似乎并不值得特别称道,但这样的文字出在李伶伶笔下,就大不同了,甚至让我们惊异。李伶伶出生在大山里,也成长在大山里。十五岁的时候,她患上了难以治愈的神经性怪病,从此全身肌肉痿缩,坐不起,也站不起,更别说劳作与走动,连去卫生间都需要父母相助。上帝留给她的只有两根手指可在电脑键盘上敲击,甚至她开怀大笑时你也难见她的笑容。她没谈过恋爱,更不可能有独属自己的小家庭。她对生活的观察与了解全凭眼睛和耳朵,还有内心的揣摩。但就是这样的不幸女孩,写出了一篇又一篇优秀文学作品。我知道她所在的那片大山叫医巫闾山,她家的村庄在北镇县罗罗堡镇北柳树屯。我对那里的了解,来自于二十多年前我曾去那里挂职深入生活。我没料到多年以后,那片大山会走出一位叫李伶伶的满族女作家。
我也是满族后裔。多年以来,不时有人问我,满族自入关后,汉化严重,现今还有什么独特的满族特质和习俗吗?我答不出,只记得少年时回老家过年,对太爷太奶奶的满式棉袍好奇,也记得爷爷奶奶喊太爷太奶奶为阿玛和额额(发neng音,取四声),再有的就是满族人礼节多,爷爷奶奶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必是给太爷太奶奶请安,老人没起床,则隔着房门大声道一声吉祥。时间长了,见识多了些,慢慢有了些比较,有比较才有鉴别,我才知满族人还是与汉族颇有不同的,突出的一点就是满族的姑奶奶们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敢作敢当,即使是娘家有了大事小情,弟兄们也要请回已出嫁的姑奶奶们商议,说满族姑奶奶进门,连家里的狗都要夹着尾巴不敢大声叫的。我想这样的族风,肯定与满族祖祖辈辈从不信奉男尊女卑三从四德有关,满族家庭一直是把女孩和男孩一样养的,满族的女人的确敢拿事,也扛事,要当家说了算。
当今的李伶伶只是个普通的满族农家女,但有山不靠山、无山便自立的满族女性性格却同样深植于她的基因深处。十五岁时,李伶伶还是个初中没毕业的小姑娘,便得了那种难立难卧的病症,她也曾绝望,也曾躲在无人处放声痛哭,但很快,她便让家人帮助找来一摞又一摞古今中外的各种小说,起初,还只是消遣,聊以打发时光,后来,她便开始学习写作,在经历了无数次的失败之后,陆续发表了二百多篇小小说,并让自己塑造的荧屏形象走进千万万户。她用自己的编剧稿酬在葫芦岛市海滨买下百余平方米的楼房,和老父老母一块住进去,她用自己的坚韧与刚强当之无愧地荣获葫芦岛市时代楷模光荣称号。巾帼不让须眉,况且她还残疾。与其说满族姑娘李伶伶创造了用小小说改编长篇连续剧的传奇,不如说,她本身就是一个传奇。
其实,李伶伶在自强自立的同时,也一直在用笔塑造着一个又一个百折不挠却又心怀善良的女性形象。《春节》中的女主人公素枝在丈夫亡故后,帮大儿子成了家,又要帮二儿子娶妻立户。本来,一直追求着她的长有一再表示要帮助她一起完成这个心愿,可她不同意,她宁可去城市里当保姆省吃俭用,也要独自了却这个心愿。回到村里后,道听途说长有与夏莲有瓜葛,她一声不吭,就是回到娘家,为了不让老父老母牵挂,也只是躲在被窝里默默哭肿了眼睛。大年三十儿午后,忙完祭祖和年夜饭的诸项事务后,素枝突然接到城里女主人打来的电话,她不顾公婆的百般拦阻,也不顾两个儿子就要回家,立即起身返回城市。那一刻,没有任何高大上的理由,她心中想的只是尽快找回走失的八旬痴呆老人。如果读过李伶伶的更多作品,可知她已不是第一次塑造这种刚韧不屈而又心地善良的女性形象了,《翠兰的爱情》中的翠兰,《不肯妥协》中的梨花。但是李伶伶笔下的女性形象又是不同的,与素枝的刚强相伴的是她的纯朴与憨厚,听说夏莲与长有不清楚,不管内心怎样煎熬,她不哭不闹,选择的是避而远之,也许那种选择更能衬出她内心的强大。而翠兰的刚强则是一次次不动声色地巧用心智,直至让对手悄然退去。也许,深植于李伶伶内心深处的女性就应如此,有胆有识,有理有节,而且,她以自己雄厚的生活积累而设计的故事与细节虽然都发生在东北农村,却不见丝毫的重复。
李伶伶书写人物的另一个突出特点就是不动声色,笔墨尽用在细节刻画上。在《春节》中,一以贯之全篇的人物,除了女主人公素枝,就是长有了。多年前,仅仅因为买不买苹果,她与长有生出误解并失之交臂。当她再回到村庄,被长有和夏莲之间的种种传言所困扰,她躲回娘家暗自伤感,并狠心删除了长有的所有信息。但当她从大雪口中听说长有一直等着她回家杀猪灌血肠,她又开心地笑了。那一夜,素枝梦到长有又来到她家。一个真切的梦境,胜过书写者的千言万语。而在作品结尾,素枝为返城市在火车站买票,却见长有也追了来。面对素枝的追问,长有的回答是,你不放心我,我只能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一对中年农村男女的恋情,在不动声色间书写得如此曲曲折折,尽用细节说话,真是非常难得了。尤其是,它是现实的,当下农村的,不含丝毫矫揉造作的,因此才越显人物的真实可信,也可爱。有人说,细节是小说的生命。细读李伶伶的细节运用,可见她对小说创作的精准理解。
我信心满满地期待,李伶伶的下一篇作品一定会更出色。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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