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在采桑
一个大雨刚过去的傍晚
我们在板门村的地里匆忙采桑
天空阴沉,雨藏在雾气中
我们的马病了,拉不了车
我们带了两个大口袋
三个背篓,口袋是一家之主
父亲的专利,大背篓属于
母亲,小背篓属于弟弟
我们飞快地劳作,生怕一场雨
击落我们的未来;我看到小学老师
从学校里出来,伙伴们在操场上
玩耍,我把头壓得很低——
醒来时天已大亮,窗外传来
嘈杂的拍球声,父母仍操劳在那片
贫瘠的土地上,每个大雨要来
的日子里,他们都会陷入恐慌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比如故乡,可眼前是颓败的
只有无人收拾的荒地和杂草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比如土地,可农活是残酷的
它已经埋葬了好几代人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比如家庭,可生活是琐碎的
它容纳不了所有的怨言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比如爱情,可婚姻是磕碰的
未来是一只易碎的花瓶
想象中的事物都是美好的
比如天伦,可老去是一个深渊
你看得到那个真实的黑洞
像是回到故乡,却又不知身在何处
我好像把我的壮话弄丢了
那年我转学,留级初二
在都安,我的壮话不合时宜
像藏起一个秘密,我藏起了
自己的来历;后来我开始成长
开始渴望远方,但我的本性
是一条孤独的蛇,面对人群
我常常收回自己,咽下苦涩
多年以后,身陷漫天粤语
像是回到故乡,却又不知身在何处
梦中的一只小鸡
一只小鸡掉入猪圈里
落在肥猪的嘴边
肥猪动了动,哼了一声
小鸡惊慌地叫着
四处张望,猪圈的下面
是粪坑,一片黑暗
大猪正在酣睡,又似乎
是半醒,我靠近猪圈
想捞起小鸡,可小鸡从缝隙里掉了下去
我醒在午后的闷热里
身体坚硬如铁,汹涌的
城市扑面而来
故乡远在三百七十公里外的
深山里,那些掉入粪坑的小鸡
都哪里去了呢,我的手还悬在半空
醒在故乡的清晨
已是凌晨五点,醒在一阵
焦虑中,鸡鸣起伏如阵阵波浪
随空气不断袭来,蛙鸣作为
背景,差点被忽略掉
但振动从远处的稻田和池塘传来
虫鸣夹在喧闹的缝隙中
只有鸡鸣缓和下来,才听得见
此外是寂静,喧闹夹杂的安宁
月光糊住的窗口是一块银幕
可我看不到播放的内容
往事一片漆黑,像刚刚的一场梦
窗外那些起伏的山头和树影
仿佛一个又一个士兵
万世以来,他们都守候在故乡的夜里
一个人面对黑夜
夜色糊住了窗口,我听到
有什么在燃烧,正月里的天
特别冷,童年常常在这个时候
病倒在地;躺一整天,在棉被里
只听到,床铺的心跳,空气的呼吸
出去的人没有回来,房屋沉寂
如一口大锅,一个人面对黑夜
明天醒来会是什么模样
过年之后
天气好转,父亲去犁地
桑树根已在地里酝酿着一场暴动
山地种了松树,不再播种
嫩绿的松苗,已点燃那片枯萎的草丛
母亲拿着镰刀出门
去玉米地割草,或者去收拾
年前砍下的桑秆
她也带走了磨刀的声音
火堆旁,奶奶敲着猫豆
像和尚敲木鱼
旧历新年已经过去
公鸡报告: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家里突然安静下来,我下楼
握起柴刀,缝起奶奶敲断
的声音,那些敲开的豆壳
多像岁月留下的一把把刀
途中遇雨
雨下得疯狂,像是
没有乡愁一般,天亮
就出发,最后一次
以学生的名义
在琅东汽车站,我流下了泪水
但这如水的尘世,并不
缺这一滴,我以为自己
可以逃离,但我仍在雨中
记忆中那些面孔,在雨中浮动
责任编辑 徐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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