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玩笑
女人弯腰,正在给羊拌料
马老六发现她的屁股很大
也很圆,像门口的两座小山
他走过去,就使劲拍了一下
响声就像惊雷,把自己都吓蒙了
坏笑的样子,像风,老不正经
女人直起腰来,顺手给了他
好几巴掌,还微笑着骂了
好几句俏皮的粗话
光阴像青草一样鲜嫩、可口
七八只羊羔羞得大口大口吞噬
不敢抬头看,也不敢笑出声来
最大个的西红柿
今年雨水和心事一样多
菜园子像他的妄想
越长越漂亮,特别是西红柿长得
最高,怎么看都像自己的儿女
他们的脸庞越来越大、越来越圆
喜悦也就慢慢由青变红
马老六知道,孩子们出去打工
这个季节不可能回来
背对阳光,他流下了几滴
老泪
怕老伴看见,小心翼翼地从袖口上
摘下来,偷偷地挂在西红柿架子上
架上挂满了,剩下最大的一颗
就顺手挂在天上
孤 寂
一上午,都一动不动
马老六蹲在南山峁上,鹰蹲在北山梁上
鹰熬不过静谧,翅膀扑棱棱
乱飞,把村庄的空旷
划出道道刀伤,血慢慢渗出
鹰想家
背着天空越飞越高
他想出外打工的孩子
就把大地踩得越来越低
他的孤寂在麦芒上旋转
和天空的鹰一般模样、一样大小
钻牛角尖
憋了半夜
马老六终于把大半生的委屈
咳出來了,就又狠狠地
吐在地上,好像还带着血
寂静受到了惊吓,猛然悸动
腰间的伤口又迸裂了
正在歇息的疼痛乱飞,像惊吓的鸟群
犁铧、鞭子、鸡叫、狗咬、吆喝声
都在闪闪发光,发着红光
云层里传来野兽奔跑的嗥叫
牛犄角像麦芒、像宝剑、像倔强
刺穿他的目光,他想沿着牛角尖钻进去
问造物主:他该进天堂,还是下地狱
一片雪花
雪花又开始飞舞了
打工的娃娃还没有回来
马老六抱住一片雪花
就像抱住自己的念想
他不愿独自吞下这些伤感
就把这小小的、意外的温暖
一分为三
一份给熟睡了的旷野
一份给感冒的烟囱
一份挂在老牛的尾巴上
然后,他转身走进自己的心里
顺着冰凉的台阶一步一步回去
一小块黄土,偷偷地跟着他走
像几十年后的他
新月胖了
帽子是白色的、云彩是白色的、羊群
是白色的、阳光的喜悦也是白色的
马老六对这些都爱,爱得心疼,爱得
淌眼泪。他给天上的云、圈里的羊
都按上娃娃的名字
他还爱咳嗽,他的咳嗽也是白色的
他一咳嗽,羊群就会跑过来
舔他的手、舔他的目光。有时,
他也会喃喃自语,嗫嚅娃娃的名字
白云也会应和着,“咩、咩”的叫
似远又近,有些伤人
初一到十五,新月和羊羔一样
越长越胖。他就会把卖羊的钱
全都交给月亮。他相信月亮
能把这些钱还有念想带出
群山,带出希望的美
想到这里,仿佛就是一尊神
马老六身披白纱,目光深邃
像天空一样蓝,一样辽阔
舵 手
试了一上午,鹰还是没有叨起
地面上三个忽短忽长的影子
气喘吁吁,一对老黄牛和
他的主人,已经耕了三亩地了
马老六不停地挥动皮鞭
但只打空旷和寂静的屁股
却舍不得打一次牛
犁铧像一条锐利的鱼,直线游动
把光阴的海洋画出一道道血红的口子
有些血,穿着鲜艳的衣裳
马老六弯腰舔血,一会儿比太阳高
一会儿比群山低,起起伏伏
驾驭春天前行,像娴熟的舵手
冬 日
猛吸一口,就短快一些
少吸一口,就短慢一些
呼天地之精华,纳日月之灵气
像吸一支香烟,马老六吸得有滋有味
不知不觉,太阳就到了嘴唇上
他不敢再吸了,怕引火烧身
绿色的惊叫
我面前是城市和柏油马路
雨后马路两旁的青草
穿着崭新的绿衣服,有的
还带着花帽子,白帽子,她们拼命的
向我招手,不远处的群山
也仿佛向我走来
思绪被挤得越来越小,只看见
一线天,这时——
胸中飞出无数的乡音,像万花筒
拼凑出故乡的模样
四十年前,我和姐姐每天清晨
都要去十多里外的大山里割草
那天,天热,我偷吃光了干粮馍
还偷喝完了一瓶子水,中午
刚到家时姐姐就晕倒了
还是那天,马老六发现了
半山洼里的一块青草,像一团绿色的云
他轻轻地飞上去。雨后,黄土松软
一声绿色的惊叫从半空跌到万丈沟底
马老六再也没有站起来,现在
他坟头的草和那声绿色的惊叫
也和眼前的草一样高了吧
责任编辑 陈 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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