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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爱情

时间:2023/11/9 作者: 民族文学 热度: 19782
王华(仡佬族)

  天下爱情,无非是爱我所爱,又以所爱者爱我最为美好,任何一厢情愿都只能带来痛苦。不过这世上真正两情相悦的情况并不多,尤其两情相悦终身的更为罕见。

  我们一直以来都在歌颂的那些伟大爱情,都是以短命为代价的。比如我们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白娘子与许仙”“牛郎织女”,再比如西方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泰坦尼克号”等等,都是由各种外在原因铸成的伟大。因而,你实际上宁可相信,那不是在歌颂伟大爱情,只不过是在控诉那些切断了爱情的外在原因。跟着人类文明越来越进步,爱情也就越来越自由了,这也是为什么现代文明的世界中,再也没有那么多的伟大爱情故事了。离我们最近的,就是“爱情天梯”了。

  刘国江的爱情产生于他六岁的时候,这对于那种“爱情产生于荷尔蒙”是一种无声的批判,当然,还有“早熟”之说可以替它开脱。他爱上的是一个大他十岁的别人的新娘,这对于传统婚恋观又是一种挑战。这两个条件已经构成了一个伟大爱情故事的框架,他们一旦在争取爱情的途中牺牲一个,他们的故事也就跟上头那些故事区别不大了。然而,他们的故事贵就贵在,一切外在原因都没能阻止他们牵手,而且还真的牵到了白头。

  两情相悦不难,只要两人对上了眼,又正好两人都不缺荷尔蒙,就可以了。难的是相悦到白头,说到底爱情不过一心念之物,念起时,爱情在,念过时,即为虚无。一个心念的寿命不过一瞬间,而它分明又无根无形,强求不了。而人的一生,却又相对漫长,相悦白头,谈何容易。我们留下来一代一代地传颂的那些伟大爱情故事,全都是因为它们结束在爱情寿终正寝之前,在爱情还没死去之前,故事已经结束,这种伟大的遗憾便可成就一个伟大的爱情故事。如此而已。

  在爱情还受着很多观念约束的时代,人们把从一而终当成美德,“白头偕老”也就很平常,但你能说那是因为爱情吗?即便到了现在这个情爱自由的时代,你找出一对相守白头的人来,又敢说他们是因为爱情吗?事实上,爱情还在牵手之前就已经死了,像一束火花那么一闪,像一朵昙花那么一现,牵上手,心念就不再是爱情,而是占有欲了。这样说,肯定是要遭到反对的,因为很多人都会把牵上手以后的那种渴望拥有对方,渴望长相厮守,甚至愿意为对方去死的感情,通通当成爱情。可事实真相是,即便是那种愿意为对方去死的崇高感情,也是从占有欲出发的。从这种意义上说,这一种相对来说更为自私——它不仅是冲着肉身的,还冲着灵魂的。我付出生命的代价,是为给你灵魂负罪,让你至少两世摆脱不掉我。这话扯远了,不说也罢。回头来说我们的相守。单说“相守”这个词汇,里头就已经没有爱情的成分了,你细细感觉,它里头包含的,其实更多的是无奈,是无趣,是没有办法。我不想离开你,因为我为你付出了;我不能离开你,因为我没那么慷慨;尽管,这时候你的“爱情”早已经四下张望,但如果你比较麻木,你就感觉不到,如果你感觉到了,那边的吸引还不够战胜你拥有这边的欲望,那你就依然在这里守着。互相都这么想,就守在一起了。不知不觉,就守了一生,而已。

  那么,如今我们的脚踏几条船,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以及闪婚闪离就都很好理解了。所有这些,都跟道德品质没有关系,那些所谓“花心”“背叛”的罪名,通通都应该平反。一切罪名,都应该由“爱情”承担,而爱情的冤枉,又在于它们天生寿命短暂。“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说的就是这个。

  事实上,关于爱情的无常和虚无不定,我们时常都会无奈地用“缘分”这个词汇来聊以自慰。这也都是因为佛经这样告诉过我们:每一段情,都起于一个缘。佛经中有一个故事对我们很有益:一个书生临近婚期,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因而一病不起。一游僧得知,便有心点化。他给书生看一面镜子,书生从镜子里看到的是一片茫茫大海,而海滩上躺着一女尸,第一个人从尸体边经过,看看,摇摇头走了;第二个人路过时,将衣服脱下来,盖住了女尸;第三个人来到这里时,停下来为她挖了个坑,将她埋葬了。僧人告诉书生,那海滩上的女尸,便是他未婚妻的前世。而他,是第二个路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因此,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她最终要一生一世报答的人,是那个掩埋了她的人,而这个人,便是她现在的丈夫。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切都是缘定。爱与不爱,是缘定。爱多长,爱多短,也是缘定。这样一来,我们就把“缘定”跟爱情混为一谈了。佛经还说过“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我们却全然不去理会,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爱情应该跟肉身同寿,或者说,是希望它跟肉身同寿。但事实上,爱情唯一的长寿秘诀,便是爱却牵不到手。牵不到手,心便不死,心不死,爱就在,而且还会越演越烈,越来越生命力旺盛。但这样的,我们又不愿意要。我们全心希望的,是爱就能牵手,是不被拒绝,是两情相悦。这就是为什么,那些不惜一切代价,要克服要打破一切外因牵手到一起的爱情故事那么令我们感动。因为我们需要感动,我们需要从这种感动中获得希望和信念。爱情,一直是我们下界为人的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们不息地流转于生死的最强动力,是我们做人的全部希望,它虽像风一样无形,像电一样危险,但它又像空气一样养活着我们。

  正是因为需要,“爱情天梯”被挖掘了出来。刘国江当初修那些台阶的时候,一定没想到过,有一天这条路会被命名为“爱情天梯”,更想不到它能给那么多人带去感动,带来希望。他和徐朝清也一定没有寻思过他们的相守,是不是因为爱情。然而现在,我们每一个要去爬“爱情天梯”的人,心里祈望的,都是自己的爱情能像他们那样牢固而长寿。但现实就是现实,来爬“爱情天梯”的男人,心里想的绝不是“我也要为心爱的女人修一生的天梯”,而女人们,则肯定是祈望自己所爱的男人能为自己修一生天梯的。我们或许根本就没有认真寻思过,“爱情天梯”就是個“神话”,是我们自己用来感动自己的“神话”,而我们的梦想一旦从利己的起点出发,就很难到达我们想要的终点。从天梯上下来,一脚就踏进了现实,生活于现实中的我们,离“神话”只能是越来越远。

  “爱情天梯”无疑是个神话,刘国江和徐朝清因爱而隐居深山不假,但那被我们崇拜的长相厮守,那被我们用诗歌传颂的“天梯”,都属于现实所迫。是我们太需要感动了,硬把这一切都说成是因为爱情。这情形很像我们打造花园,花很美,我们就用它来妆点我们平庸的生活。爱情很美,所以我们也用它来神化我们的现实处境。这样做的积极意义在于,它说明我们并没有放弃对美好梦想的追求,说明我们身处现实却并不消极,说明我们还并没有俗不可耐到无可救药。

  很少有人去认真思考:此情为什么能如此长久,而且如此豪壮。如果我们真的要将“爱情”附身于这个故事,我们就应该去思考这个问题,我们要是能从这种思考中获得生活真相的证悟,那才是塑造这个神话最大的意义。

  刘国江和徐朝清隐居深山,生活就变得比我们简单得多。山上没有公路,刘国江就不用去想汽车,身边没有别墅,也不用去想豪宅,生活中又没有花花女子撩心,心里自然清静。至于徐朝清,她身居深山,一生就没下过几回山,刘国江就是她的全部,是她的整个世界,她那颗心,自然也无处张望。刘国江的“简单”,又免去了她将失去爱情的恐惧。就是说,他们一生,都生活在清淡之中。正是这份清淡,成就了这段感情的长寿。回头想想我们,我们的要求那么高,欲望那么多,而且我们还那么执着,脆弱的爱情又怎禁得起那般“烟熏火燎”?但我们总不能全都跑进深山隐居吧?更何况,全都跑进深山,还叫“隐居”吗?

  那么,我们要做的,其实就是正视现实,正视真相,随顺因缘,不要去追问是爱情还是缘分,想爱,就爱,能爱,就爱下去;想守,就守,能守,就守下去。

  这,或许才是爱情的本来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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