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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圣和他的驴打滚儿

时间:2023/11/9 作者: 民族文学 热度: 15412
李晶 李强

  一

  北京文化中一个很突出的现象,就是北京人爱编个顺口溜,经过小孩子们的嘴一唱,就把事情唱的清清楚楚。您听这段:

  东直门挂着匾,隔壁就是俄罗斯馆。

  俄罗斯馆照电影儿,隔壁就是四眼儿井。

  四眼儿井不打钟,隔壁就是雍和宫。

  雍和宫有大殿,隔壁就是国子监。

  国子监一关门,隔壁就是安定门,

  安定门一甩手,隔壁就是交道口,

  交道口卖白面,隔壁就是大兴县。

  大兴县写大字,隔壁就是隆福寺。

  您看,一段儿歌就把东直门附近的几个地方,说得特别的清楚。唱人物的也有,您听听这一段:

  轱辘轱辘锤,轱辘轱辘叉。

  轱辘轱辘一个,轱辘轱辘仨。

  一个孙大圣,一个马大哈。

  一个邋遢唐,一个何大拿。

  全都让人笑哈哈。

  这是唱的北新仓胡同里的四个有意思的人物,今天咱们就说说这个孙大圣吧。

  靠近东直门的旁边有一条胡同叫北新仓,北新仓里有个孙大圣。孙大圣是人们给他起的外号,他上学的名字叫孙志明。为什么起这么个外号?他们家有一个传家之宝,一条用了最少三辈而以上,有一百多年的,红木擀面杖。擀面杖家家都有,他们家的这条擀面杖与众不同。第一,一米多长的擀面杖,没疖子没渣,通体通红。由于用的时间太长了,几代人的心血通过做饭的油脂,渗透在木质里,在灯下一看,就像透明的一样。第二,这个擀面杖,八国联军的时候救过孙大圣他女老祖的一条命,所以带着一个神圣的光环。第三,老孙家的人都能拿它练上几下子,也算是件兵器。那一年孙大圣拿着擀面杖舞来舞去,胡同里的孩子们看热闹,孙大圣更来劲了做了几个猴子的动作,惹得孩子们哈哈大笑。他又姓孙,孩子们就喊他孙猴子。他眼珠一转说,我是孙大圣。这帮孩子一叫,他的大名被人们忘记了,都叫他孙大圣。

  孙大圣个子不太高,长的一张四四方方的脸,显着那么实在。有一次孙大圣上五台山游玩,老远就有人招呼他,说,这位施主,好面相,您过来我送您几句话。孙大圣不信这个,他和我妈就不止一次说过,我就信吃一碗炸酱面不饿,自己对自己负责。这么和您说吧,我信炸酱面教。您说,世界上有那么多宗教,谁听说过炸酱面教。看相的人再拦着要给他看相的时候,孙大圣就会抢先说,您这面相不错,我给您算一卦。这么一来,把对方都说乐了。

  孙大圣他们家是做驴打滚儿的,他挂在嘴边有两句话,整个东直门这一片,包括羊管胡同,弓匠营,东直门南北小街的大爷大妈们,没有不知道的。第一句,我说,您可以骂我这个人不是个东西,但是您不能说咱做的驴打滚儿不地道,祖传的手艺,知道吗您呐。第二句,老婆就像驴打滚儿一样,外面是黄澄澄的好看,里面是甜蜜蜜的好吃。每当我母亲听到他这两句话时,都会撇着嘴说道,诶呦喂,你呀你呀,就知道吹牛不上税是不是,好全在你们家啦。先夸你的手艺地道,再夸你的媳妇好。这人呀,要是脸皮厚,枪子儿也打不透。这时候,孙大圣保准是嬉皮笑脸,拿起一张黄色的草纸,轻轻地夹上一块驴打滚儿塞到我妈手里,说道,得嘞大妈,您拿着给强子吃去。孙大圣还不要钱,那哪儿行呀。我妈只好把钱塞给他的媳妇。说道,这是买卖,要是碰到张三李四王二麻子都送,你晚饭还不得喝西北风去呀。我妈明白吧,这就是北京人的局气。

  每年农历五月的时候,院子里就是我们家的茶馆。全家人饭后坐在大槐树下,泡上一杯茉莉花茶,闻着五月的槐花发出的阵阵香气。这时候,我妈就会絮絮叨叨地说,我跟你们说一句话,你们信不信,人这一辈子呀,谁也甭说嘴,人呀,就是命。你看人家老孙家。我妈的嘴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啧啧声。接着就会给我讲老孙家的发家经过。

  孙大圣家的手艺自不用说,那是祖传的。听老辈人说,有皇上那年,大太监李莲英,为了讨好西太后,更主要的是自己个儿嘴馋,时不常的,在北京四九城的转悠,想寻摸点儿新鲜的玩意儿给太后吃。这一天,轿子走到东直门大街上,一阵香味儿飘了过来,大太监一跺脚,轿子停下来了。他站在那里一个劲地吸溜鼻子,邪门了,什么东西这么香呀。您说,这李莲英什么没吃过,可以这么说,皇上没吃过的东西他都吃过。现在,愣是被这香味儿扽住,走不动道了。

  这时候,孙大圣的爷爷正站在一口炉火正旺的大灶前,上身穿着一件汗褟,脖子上搭着一条毛巾,四方大脸,一脸的凝重。左右手上各握着一个大炒勺,炒勺上是磨好的豆面。炒勺里面不放油不搁水,金黄色的豆面在老人的炒勺里上下翻飞,像一汪流动的金水,刷刷地划着一道道弧线飞出炒勺,在半空中旋转了一个大圈又被老人接回到炒勺里。刷的一声,又是一道弧线飞上半空。飞到高兴的时候,左手的炒勺一用劲飞高了兩寸,在半空中和右手的炒勺里的豆面在半空中擦肩而过,两个炒勺的豆面相互换防。如果老人的媳妇或者孩子在旁边,时不常的还表演一下花活,不是来个张飞蹁马,就是玩个苏秦背剑。您看吧,飞得这么热闹,老人的身上,灶台四周,愣是没有一丁点的豆面撒在上面。嘿,这就是本事。原本是生的豆面,就是在这刷刷飞舞的流动当中,由生到熟,香味儿四溢。根据时间火候和豆面发出的味道,老人把炒勺或贴近炉灶,或远离火苗。直等到那醇香绵厚沁人肺腑的豆香溢满整个房间的时候,才把两个炒勺放在架子上。炒好的豆面倒在一个大萝里,放凉过箩。豆面的炒制是决定驴打滚儿制作的关键,也就是这豆面的香味儿,吸引着了李莲英走不动道,也成就了老孙家的这门手艺。

  您猜怎么着,就是李莲英这么一跺脚,老孙家的驴打滚儿就名扬天下了。当然,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到了孙大圣爸爸这一代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孙大圣一岁多的时候,他们家的小吃店就被公私合营了,白天还是欢天喜地的送喜报呢,到了晚上,把脑袋蒙在被子里放声大哭,爸爸呀爸爸,这店铺在我手里给捯腾没了,我没脸见您呀。孙大圣的爸爸想不开,心里堵得慌。晚饭的时候,多吃了一块驴打滚儿,停在胃口了,又在水缸里掏了一瓢凉水喝了下去,八成是水缸里的凉水激着心脏了,就感到心里发堵嗓子眼发干,躺在炕上也就是炒一锅豆面的工夫猛地往起一坐,啊了一声,就闭了双眼了。孙大圣的妈妈抱着他就哭了起来,昏天黑地。这个女人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主儿,顶梁柱一走,真是天塌地陷。

  每当我母亲说起孙大圣家这点事的时候,都不停地发出感叹。诶呦喂,你看看啊,人这一辈子说不清楚,真是的啊,应了那么一句话了,人斗不过命呀。当时一股香味儿就让他发了家,又置房子又买地的,人人看着眼红。可这一转眼的工夫,好好的买卖就从手里飞走了。好家伙,谁承想,就这么一块驴打滚儿,怎么就让一个好好的人儿归了西了,这是怎么话说的。

  转眼间,孙大圣和他母亲就变成了孤儿寡母。一个寡妇带着孙大圣日子不好过,也不会过。以前都是孙大圣的爸爸张罗里里外外的一切,这女人出嫁之前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家里也是开买卖的,是吃现成的喝现成的,什么心思也不操。结婚之后更是让丈夫宠着。现在一下子没了主心骨了,不会过日子,只好投奔自己的亲哥哥。

  这么说吧,这世界上的人啊,势力着呢。刚来的时候寡妇的钱包是鼓的,大家都笑脸相迎,跟接财神似的。孙大圣的妈妈,隔长不短地给嫂子来只稻香村的烧鸡,十天半拉月给大哥提(音滴)搂一瓶好酒。用我妈的话说,孙大圣的舅舅看着东西,笑得眼睛的褶子都开了。天天有进项,顿顿有酒喝,能不开心吗。等到孙大圣长到七八岁,寡妇兜里那点存响(钱)剩不下什么的时候,见不到烧鸡,喝不到好酒了,这舅舅舅妈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脸拉得老长老长,够十五个人看半拉月的。孙大圣的妈妈抢着干家里的脏活累活,笼火时候,那烟熏得两只眼睛通红,倒脏土时,土簸箕被炉灰烤得倍儿热,手上经常是一溜大泡。有了泡还不敢说,嫂子看到了就开骂,说她是个废物点心,废物就废物吧,还点心。

  那个年月,胡同东边有个大上坡,是个水站,家家要去水站买水挑回家。有一天,家里的水缸见了底儿,孙大圣妈妈晃晃悠悠,愣从大上坡的水站挑回一挑水来,站在水缸前面摸着自己个儿的小肩膀火辣辣的疼,眼泪就一对一对往下掉。这样都不行,没钱什么都不好使。舅妈这张臭嘴里就没蹦出过什么好听的词来,您听听吧,都是这话,嗨,你说这人啊,白吃饭不掏钱,她也不觉(发音脚)照。啊呸,怎么不喝水时候噎死呢。您听听这话说得忒不地道了。邻居们都用白眼看着他舅妈。孙大圣的妈妈只好忍着,自己个儿半夜三更坐在炕上抹眼泪儿,唉,谁让自己没出息住在人家呢。

  越渴越吃盐,孙大圣八岁的时候,有一天,在屋里耍吧蚂螂网(北京孩子玩的一种逮蜻蜓的玩具),把舅舅刚倒上的一杯酒给碰洒了。舅妈正找不到茬儿发火呢,一看酒洒了,抬手打了孩子一巴掌,嘴里就开骂。这时候的孙大圣也懂事了,知道这家人经常和妈妈打架,一张嘴就用唾沫啐了舅妈一口。好家伙,这还了得,捅破天了。他舅舅可不干了,追着打孩子,孙大圣灵活,跑到院子里,几下子就上了树了。按说这事就算过去了,可他舅舅也是个不着调的人,没个大人之才,抄起个打枣的竹竿子就捅鼓这孩子。这孩子在树上躲着竹竿子,一下两下躲过了,第三下竹竿子正捅在孩子的大腿上,这孩子哎呦一声,双手一松,就从树上折下来了。树底下,有几个大家乘凉时坐的石头墩,只听得孩子砰腾一声,正掉在上面,当时左腿就嘀拉当啷了,腿断了。

  乌云说来就来,天上一个响雷,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雨点儿打在地上发出噗噗声响。孩子躺在地上哇哇大哭,妈妈用手一摸孩子的腿,吓得一屁股坐在雨水里,眼泪忽地一下涌了上来。舅舅剔着牙回到屋里喝酒去了,孙大圣的妈妈抱着他就往医院跑,哪儿跑得动呀。可能是孙大圣妈妈的哭声惊动了老街坊,沙大爷推出三轮车,朝着北屋吐了一口唾沫。让孩子平躺在车上,钱大奶奶把雨衣盖在孩子身上。直奔北小街的骨伤研究所。

  几个医生围着孩子看了看,骨头断了需要马上接骨打石膏。医生对孩子妈妈说,先去挂号吧。孩子妈妈翻遍了兜也没有一分钱,看着医生犹豫的眼神,这女人两腿一弯跪在地上。苍白的脸上,眼泪和头上的雨水一道流了下来。哀求着说道,求您先给孩子接上腿吧,我回头就给您寻摸钱去,绝不会赖账,求您了。女人的头磕在地上,发出嘭嘭的声响。几个大夫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说话。看着大夫犹豫的眼神,沙大爷瞧不下去了。吼道,嗨,怎么喳这是,还不给接了是不是,我还就不信了。这么着,这辆三轮车押在你们这儿总算够了吧。沙大爷是个三轮车工人,嗓门大,一嗓子震得玻璃都嗡嗡响。说着话,把锁车的钥匙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听诊器都跳了起来。几个大夫互相看了看,点了个头,这才开始接骨固定打石膏。

  唉,我母亲讲到此处发出一声感叹,一分钱憋倒英雄汉,兜里没钱矮三分呀。

  孙大圣的妈妈知道,脸皮撕破了,舅舅家是不能回去住了。五号老金家南屋空着呢,孙大圣和她妈妈搬了进去。一个月两块钱,说好了的,可以后给钱。得说,都是老街坊没有不帮忙的,这家给个旧水壶,那家给个洗脸盆。我妈给送过去一床被子。钱老太太说了,左邻右舍的住着,别客气,缺什么就到我们家拿来。

  孫大圣的妈妈这才舒了一口气儿,开始自己过日子。俗话说得好,伤筋动骨一百天,孙大圣整整在床上躺了三个多月。等把石膏拆开才感到自己的两个鞋底不一般厚,走起道来有些高低不平。当然不注意看也看不出来。可是,这孙大圣变成了瘸腿孙大圣。

  二

  生活的重任落在了孙大圣妈妈的肩上。俗话说得好,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茶是喝不起了,剩下的六样哪个也不能少。孙大圣在床上这三个月,看到自己的妈妈不仅照顾他的吃喝,还得干活挣钱。早上眼神好,坐在窗户下边,给外贸公司做补花,就是在一块布上缝上不同的花布,缝好后包好,等着有专门的人来取活儿。中午吃过饭,妈妈就打开一个包袱皮儿,里面是机器织好的毛衣片,她要把毛衣片缝成一件毛衣。然后,拿一个大的熨斗,在火上烤热,在毛衣上面放一条湿毛巾,热熨斗放在毛巾上,发出嗞啦的声音,同时一股水汽弥漫起来,掀开毛巾后,缝好的毛衣特别是在接口的地方就十分的平整。

  看到平平整整的毛衣,孙大圣问妈妈,穿上毛衣是不是特别暖和。妈妈就拿起一件烫好的毛衣,披在孙大圣的身上,太舒服了,有一种暖暖的柔柔的感觉。孙大圣压根儿就没有穿过毛衣,冬天一到,空心穿个棉袄,棉袄的里子,都是用工厂不要的包装布改的。妈妈托人找来,洗干净,放在院子里的大柴锅里,加上水,点上树枝。水开锅了,包装布在咕嘟咕嘟的开水里煮上半个小时,去掉里面的浆,软了一些,晾干了再做成衣服里子。虽说有点刺皮肤,但是省了不少钱。

  孙大圣想说妈妈我也要穿毛衣,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他知道那是有钱人家才穿得起的东西,他见过四号院的二六子就穿过这样的毛衣,人家的爸爸是个大厂长,每天坐着屁股冒着烟儿的汽车回家的。自己连爸爸都没有了,肯定穿不起这样的毛衣。晚上吃过饭,收拾好碗筷,天就黑了。孙大圣都睡了一大觉,起来撒尿,睁开眼一看,妈妈还坐在桌子前,在一盏十五瓦的灯泡下,给橡胶十四厂加工胶圈。就是用剪刀把熔化成型的橡胶垫的四周毛边铰齐,铰十个才五分钱。孙大圣看到常年使用剪子,妈妈的中指和食指都是向右弯曲的,伸不直了。孙大圣眼泪一下子出来了,顺着耳朵边流在枕头上,他心想,不上学了,还得花钱,我要帮妈妈挣钱,不让妈妈睡得这么晚,不让妈妈的手指再弯下去。

  那天,我妈给我讲起孙大圣腿好了,不想上学了,要挣钱养家这一段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出现的就是岳母刺字的情景。只不过孙大圣他妈没有给他的脊背刺上精忠报国四个大字,而是脑海里刺上驴打滚儿三个字罢了。孙大圣跪在妈妈面前,坚决不去上学了。这个女人从箱子底拿出一个花布包,打开花布,拿出一本小册子,那是他们家祖传的小吃制作秘籍。女人一手拿着秘籍,一手握着笤帚疙瘩。正颜厉色告诉他,必须上完初中,祖传的手艺也不能丢。有朝一日还要把小吃店开起来,不能让传了几辈子的玩意儿,在咱们的手里失了传,断了档。再读几年书,初中毕业了,把咱家的店开起来,把咱家的手艺传下去。孙大圣的背上挨了三笤帚疙瘩。

  我想,当时的孙大圣一定是跪在地上,咬着后槽牙,满脸泪水,一身正气地接过那本小吃制作秘籍的。要不然的话,他怎么能够在后来坚持了这么多年,就有一个梦想,开个小吃店,让人们知道有一种小吃叫驴打滚儿呢。

  孙大圣上学时候就是稀松二五眼,学习就是那么回事。老师找过几次家长,提过几次要求,没多大的变化。有一次开班会,主题是我的理想,请了校长和外校的很多领导观摩,大家都积极发言。班长第一个发言,说道,我要当科学家,一定修一条铁路,要让我们国家的火车开到月球上去。您听听,虽然不着四六,但是理想宏伟,志向高远,都到了月球了,还是得到了来宾的掌声。学习委员是个女孩,甩了一下辫子,说道,我要当医生,要向《西游记》里的太上老君一样,发明一种药,通过自己的医术,让人民活到六百岁,让大家可劲享受社会主义的优越性。嘿,您说,真要那样,还不是满街跑的都是老妖精。虽然是瞎说胡想,但是目标远大,同学们也给予了不少的掌声。轮到孙大圣上臺了,他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话把同学们都笑翻了。我要开一个小吃店,让人们都吃上我做的驴打滚儿。哄的一声,同学们都笑了,几个同学笑得肚子疼,只好蹲在地上,捂着肚子。老师用教鞭敲打着讲台,大声说道,安静安静。孙志明,坐下。孙大圣红着脸说,我真这么想的,我爸爸我爷爷都是做驴打滚儿的,我家做的驴打滚儿连皇上都吃过。来宾都摇了摇头,您听听,这算什么远大理想,这孩子是没救了,当不了我们事业的接班人了。

  我母亲讲到这里没有笑,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说,看见了吧,说大话的有掌声,说胡话的受表扬,只有这个说实话的不让人待见。这怎么办呀,你说说,你说说。我联想到当前的社会,不也是这样吗。无语。

  班会以后,连老师也懒得再理孙大圣,由他自由发展。别看他作文是前言不搭后语,可是做饭确实不一般。他曾经给老师同学带过几次小吃,什么豌豆黄,艾窝窝,特别是驴打滚儿,只要孙大圣一进教室,那豆面的香味就跟着进了教室,同学们保准是一拥而上,抢着先吃上一口。孙大圣仗义大气,同学们都喜欢和他一起玩。

  初中毕业,他已经长得又高又大,只不过也长了一张国字脸,两条眉毛又粗又长。如果不是有一点踮脚,也是一个帅哥。孙大圣跟他妈说,我的同学有读高中的,准备考大学。有到工厂的,我哪儿也不去,我就是想卖咱家的驴打滚儿,我先小捣鼓着,等咱家有钱了,我就开一家小吃店。

  说干就干,门脸租不起,就在簋街上找了一个门道,推着一辆三轮车,三轮车上,是一个镶上玻璃的食品架子,里面放着一盘盘的驴打滚儿。玻璃罩子上面立着一块木板,上书七个大字,孙大圣驴打滚儿。簋街上人多,他怕人家不认识这玩意儿,拿一个小盘,把驴打滚儿切碎了,每一块有个指甲盖大小,上面插着一支牙签,供人品尝。还别说,没出三个月,这孙大圣牌驴打滚儿就卖出了名声,北到四眼井,南到朝阳门的食客都知道,簋街上有个卖驴打滚儿的孙大圣。有好事的还问呢,劳驾您呐,麻烦您,这孙大圣是哪个朝代的,传下的玩意儿还真地道。每当这时候,孙大圣都会慢慢地站起来,抽出那条红红的擀面杖,做出几个孙猴子的动作,说道,甭那么客气了您呐,看到没有,我就是孙大圣。问的人还不好意思呢,呦呦呦,对不住了,我以为是个老品牌呢。

  孙大圣有一个铁皮的饼干盒子,每天回来都要把挣来的钱放在里面。睡觉之前,孙大圣都要把这个铁盒拿在手里,摇上几摇,听着钱币在里面哗哗地响,心里踏实,再睡觉,脑袋沾枕头就着。有一天家里来客人了,孙大圣陪着喝了几口小酒。客人走了,他俩眼皮开始打架,可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翻饼烙饼全身哪里都不舒服,赫然想起来,忘了摇摇铁盒子了。开灯起床,打开柜门,拿出铁盒,抱在怀里,摇动几下,里面传出各种纸币硬币和铁盒摩擦的声音,这声音像一剂良药,听着它从头到脚的舒服,心里痛快。这时候孙大圣躺在床上,没一个屁的工夫打呼噜了。灵啊。

  有点积蓄,孙大圣就在簋街上寻摸,想找一个门脸,开个小吃店。这驴打滚儿越来越有名,总不能老窝在门道里吧。过节了,残联的领导带着电视台的记者,提搂着一桶油,一袋米来慰问,连照相带录像,好像还要在电视上播放。领导很和蔼,还亲切地问有什么困难需要帮着。孙大圣一想,你们都折腾了我快两个钟点了,也没法出去做买卖,我也提点要求吧,虽说年年都是这么一套,解决不了什么问题。但是,不说白不说,说了也白说,我还是说了吧。他故意显得不好意思地说,领导,我这个残疾人自谋职业,不给领导找一丁点麻烦,就是想开个小吃店,您认识的人多,帮我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另外,能不能帮忙贷点款。领导是个女的,说话语速快,没等孙大圣的话落地就表态说,残联是残疾人的家,我们全力帮助你,你在家等着好消息吧。

  好家伙了,这好消息一等就是三个月出头。好在孙大圣压根儿也没把这件事当了真,有一搭没一搭的事儿。这一天,来了个残联的工作人员,拿了一大摞表格,给孙大圣讲了俩钟点的填表要求,孙大圣的脑袋都大了一圈。工作人员走了半个钟点了,孫大圣晃了晃脑袋,好像清醒点了。哦,为贷这五千块钱,我值当吗我,连祖宗三代都得填清楚喽,算了吧,我还是自己挣着踏实。正好那几天孙大圣在街上吃饭喝了风,肚子不舒服,跑肚拉稀。拿着这几张表上茅房吧,嘿,这纸擦屁股都不好使,剌得慌。没用的东西,都给扔茅坑里了。

  三

  孙大圣爱听评书,什么《三国演义》《七侠五义》《岳飞传》只要是话匣子里面播的,他都爱听。有没有客人都用话匣子放着听。这一天,正是百果上市的好时候,天高气爽,空气也显着透亮,站在簋街上往西一看,鼓楼看得真真的,再往远看,都能瞄到西山,像一幅水墨画一样。您琢磨呀,这耳朵里听着书,眼睛里是美景,鼻子里闻着香,口袋里收着钱。还有比这些更美的事儿吗,没有了。孙大圣高兴,天气给劲儿,买驴打滚儿的人就多,要是赶上个刮风下雨,人都不出来,孙大圣的买卖就成了秋后的黄瓜,没人待见了。

  孙大圣正美呢,来了一对年轻人。孙大圣看着人家就琢磨起来了,真是的啊,人比人气死人,你说人家是怎么长的,金童玉女型。小伙子漂亮,高高的个子,白净脸,留着一个大背头。女孩更没得说了,尖尖的下颌大眼睛,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大腿,一条米黄色的裤子包裹着翘翘的屁股,那鼻子那嘴,没挑。俗话说得好,美不美,看大腿。狂不狂,穿米黄。唉,孙大圣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说了一句,看来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儿呀。

  女孩儿一歪头,看到了孙大圣的驴打滚儿,拉着帅哥就往门道来。帅哥说,这东西不卫生。女孩儿嘟嘟着嘴,嗲嗲地说,不嘛,我就要吃这个驴打滚儿,早就听说,好好吃的呀。帅哥的一句不卫生,把孙大圣脑子里的那一点好感都说没了。不看他,只用眼睛看着女孩儿说,香喷喷的驴打滚儿呀,保管您是吃一次想两次,吃两次,想一年啊。又香又糯入口即化,享受去吧您呐。女孩儿指着一块驴打滚儿说,大哥,我要那块。孙大圣爱听女孩儿这娇滴滴的话语,抓起一个巴掌大小的新塑料袋,打开,拿夹子夹起一块沾满豆面的驴打滚儿,递给女孩儿。然后,看着帅哥说道,给钱。五块。帅哥嘟囔着,这么贵,慢吞吞地拿出钱包,掏出五块钱。女孩儿三口两口的就吃了下去。女孩儿说,我还要吃,真香呀。帅哥递过十块钱来,说,两份,我也尝尝。孙大圣看着帅哥说,你可想好喽,我这东西可不卫生。帅哥一愣,女孩儿对孙大圣说,您甭理他,他可事儿妈了。

  俩人正吃得正香的时候,旁边过来三个喝高了的半大小子,看见女孩儿长得漂亮就走不动道了。一个人站在女孩儿身边,一下子挽住女孩儿的胳膊,姐们儿,盘儿够亮的呀,陪咱哥们儿喝两杯去吧。女孩儿一挣崩,我不认识你。说着话就往自己男朋友身边靠。半大小子说,怎么着呀,不给面儿是不是。他指着帅哥问道,你朋友?女孩说道,对了,我朋友。半大小子边说话边从兜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子,咔嚓一声,刀子弹了出来,露出了一道寒光。帅哥颤颤巍巍地向后退着,连手里的驴打滚儿都不要了,嘴里喏喏地说着,跟我没关系,没关系。一扭身,撒丫子就跑了。女孩儿朝着帅哥跑去的方向哎哎地叫了两声,帅哥早就没影了。三个半大小子哈哈地笑起来,骂道,怂包一个。拿刀子的男人把刀子收回兜里,伸出手来在女孩儿的脸上掐了一把。说道够水灵的啊。这时,孙大圣就听见啪的一声,男人的脸上挨了女孩儿一个大耳刮子。女孩儿呵斥道,臭流氓啊你,怎那么不要脸呀,再这样别说我和你翻秧子。男人一愣,摸着自己的脸说道,打得好,我就喜欢带点辣味的妞子。说着话,上前一步,伸出右胳膊就把女孩儿的脖子抱住了,那张喷着酒气的嘴就往女孩儿的脸上亲了过去。

  就在那张臭嘴将要沾到女孩儿脸上的时候,一条擀面杖出现在嘴和脸之间,男人的嘴亲在了沾满豆面的木头上。由于用劲太大,男人的嘴唇被自己的牙硌破了,鲜血顺着嘴唇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他大叫道,找死呀。他一扭脸,看到了孙大圣右臂伸得笔直,一根擀面杖紧紧地握在手中,本来脸就长得比一般人的脸大的他,现在一耷拉脸,就更显得脸沉似水。那杆被几代人用出来的,通红锃亮的擀面杖攥在他的手里,就像评书里说的花果山上的孙悟空手里拿着的金箍棒一样,威武严厉。孙大圣厉声说道,放开这个女孩儿,想泡妞换个地方,在我眼前干这事,没门。告诉你啊,别找不自在。那语调就是不容置疑,这男人,摸了摸自己兜里的弹簧刀,到了(音燎)也没敢掏出来。只是大叫了一声,孙子哎,你等着,你别跑。一努嘴,三个人向东跑了。女孩儿这时才抹挲着前胸,吐出一口气,对着孙大圣说,大哥谢谢了,您这才是个北京爷们,不照我们那位,怂包蛋一个。您说,我怎么瞎了眼了,认识他了。啊呸。

  我妈说,看到了吧,这就是孙大圣的仗义,这种事情,自己看到了就得管,这才是北京爷们儿的做派。真不管,晚上这顿饭都吃不痛快不是。

  从此以后,女孩儿每天都到孙大圣这里来,吃上两块驴打滚儿,聊上几句天。有一天,她带着十几个同事来到孙大圣的摊位前,给大家介绍说,这位我磁器,用手一指孙大圣,我大哥,倍儿仗义,特哥们儿。孙大圣笑了,别介呀您呐,我人不怎么样,可我的驴打滚儿好吃。女孩儿说,我大哥说了,驴打滚儿好吃,各位随便吃,今天我请客。大家连吃带拿,一大盘子驴打滚儿,一眨眼的工夫,见底了。女孩儿拿出三百块钱往钱盒里一放,对大家说,解馋了,没事散了吧,各位该干吗干吗去。

  大家一哄而散,都咂吧着嘴儿走了。孙大圣还没转过味来呢,嗨,我说姑娘,我怎么就成了你大哥了?再者一说,这一大盘驴打滚儿也不值这么多钱呀。他掏出钱来就往女孩儿手里塞。女孩儿说,大哥,马路上,这拉拉扯扯的多不好看。这样吧,您要是觉得钱多了,您收摊,请我看场电影怎么样。反正,这驴打滚儿也卖没了。孙大圣看着女孩儿的眼睛像一汪水一样清澈,心里一暖。说道,得嘞,我今天就请您看电影了。孙大圣把三轮车锁好,女孩儿上前挎着他就走。孙大圣倒不好意思了,撤回胳膊说道,别介,我、我,不合适。女孩儿也是个痛快人,说道,别这么封建好不好,什么年代了,磨磨唧唧的。挽着孙大圣的胳膊,大大方方地往前走。到交道口电影院看了一场《归心似箭》。

  从此,俩人的关系越来越好,孙大圣才知道女孩儿叫小东,当老师的爸爸给取了个男孩儿的名字,大学毕业后就分到青年报社当了一名记者。只要有空,就到大街上来找孙大圣聊天,赶上人多的时候,小东还要帮着拿驴打滚儿,帮着收钱。有一天,大风刮得电线骂街,发出呅儿呅儿的叫声,孙大圣站在车前头直跺脚,冷呀,还得吆喝着。眼见得小东抱着一个大包袱过来了,打开包袱是一件新的羽绒服,顺手就给孙大圣披在身上了。那时候这羽绒服还不多见,也是个稀罕玩意,又轻又暖和。孙大圣连声说,不嘞嘚(北京话特好的意思)不嘞嘚。赶忙掏钱,说道,哥们儿归哥们儿,钱得给你。小东说,咱哥俩连一件羽绒服的交情都不过吗?孙大圣说,我还是那句话,哥们儿是哥们儿,钱还得给你。小东笑着说,那要是恋人关系呢,钱就算了吧。孙大圣一愣,整着脸说,不许胡说,我有点瘸,配不上你,给你当个大哥就已经很幸福。小东红着脸说,当你拿着擀面杖出头救我的时候,我就认为你是个可依靠的人。有的人倒是又高又大又漂亮,管什么用,就是个摆设,一遇上事他先撒丫子了。说到这里,小东的眼泪刷的一下流了下来,她上前抱住孙大圣说,跟着你这样的男人我放心。孙大圣也喜欢小东,但是他知道自己,到底腿脚有点问题,还是个初中毕业生,连个正经职业都没有。他说,差距太大了,你是个好姑娘,找一个门当户對的,再说,家里也不会同意的。小东说,家里的事我去说,您就甭操这份心了,把您的小心脏放在杂碎里啊。你要是再磨磨唧唧的,别说我就到你们家门口喊上几嗓子,孙志明我爱你。你信不信?孙大圣连忙说,小姑奶奶我信还不行吗。

  小东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只要女儿认准的事情他们都支持。很快谈婚论嫁了,孙大圣说,我从小就和我妈生活在一起,你得对她好。再有,我也没什么钱,跟着我可能受苦一辈子。小东歪着头说,看你说的,你妈就是我妈,您就擎好吧。说到有没有钱,嘿,有钱难买乐意,再说我也挣钱呀。孙大圣抱着他的饼干盒子,数了好几遍,说,咱们俩出去玩一趟旅游结婚,办事要花不少钱,留着钱我还要开一个小吃店呢。小东开玩笑说,哦,敢情我嫁了一个钱狠子呀。我自己的朋友我得请一次。孙大圣说,那是肯定的。这二位还真的就到大连、长春玩了一周,回来给大伙发了一大包喜糖,算是结婚了。

  孙大圣是个知道疼人的人,每天早上四点多钟就起来准备制作驴打滚儿的东西。要把糯米粉倒入盆中,慢慢加水搅拌,揉成糯米面团。再将面团放到蒸锅上,大火蒸二十分钟左右,蒸好后的面团要盖上保鲜膜晾到温热,以防表面变干。在案板上撒上炒熟的黄豆粉,把糯米团放在案板上,用擀面杖擀好,涂上红豆馅,卷好,切成小段,再撒上一些豆面。就这么一套程序,做一天卖的,就得三四个钟头。太阳出来后,媳妇在床上伸懒腰的时候,孙大圣已经给老妈和媳妇做好早点了。

  四

  北京的秋天其实比春天漂亮,瓦蓝瓦蓝的天上,懒散地漂着几朵白云,慢慢地在天空行走着。一群白色的信鸽结伴在一起飞翔,一盘大约有四五十只,像有人在发出号令一般,整齐地上下翻飞,左右旋转。其中有三四只,或许是五六只鸽子是绑着鸽哨的,随着鸽子的飞行,那些鸽哨便唱出或高亢或低沉的歌曲来。这歌曲带着蓝天和白云的信息分头飞进那些喝茶的,练拳的人的心里去,这时,人们仿佛和鸽子在一起翱翔,大人孩子们,便从心里开始笑起来,迎来一天的生活。

  这些日子,孙大圣每天都在笑,他的饼干盒里的钱,由小张的一块两块,一天一天的变成大张的十块二十块。他已经开始考虑租个门脸了,看了几个地方,不是太大,就是位置不好。这一天,有个经营米线的店铺不干了,要转让,孙大圣看了以后很满意,跑回家和媳妇一说,媳妇笑了。小东知道孙大圣的心愿,二话没说,把自己手中的存折也拿出来了。说道,都给你,我老公干的是事业,我支持。孙大圣把小东抱起来,放到自己的怀里,上上下下这通亲呀,然后抱到床上,开心了一回。小东笑起来没完,孙大圣心里这个美呀。

  俗话说得好,好事多磨一点都不假。孙大圣早上起来,换上一套新衣服,准备和房东签合同。刚出门就听到屋里扑通一声,赶忙回到屋里一看,吓得孙大圣冷汗都出来了。自己的母亲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孙大圣赶紧把母亲抱到床上,大声叫喊道,妈,妈您别吓唬我,您醒醒。一边喊着,一边用大拇哥掐着老人家的人中。邻居们听到声音不对,赶紧过来帮忙,沙大爷那辆三轮车起了大作用了,送到东直门医院抢救。脑溢血,命是保下来了,但是起不来床了,床上吃床上拉。熬得小东和孙大圣瘦了十多斤,那两只眼睛跟灯似的。租房子的事也是小喇叭,吹吹了,就这样还拉了一万多块钱的饥荒呢。

  孙大圣坐在床边,把那个空饼干盒底朝天晃了晃,只见,一枚一元的硬币跳了出来,直接滚落到地上,转了几圈,终于趴在地上不动了。孙大圣急忙下地,捡起来,吹了吹,又在背心上蹭了蹭,拿起来举过头顶,在灯光下仔细观瞧。嘴里念叨着,一元,一九八六。他嘴里发出啧啧的感叹声。不赖呀,我妈命保下来了,还给我剩了一块钱。媳妇,递给我一张信纸,我要把今天这个日子记下来,继续干。有个一年半载的,我们还能有钱租一间大门脸,开个大吃店,不叫小吃店,没气魄。小东撕了一张信纸递给他,他把圆珠笔在嘴前哈哈气,正装其事,写道,我发誓,一年内,拼着命也要租一个门脸,开一个大吃店。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笔递给小东说,来,小姑奶奶,您也签一个。小东笑着说,又闹什么鬼呢。行,我签,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孙大圣拿这张纸包上那一元钱,郑重地放在饼干盒里,又把饼干盒放在柜子里。说道,媳妇,给我上个三点的铃,我要早起一个小时,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

  小东不坐班,有的文章在家写就行,婆婆的吃喝拉撒大多时候是小东负责。特别是怕老人家长褥疮,小东时不常半夜起来给婆婆翻身,再给换个尿褯子。再躺下,半天睡不着,眼见得眼圈变黑了,人也瘦了一圈。孙大圣感激自己的媳妇,驴打滚儿做得多了不少,他要把失去的机会找回来。

  这一天,小东刚要吃饭就吐了几口,孙大圣心痛媳妇,拉着她就要去东直门医院看大夫。小东扒拉一下他的手,笑着埋怨道,大傻子一样,还不懂,我有了。孙大圣一拍自己的脑门,笑着说,老天爷保佑我,要当爸爸啦。快,媳妇坐下,今后,什么都别管,我伺候你。小东笑着说,我可没有这么娇气,我妈生我的时候,当天还给学生讲课呢,羊水破了,才骑车上医院,也顺利的生了我,你看我这不也长得不错嘛。孙大圣想了想说,也是哈。不管怎么说,给妈翻身的事你不能再干了,我来。

  一转眼,快十个月了,到医院一检查,小东就让大夫给留下了,马上住院,黄疸过高。预产那天,孙大圣在产房门口来回走溜儿,也是等着媳妇生产的那几位实在忍不住了,说道,哥们儿,您也歇几分钟,走得我们哥几个都晕菜了,这怎么话儿说的。孙大圣还解释呢,哥儿几个,我怎么心里扑通扑通乱跳,不踏实呀。正这时候,产房的门开了,医生走出来,说,谁是小东的家属,你过来,大出血,你得赶紧找血源。孙大圣腿都软了,带着哭腔说道,大夫,我一个卖驴打滚儿的,哪儿找血源去呀。对了,大夫,抽我的血,抽多少都行。孙大圣紧紧拉住大夫的衣袖,怕她不答应。大夫看看孙大圣,问道,你什么血型?A型血,抽多少都行。大夫说,你老婆是B型血,血型不对,那没办法。我们都是自己找血源,你快想办法吧。对了,有危险时候,保大人还是保孩子。都保。要是都保不了呢,孙大圣连声说,保大人,保大人。一扭脸,大夫进去了。孙大圣拍着门,叫到大夫大夫。没有人回应,孙大圣一屁股坐在地上。这时候,身后一个男人搭腔了,哥们儿,崴泥了吧。这样吧,你拿一万块钱,我给你找两个献血的怎么样。保证好使。孙大圣也是急了抓蝎子,看着这个人,一咬牙,说道,行行行,我去找钱,你快找人,咱们这儿见。飞快地跑回家,拿出饼干盒,倒在床上,数了一万块钱,扭头就回了医院。

  谢天谢地,孫大圣的老婆输了血,在抢救室折腾了十几天,总算孩子大人的命都保住了,先甭说旁的,孙大圣一下子瘦了十二斤。俗话说得好,人穷志短,马瘦毛长,您再看这孙大圣,跟长毛鞑子是的,头发乱哄哄的也没个形状,胡子拉碴,别张嘴,张开嘴就剩一颗大门牙了。那天实在支持不住了,一个跟头摔在地上,这下倒是醒了,满嘴的血,还饶上了一颗门牙,说话兜不住风了。

  一个大儿子,七斤六两。孙大圣抱着儿子这个乐呀。小东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对不住了,这次又得让你开店的梦想推迟几年了。你说我怎么就大出血了呢。孙大圣笑着说,值,真值。一万多块钱,抢回来个媳妇,还拐带回来个大儿子,买一赠一,这事儿合算。至于开店的事,不着急,我孙大圣有这个耐心,一定能凑足开店的钱。

  全家人看着儿子就剩一个乐了,孙大圣看着胖乎乎的儿子说,我说媳妇,你看咱儿子长得多大气呀,这脑门,这鼻子,长大喽绝对是一个好厨子,接我的班,让中国的驴打滚儿走向世界。孙大圣左手叉腰,右手在空中一挥。小东用手指着孙大圣说道,你看你这点出息,人家的孩子都希望当个法官呀,画家呀,医生什么的,您到好,刚生出来就给儿子找了个厨子的职业,还,还什么让驴打滚儿走向世界。我可告诉你说,咱儿子是当大官的料。孙大圣说,媳妇你别老外了,刘备的媳妇生孩子那天,刘备梦到什么了你猜,一颗北斗星,出溜一下子进了刘备的嘴里。你生咱儿子的那天夜里,我梦见什么了,你肯定猜不着。孙大圣看着瞪着大眼睛的媳妇,得意地说道,嘿,我梦见我三天没吃饭,饿得我前心贴后心的,这时候,就看见,嘿,从天上忽悠忽悠的飞下来一个大面盆,里面有一大块驴打滚儿,我一张嘴,那块驴打滚儿出溜一下子就进我的嘴里了,我吃得那叫一个香。不一会儿,那个小护士给我推醒了,说你生了。你看咱儿子是不是当厨子的命。小东笑得岔了气儿,说道,孙大圣你讨厌。我儿子长了个博士的脑袋,今后一定是个大科学家,像钱学森,对,就当钱学森。不照你,长了个驴打滚儿的脑袋。孙大圣说,刘备梦见口吞北斗,孩子就叫阿斗,我梦见驴打滚儿,孩子就叫阿驴,不好听,阿打也不行,叫阿滚,更不是个名字呀,嘿。急得孙大圣满屋子走溜儿。小东说,我说你有点正经的没有,咱儿子我看就叫孙学森好听。孙大圣说,那小名就叫小驴吧,好养活。

  孙大圣看着儿子一天天的长大,感到压力大了去了,可您说这事情就是有两面性,每当这时候,也更感到有使不完的劲了。自己给自己规定,每天早起一个小时,晚回来一个小时,要把儿子的奶粉钱挣出来,也要把开店的钱攒出来。这天晚上,孙大圣看着刚洗完澡走出来的小东,周身白皙,像一尊神像一样散发着不一样的光芒,湿漉漉的黑发散落在白白的乳房之上,更显出了白的更白,黑的更黑,红的更红。小东生完孩子马上就恢复到了以前的体型,凸凹有致。孙大圣心里一动,忽然想起来,自己专心做买卖,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和老婆亲热了,老婆要照顾孩子,还要照顾瘫在床上的老妈,吃药,擦洗,翻身,换尿不湿,喂饭,比照顾一个孩子还要难上几倍。大人的屎尿又多又味,还得给洗屁股。孙大圣为了早上早起,一般九点多钟就睡了,有一次十二点了起床撒尿,小东还在给老妈洗屁股呢。他心里一热,上前抱住了媳妇。这天晚上,孙大圣和小东都来了精神,折腾了一个多小时才睡觉。谁想得到,早上老阳儿都晒屁股了,孙大圣才醒。看着墙上的挂表,抡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大耳刮子。耽误事,照这样自己的小吃店什么时候能开成呀。赶紧准备卖的驴打滚儿,脸都没洗就上街了。

  又过了两个春秋,孩子两岁多的时候,孙大圣的母亲,瘦得成了一把柴火,再也吃不下东西,一命归西了。孙大圣给老人家买了最好的装裹,又在海淀的凤凰岭买了一块墓地,体面地安葬了老人。从墓地回到家门口,小东准备好了一个小不锈钢盆,里面放了一把切菜刀,孙大圣拿起刀来在盆沿上蹭了几下,小东又剥了一块糖给他塞在嘴里,这才走进屋。孙大圣看着老妈曾经睡觉的床板上空空荡荡,心中一酸双腿一软,跪在小东的面前,放声大哭起来,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我妈临走,都没有一点褥疮。小东拽他起来,也是泪流满面。孙大圣知道自己连做儿子的权利都没有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妈了,空空的心里只有锥心的痛。

  小东说,你都瘦了,明天咱们出去转转,歇两天吧。孙大圣看着空空的饼干盒,说道,我还是出去卖我的驴打滚儿吧,这样我能踏实点,要不然更受不了。

  孙大圣又开始了新的一轮努力,他就一个念头,开一个自己的小吃店。

  五

  人都得有个梦想,那活着才有意思。这一年,十一的时候,我在街上遇到孙大圣了,那时候的孙大圣满面春风,正准备开一个小吃店,有三十多平米。我递上一支烟给他,点着了。他指着我说,强子,这条胡同最出息的就是你了,能写能干。我逗他说,东直门这一大片,做那驴打滚儿最地道的就是您了。他和我同辈,但是比我大了有十岁,我和他说话得说您。他笑了,灿烂着呢,我数了数,他的嘴里露出了十二颗牙。他拍着我的肩膀说,这话我爱听,我爷爷那会儿就是给西太后做小吃的。他扭过身子,指着一处正装修的门脸说,那就是我开的小吃店,店名就叫孙大圣小吃店,有空带朋友来吃啊,打折。

  谁想得到,大约三个月以后,我下班的时候,在东直门的立交桥上,看到孙大圣在大声吆喝,跟前停着一辆装着驴打滚儿的三轮车,可能是天快黑了的缘故,孙大圣又瘦了一圈,脸色也没有以前红润了,好像老了许多。回到家,老妈说,啧啧啧,我早就说过,人斗不过命,孙大圣多想开一个小吃店呀。他媳妇说,半夜里说梦话都是开店的事。这回真开上店了,挺好的吧,谁想得到,那房东欠了银行的钱,打官司,法院把房子给封了,要拍卖。我说,那孙大圣还不急了。老妈说,敢情,你想呀,连房租带装修,扔进去十多万,还拉了一屁股饥荒。听说,法院一贴封条,孙大圣当时就吐了一口鲜血。

  孙大圣现在顾不了许多了,哪里人多,就把驴打滚儿的车子停在哪里,那样能卖得快一点。三九天的时候,大风刮得马路上的电线都呜呜叫,北京人说,电线骂街的时候是最冷的时候。我路过东直门的立交桥,地铁出口处,孙大圣还在喊着,驴打滚儿给钱就卖。我走过去,看到还有两块驴打滚儿,就叫了一声大哥,这两块我要了,您的侄女最爱吃这一口了。他递给我偏不要钱,我说不行,这样的话我就不买了,我把二十块钱塞在孙大圣的兜里,扭头就走,孙大圣追上来又找回给我十块钱。我陪着他往家走,看得出来,孙大圣已经没有了以往的那种精神头。我说道,大哥,我挺佩服您的。孙大圣说,嗨,我这跟要饭的差不多。接着就给我讲了两段故事。

  有一天刚出门摆好车,还没开张呢,一辆城管车停在了孙大圣的车前面,不由分说抬着三轮车就往大汽车上扔。孙大圣说,你们没收驴打滚儿就行了,干吗抢我的车呀,我明天还得用那。那伙人也不理他,锁上车门就要开车走,孙大圣耍了个无赖,往车前头一躺,得嘞,我今天也不要脸了,没饭吃哪来的脸呀,你们从我身上过去得了。旁边马上就围上一大群人,看热闹。有人还起哄呢,嗷嗷,有本事开车就轧呀,轧了白轧。一个人喊道,给城管一大哄哦。一大群人一起说,啊哄啊哄。有人开始把西红柿往城管身上扔。人越来越多,不知道哪位大爷多事,就着一个西红柿,把一块半头砖也扔了进来,正砸在一个城管的脑袋上,当时就开了瓢了,也扑通一下躺在孙大圣的旁边。孙大圣一看,我的妈呀,血渍呼啦的,我不陪你躺着。他一轱辘爬起来往人群外面就走,哪还走得了,一大群警察过来就给摁地上了。孙大圣还喊呢,车我不要了。警察说了,不是车的事,这半头砖是怎么回事,不是你引起的,也闹不了这么大呀。连拉带拽往警车里一塞。这倒好,孙大圣算是坐了一次警车,免费的。第二天,小东给接出来的时候,孙大圣还说那,人要倒霉呀,喝凉水都塞牙,谁知道闹出这么大的事呀。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我笑着说道,大哥,别光说那些倒霉的事,您也说几件好事。他看着我说,还是好人多呀。有几次,天都晚了,我想等着还有几块驴打滚儿卖完了再回家。冻得我直跺脚,一辆宝马车看到了,都开过去了又倒撤回来。一个女孩跑下车对我说,大爷您该回家了,剩下的东西我都要了。我笑着说,姑娘,不带可怜大爷的,要喜欢吃都拿去,千万别买完了不吃啊,糟蹋东西。姑娘说,看大爷您说的,我们全家都喜欢吃您做的驴打滚儿。你看,好人多吧。

  地铁出口人多要饭的也多,孙大圣的身后躺着一个要饭的,头发像烂鸡窝,裹着一个棉大衣,眼睛似睁不睁的。每天,孙大圣都给他倒一杯热水,外带一块驴打滚儿。这人看看孙大圣,也不说谢,拿起就吃,吃完就睡。这一天人多,买卖也好,一个接一个的买,孙大圣正找钱的时候,就听身后啊的一声,他扭脸一看,一个人左手捂着眼睛,右手正拿着孙大圣的收钱盒。孙大圣一看就知道,是小偷瞄上自己的钱了。一把抢过来自己的钱盒,再看这个小偷,眼皮上沾着栗子大小的一块驴打滚儿。孙大圣抬起脚来给了小偷一脚,小偷一溜烟地跑了。孙大圣看了看旁边躺着的那位要饭的,还是眯着眼睛忍着呢,没事人一样。孙大圣知道遇上高人了,又拿一块驴打滚儿恭恭敬敬递过去。这人,摆摆手,嘴里说了一声,好东西卖了吧。一扭脸又着了。我赞扬道,大侠肯定是个大侠。

  孙大圣在春天的时候又真的进了一次公安局,这次是真的把人打了,而且是打成了脑震荡,头破血流,缝了九针。这一天,风和日丽,暖和了,人们就爱在外面溜达溜达,人多了买卖就好。刚卖出两份驴打滚儿,车前来了俩半大小子,大秃瓢,一身的黑裤黑褂,戴着一副大墨镜。孙大圣还说呢,您来几块尝尝。黑衣人说,尝什么尝,我们来收保护费,给五百块钱,保你一年没事,谁要欺负你,找我们给你平喽。孙大圣心说,五百块,够我们孩子两罐奶粉的了,我干吗给你呀。就说,得嘞,谢谢二位的好心,我一个瘸子,没人会欺负我。甭说五百块,五十块我也拿不出来呀。这俩黑衣人一听说没钱,站在那里,谁要买东西就轰谁。孙大圣这个气呀,推起车就走,咱惹不起换个地方还不行吗。嘿,你到哪里,这俩小子跟到哪里。孙大圣想,这就是拱火呀,推着车快走几步猛的一停,这俩小子没注意,一下子撞到车上了,脑袋上起了一个大包。这下子可不得了了,这小子上前照着孙大圣就是两个大耳刮子。孙大圣打小也没受过这样的打呀,愣在那里。忽然感到嘴里有个东西,吐出来一看是一颗带血的槽牙。孙大圣骂道,小兔崽子,真不知道土地爷是泥的还是瓷的啊。从车里扽出擀面杖,左一下右一下,打得俩小子东西躺在地上满脸是血。

  有管闲事的打了110 ,孫大圣刚要走,就被警车下来的警察拦着了,大喊一声,别走,这人是你打的?到派出所去做笔录。孙大圣说,他要收我保护费,是黑社会,我不给还打了我。警察说,见血了我们就管,到派出所说去吧。孙大圣不去,俩警察一架,就给扔车里了。孙大圣抬头一看,嘿,车里还带铁栏杆呢,我也坐一会儿警车。哎,哎,我的三轮车,警察我的三轮车。警车不管哪个,一加油就到派出所了。几个警察审了半夜,最后定性为相互斗殴,孙大圣给对方看病,两个黑衣人给孙大圣看牙。嘿,孙大圣这个气呀,这还有讲理的地方吗,明明是他们要收保护费,还打了我,怎么就成了斗殴了呢。想不通。

  大半夜的,小东把孙大圣接了出来。马路上没有什么行人在走动,只有一辆洒水车,喷出一片片水花,在路灯的照耀下,地上闪出忽明忽暗的光线来。孙大圣说,我的三轮车还在桥头呢。俩人走到桥头,哪还有什么三轮车呀。小东说,没事,咱买一辆新车。

  小东拉着孙大圣的手往家走着,谁也不说话。小东感到,老公的手在不停地抖动,侧脸一看,孙大圣已是一脸的泪花,厚厚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小东一转身猛地抱住老公的脖子,把自己的脸紧紧地贴在对方的脸上。孙大圣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像一个孩子一样。边哭边说道,我打小就是想开一个自己的小吃店,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这么多年了怎么这么难呀。吃苦咱不怕,受累咱也不怕,可是看不到头我就害怕了。媳妇,我怕呀。孙大圣的一对牙齿相互碰撞,发出咔咔的声音,小东知道,那是人从心里发出的寒意造成的现象。小时候有一次光脚站在雪地里就是这样,两个牙在不由自主的打架。小东像哄孩子一样,用手胡撸着孙大圣的头发,低声说道,这不算什么,咱有手艺,不行给别人打工也能养活全家,好了不哭啊,小东心里一阵发寒,她理解老公的心情,眼泪也是哗哗地往下流。快进家门了,孙大圣突然身子一歪,哈喇子就流出来了。小东大叫着,老公,你怎么了,怎么了。

  唉,讲到这里,我妈叹了一口气,挺好的孙大圣,中风了。在医院抢救了三天,医生说,送来的及时,恢复得不错,今后锻炼锻炼能拄着拐杖走道。我忽然想到了人们常说的一句话,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理想是美好的,实现是痛苦的。孙大圣呀孙大圣,你有再大的能耐,不是也被压在五指山下了吗。

  孙大圣躺在床上,不停地看着柜子。小东知道他的心思。拿出餅干盒,说道,多着呢。孙大圣摇摇头,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伸出一个手指头。小东想了一下,拿出了一张信纸包着的一块钱。孙大圣右手接过来,看着这张有着自己和小东签名的信纸,歪着嘴笑起来。唾沫流进气嗓里,孙大圣猛地咳嗽起来。不咳嗽了,还是笑。突然,孙大圣猛地张开大嘴,把这张信纸和那一元硬币一起塞在嘴里,吞到肚子里。小东发现了,扑过去,孙大圣像《追捕》里的杜丘一样张着大嘴,发出啊啊的喉音。嘴里一无所有,只有那残缺不全的牙齿歪歪扭扭地站在那里。

  六

  这一年的春天,孙大圣的儿子小驴子要考大学了。孙大圣比划着,一定要让儿子考政法大学,咱家也要出一个大法官。小东在旁边嘻嘻地笑。孙大圣让小东拿出饼干盒,掏出一个线装的薄本,断断续续地对小驴子说,我当时最大的心愿就是开个卖驴打滚儿的小吃店,早出晚归的,奔了这么多年,也没开成。现在也想清楚了,没戏,不如当个公职人员好。儿子,这是我爷爷留下的小吃制作秘籍,没用了,拿到厨房烧了它吧。说完,一扭脸,把枕头贴在脸上了,两个肩膀抖动着。小东朝着小驴子努努嘴,说道,快到厨房烧了吧,今后咱们就到外面吃驴打滚儿就行了。一股烟气从厨房飘了出来。

  小驴子大学毕业了,拿到了毕业证。

  就在孙大圣故去的第二年,东直门簋街上开了一家小吃店,名字就叫孙大圣小吃店。可红火了,是孙大圣的儿子开的。

  责任编辑 陈 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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