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生前每当提起自己生长的故乡,显得异常兴奋。留下自己童年回忆的这个地方,他老人家直到剩下最后一口气还在回味。我们对父亲激动地讲述也百听不厌。冬季漫长的夜晚,父亲让我们并排坐在自制的墙炉后面,开始讲述关于远方的故乡的故事:“当时我还小,据父亲讲……”到了夏天凉爽的夜晚,他把我们召集到挂着灯泡的屋檐下的小桌旁。有时,奶奶也会加入到我们的行列。奶奶一边整理像旧馕戳①一样花白稀疏的头顶上的头巾,一边得意地说:“当时我受教于古兰丹姆②阿比斯太③……”这些情景我至今记忆犹新。有时候,父亲小心翼翼地拿出压在硬纸下已经发黄的旧照片,兴奋地给我们讲述有关这些照片的故事。当我们看到照片中头戴黑礼帽,身穿尖领西服,留着翘胡,身材魁梧的人时,惊奇地问:“爸爸,这就是走出塔城,去伦敦等地方做过生意的爷爷吧?”每当这时候,爸爸就会自豪地点点头。当我们指着照片中身穿花边白衬衣,黑短裤,脚穿锃亮黑皮鞋,黝黑圆脸,七岁左右的男孩问:“爸爸,这不是你吗?你当时的模样很像我们村里的阿布都肉克……”然后大笑起来。父亲也会得意地笑笑。据父亲讲,爷爷曾经是个赫赫有名的人士,跨境做生意的塔城富商之一,财富和土地无数。
父亲从小离开故乡后,再也没有机会回去过。后来,故乡也没有什么亲戚了,再加上忙于工作和生活,没有抽出时间回去看看。父亲去世几年后,我终于有了去故乡的机会。我和同事们正在前往塔城的征途中。不知为什么,一路上有点兴奋,心跳加速。这人啊,随着年龄的增大,总觉得祖辈的气味在周围回荡,对亲戚的思念也不断加重。不知不觉我也已年过半百。虽然不像父亲那样不时地拿出旧照片显摆。但是,也喜欢对孩子们讲亲情关系,血缘关系之类的话题。对亲情的思念总是环绕在脑海里。这不,现在也有一种父亲、爷爷、奶奶和其他已去世的亲戚们正在迎接我的感觉。
大轿车时而穿过高楼林立的城镇或座座村庄,时而又把毫无人烟的戈壁滩抛在后面,用一种轻盈的节奏向前疾驰。疲倦的同事们大都已把头歪向一边,进入了梦乡。但在我的脑海里不断地浮现出父亲生前曾给我们讲述过的老塔城市。
接近傍晚,我们乘坐的大轿车终于来到了我向往已久的这座城市。刚下车,头戴咖啡色鸭舌帽,身穿短上衣,年龄在二十岁左右,肤色白净的一个小伙子迎面跑来。他把手中的皮鞭夹到腋下后说:“如果没有认错的话,您就是依不拉音阿洪的孙子艾孜买提吧?”并紧紧地握住了我的双手。
我点了点头。他松开手提起我的包,放在旁边装饰豪华带篷四轮马车上,然后邀请我上车。我犹犹豫豫爬上了马车。小伙子用力挥舞带缨子的皮鞭在空中打了个响鞭,两匹膘肥体壮、油亮发光的马,拉着马车风似地向前冲去。
虽然是初秋,但塔城的气候还没有考虑脱下绿装。郁郁葱葱的槐树阴下的砂石路除了我們空无一人。路两旁的水渠清水潺潺,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令人陶醉。
“此时,你爸爸,还有你爷爷奶奶正在望眼欲穿地等着你。”马车夫一边挥鞭催马,一边对我说。
“我父亲的家离这儿远吗?”我望着路的尽头兴奋地问。
“快到了。拐过前面的十字路口,就进入使馆路。你们家的大院就在使馆路的另一头。”
不一会儿马车就拐进了使馆路。远处大院前面,果真站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眼看就要见到父亲和爷爷奶奶了,我高兴得心跳加速。刚才还疾驰如飞的马车,感觉好像停了下来。我迫不及待地要跳下马车跑过去。揣摩到我心思的马车夫,又挥了一下皮鞭,马车又向前冲去,一会儿的工夫就到了家门口。爷爷跑过来把我紧紧地搂在怀里。随后,我从爷爷强有力而温暖的怀抱里出来,扑向爸爸。父子俩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我又闻到了父亲那熟悉的气味。此时,我抱着日夜思念的父亲,放声大哭起来。父亲也泣不成声。奶奶一边抚摸着我的头,一边用花边白头巾一角擦去我的眼泪。父亲不停地抚摸着我的手和脸庞。还没有来得及拥抱我的其他亲戚,站在四周也默默的流泪。刚过三十五岁的爷爷仍然像照片里的一样显得高傲威严,身强力壮。奶奶过去说的不错,看起来她确实比爷爷小十岁左右。奶奶是当地塔塔尔族富豪的女儿,是爷爷的二姨太。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仍不失姑娘时的优雅。盘在头顶上的卷发茂密又乌黑发亮。两只大眼睛上弯弯的眉毛非常迷人。白皙的面孔带着微笑,圆领上装和长裙端庄得体。我再次望了望父亲,揣摩他可能七岁左右,仍然身穿照片中看到的那种花边白衬衣,黑短裤,黑皮鞋。
“请带艾孜买提进屋吧。”艾买提阿洪叔公说。
爷爷和父亲各牵着我的一只手,把我领进屋里。其他亲戚也随我们进屋。奶奶在我旁边形影不离,不知该干什么才好。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转身说:
“麦格穆热大姐,准备做饭吧。”
双扇铁大门对面有几间仿造毡房修建的高大威武的房子。房檐上精工细作的雕刻图案引人注目。正方形院内两边房屋门窗飞檐也雕有类似的图案。窗户被台阶两旁长得高高的丁香花覆盖。爷爷领着我走上了天蓝色的木台阶。不知是谁赶紧过来打开了走廊的门。我看见对面一间大房子的门敞开着,两边还有几间带有门帘的屋子。我们进入了对面那间又大又豪华的房子。
爷爷不顾我的反对,推开靠椅让我坐上了上首。父亲在我的另一边坐下,他一刻都没有松开我的手。摆满美味佳肴的高腿饭桌四周坐满了人。短暂的祈祷后,大家重新站起来再次互相施礼问安。
“哥哥,你们放了艾孜买提的手吧。要不他没法吃饭。” 艾买提阿洪叔公的话引起一阵轻轻的笑声。
“说的也是,瞧我这记性。你也放开他吧。”爷爷对父亲说。
父亲望着我温情地笑了笑,抽出手后又把手轻轻地搭在我的肩膀上,一股暖流,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
“你还是那么的瘦。来,多吃一点。”父亲慈祥地望着我。
白白净净绣花餐布中央放着几个高脚盘,高脚盘上的苹果和葡萄,散发着迷人的香味,使人垂涎三尺。餐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的小瓷盘上的蛋糕、白利什④、巴卡力⑤、饼干,让人食欲大增。糖果盒上还有晶莹的冰糖和洁白的方块糖。按照父亲的指点,我拿起餐桌上的餐巾平铺在腿上。爷爷掏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把叠放在我们前面的白里透红的加牛奶小馕切成一块块,放在了我面前。父亲一会儿把盛有樱桃酱和树莓酱的印花小瓷碗推到我面前,一会儿又示意我尝尝蜂蜜和酥油。盛情难却之下,我只好动用铁叉和小勺挨个吃遍了所有的美味佳肴。过了不久,又端上来一大盘嫩嫩的羊羔肉,随后又是珍珠般的猫耳朵面食和土豆烧牛肉。顿时我面前的小盘里堆满了饭和肉。endprint
“算了,孩子。吃饱了就别勉强。想吃什么请随意。重要的是我们见了面,该好好聊一聊了。”父亲注意到我食难下咽,帮我摆脱了尴尬。
“这样也好。”爷爷表示赞同。
围坐在饭桌四周的人,并没有因此而停下。他们仍然在尽情地享受美味佳肴。趁这个机会,父亲把头靠近了我耳朵旁。
“哥哥弟弟可安康?你们对母亲照顾得还好吗?”
“大家都好。我们哥几个对母亲照顾得不错,每天都陪伴着她,尽量不让她老人家感到孤独。”
“我的后事是怎么处理的?”
“你的后事也和他人一样,搞得挺隆重。下葬那天,不顾天寒地冻来了很多人。至今大家还在念叨你。你在世时经常提起自己出生的地方,也喜欢书法。所以,我让书法家朋友哈力穆拉提帮忙写了墓碑碑文,还特别注明你的出生地是塔城。”
“做得好,孩子。”
“外甥正在上大学,学的是美术专业。我们家后继有人了。”
“是吗?我察觉他小时候就喜欢画画,原来是在寻找我的足迹呀。好样的!”
“除了过年过节,平时我们也经常给你上坟。这次出发前,我还专门去给你上了一次坟。这点,你对我们哥几个放心吧。”
“兄弟之间要好好相处。我唯一的愿望就是你们过得开心,这样我也就安心了。”
“哎、哎,父子俩在热聊些什么?”爷爷打断了我们的话。
父亲望着爷爷笑了笑。爷爷用他油腻腻的手摸了摸胡须。大家期盼地望着爷爷。爷爷动了动身子,然后举起双手。其他人也跟随爷爷高高地举起了双手。爷爷高声地祈祷,祝愿大家安康幸福。祈祷结束后,大家起身准备离桌,被爷爷喊住。然后,向我一一介绍了在座的各位亲戚。我见过他们的照片,也多次听父亲提起过他们。坐在下首的艾提穆舅祖父是有名的手风琴手。但是,让我感到纳闷的是艾提穆舅祖父今天很少说话。艾买提阿洪叔公是个热情开朗的人,他是车队队长,负责管理爷爷从国外买来的二十多辆汽车。坐在他旁边的是专门从伊犁依孜别克塔木村请来,负责爷爷种植业的亲戚玉穆尔大叔,我见过他的照片,此人看起来很和蔼。深陷在靠椅上的那位个子不高,留着山羊胡子的人是姨奶奶夏热帕提的丈夫哈孜阿洪巴依。确切地说,满脸红光的哈孜阿洪巴依是爷爷的担挑。过去父亲讲,哈孜阿洪巴依是个喜欢看书,有学问的生意人。这时,门被突然推开,一位妇人边哭边进了屋。我一眼认出这位头发卷曲,眼睛又大又圆,皮肤白皙清秀,精炼庄重的女人真是夏热帕提姨奶奶。我推开椅子冲到她面前。夏热帕提姨奶奶搂着我不停地亲吻我的脸庞、前額和耳朵。我俩都泪如雨下。她慢慢地抬起头,用柔嫩的手擦去了我的眼泪。
“嗨,嗨,你们别再哭了。喜庆的日子,怎么能哭呢?”爷爷完全忘了自己刚才还欲哭无泪的模样。夏热帕提姨奶奶还没来得及擦去眼泪,就抓着我的两只手,从头到脚打量了我一番。
“简直和你父亲像一个模子倒出来似的。”
夏热帕提姨奶奶和我挤坐在一个椅子上。我感觉到她的身躯在颤抖。没想到今天能和所有亲戚团聚。为了让母亲也享受这一兴奋的时刻,我赶忙掏出了手机。大家奇怪地望着我手中的手机。但是,手机按键失灵,任凭怎样操作,屏幕就是打不开。我急得团团转,只好尴尬地把变成一个铁疙瘩的手机放进了衣袋。这时大家开始起身。
“孩子,明天我把自己的四轮马车给你。你和瓦斯里一起带艾孜买提去逛街。把他身上的这套衣服全部换掉。如果我们自己店里没有合身的衣服,就去热吾勒艾吾再⑥的店里买。让孩子挑选自己喜欢的衣服。别在乎钱,知道了吗?!”爷爷对父亲命令式地说。
“我跟他们一起去吧。”艾买提阿洪叔公说。
“也好。带他好好转一转。别忘了去黑山头的院子。”爷爷显得很兴奋。
奶奶和夏热帕提姨奶奶,带我走出屋来到院内,把我介绍给了等在外面的女人们。其中有在这里打杂的女仆,也有我家的亲戚。父亲过去说过,爷爷奶奶住在后院,一般不允许外人进出。院内一边的一排排房子里,很多算账先生正在全神贯注地打着算盘。也许他们此时正忙着计算爷爷进出口货物的账。我被一群女人围在中间,应接不暇地回答着她们提的各种问题。这时,一位岁数较大的人急急忙忙地进入院内。
“依不拉音阿洪巴依在吗?”他显得有点着急。
“我在这里。出了什么事?”爷爷走出财务室。
“刚刚接到消息,昨天发出的五车地毯,又有三辆没通过检验,现还在海关。”
“原因?”爷爷有点紧张。
“染料扩散……”
“噢,没关系。把没过关的地毯运回来,像上次一样卸到河边铺上,让骆驼踩踏就行了。仍然不能通过的地毯,就送给周边的孤儿寡母。”爷爷想了一会说。
“让骆驼踩踏”是什么意思呢?我感到纳闷。
“你是不是感到奇怪?你爷爷是个精明人,很有办法。染料扩散的地毯被骆驼踩踏后,骆驼宽大柔软的蹄子可以吸收扩散的部分,地毯的颜色就会恢复原状。”艾买提阿洪叔公好像猜透了我的心思解释道。
当晚,所有的亲戚聚集到一间屋,我们聊得很开心。奶奶开始在卧室铺被褥,并把我安排在爷爷和父亲的中间睡。我躺在厚软的褥子上,盖着洁白的被子,头枕羽绒枕头,感到很舒服。父亲紧紧地握着我的一只手,还不时地拉到鼻子前闻一闻。早晨醒来,发现屋里只有父亲坐在旁边。这次父亲不是以穿着花边衬衣的稚气模样,而是以离世前那种沉着稳重的形象出现在眼前。虽然,他长长的眉毛下的一双眼睛显得有点无神,但仍然散发出温暖的光。
“睡好了没有,孩子?”他看见我睁开了眼睛,把衣服递过来。
我正在穿衣服时,奶奶进来了。
“你爸爸为了让你多睡一会儿,不允许任何人进这个屋,一直坐在你旁边直到你睡醒。唉,两人舍不得离开,是不是?”奶奶望着我站了一会儿,说完还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早饭后,我随父亲和艾买提阿洪叔公上了豪华的四轮马车。刚满五岁的热萨莱提姑姑哭闹着要跟我们一起去,最终被奶奶哄着留了下来。endprint
“先去洋巴扎,我们把艾孜买提装扮一新。”艾买提阿洪叔公瞥了一眼。我早就察觉到他们好像嫌弃我这身运动服。
瓦斯里车夫甩了甩手皮鞭,轻轻地敲打了一下马。马车走出绿树成荫的使馆路,朝洋巴扎方向驰去。
“这里与俄罗斯的边境很近。新疆的富商喜欢通过这里的口岸做生意。塔城有维吾尔族、哈萨克族、汉族、乌孜别克族、塔塔尔族、俄罗斯族等诸多民族。不同的语言,不同的习俗在这里交汇融合,形成了一种新的、独特的文化氛围。你瞧这里的人,无论在穿着言行,还是饮食等方面,都追求文明时尚。这里几乎没有不让孩子上学的父母。还有很多像古兰丹姆阿比斯太一样提倡先进文化的塔塔尔族老师。你奶奶曾经也受教于古兰丹姆老师。你夏热帕提姨奶奶还在一所学校当老师呢。我去过很多地方。有的地方的女孩子不要说是上学,连家门都不敢迈出一步。”艾买提阿洪叔公像一个教育家自豪地介绍道。
“叔公,这里的空气也很新鲜啊。”我好奇地问。
“这里被称为戈壁滩上的绿洲。因为加吾尔塔木、卡朗古尔、叶尔盖提等七条河横穿塔城,所以这里的空气新鲜而凉爽,庄稼长得也很好。”艾买提阿洪叔公解释道。
我们边说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洋巴扎⑦。瓦斯里把车停在一边后对我们说:
“我就在这里等你们吧。”
我们走进了繁华的市场。装满干果糖果、地毯毛毡、服饰布匹的马车进进出出。市场内熙熙攘攘,做生意的、买东西的人很多。到处都是头戴花帽、礼帽的,红头发、黑头发的人。
“那边就是我们的店铺。”艾买提阿洪叔公指着一排高大木门的店铺说。
我们向门口摆满大小麻袋的店铺方向走去。店员们精干而热情,他们时而用俄罗斯语、时而用哈萨克语熟练地和顾客打招呼。第一个店铺摆满了沙玛瓦尔、锅碗瓢盆、熨斗、钐镰镰刀等商品。中间的几个店铺里是从南疆运来的干果糖果。而另一头的店铺则挂满了地毯、毛毡和各类服饰。在最后的店铺我们呆的时间比较长。这里主要销售服装,鞋帽等物品。经店员挑选,父亲和艾买提阿洪叔公在这里给我买了一双铮亮发光的黑皮鞋。然后我们又进了对面一家店铺。这是一个叫热吾勒的塔塔尔人开的店。头戴褐色礼帽,蓝眼睛,身材魁梧的这位塔塔尔族老板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用俄罗斯语、维吾尔语、哈萨克语掺杂的语言有说有笑地招揽顾客。进了这家店的顾客一般不会空手而归。据父亲讲,热吾勒大叔是爷爷的好朋友。当得知我们的来意后,热吾勒老板让我试穿了一套带有条纹的浅黑色西服。
“我不是說过了嘛,艾买提阿洪。这套衣服非常合身。”热吾勒老板望着我身上的西服夸赞道。
的确,这套衣服就像为自己订做的似的,穿起来非常合身舒服。看着我这一身,最高兴的莫过于父亲了。艾买提阿洪叔公前后打量一番后说:“很好。现在该配一件衬衣了。”
“对,再买一件衬衣”父亲急切地说。
“这里有最新最好的衬衣。”老板边说边拿过一件绣花白衬衣。
这件衬衣也非常合身,而且很漂亮。艾买提阿洪叔公从他装有怀表的衣袋里准备掏钱,但被热吾勒老板拒绝。
“你这是打我脸呀。依不拉音阿洪的孙子,也是我的孩子,你们拿走吧。但愿你的寿命比衣服还要长,孩子。”
我们再次感谢热吾勒老板后,走上大街东碰西撞,好不容易挤出熙熙攘攘的人群。马车在绿树成荫的砂石路轻轻地颤抖着继续向前驰去。艾买提阿洪叔公一路上向我介绍了路边的村庄、房屋店铺、学校清真寺等。这里的房屋具有浓厚的俄罗斯建筑风格,非常吸引人。往返的路上我们游览了使馆路的公园。公园中央有一个俱乐部。据艾买提阿洪叔公介绍,这里经常举办一些文艺演出。出了公园我们又先后去了老衙门和离市区较远的新衙门地址。衙门高大的城墙至今还很牢固。在艾买提阿洪叔公的指令下,瓦斯里赶着马车通过布拉克村的木桥,把我们带到了爷爷位于喀尔墩村的另一处院落。进了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又高又长的车棚。这些车棚用于停放爷爷从俄罗斯买回来的车辆。这一切与父亲讲述的一模一样。
“停放在这里的车有的去喀什运货,有的在口岸,还有一部分去农田拉粮食了。”艾买提阿洪叔公解释道。
“那一排房子是驾驶员和修理工的宿舍。后面有我们的住房。”父亲补充道。
“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给我们讲过这里。”我望着后院兴奋地说。
这时,园内打杂的小伙子依米提快步来到了我们的面前。他是个孤儿,是爷爷帮他成的家。他请我们进他家喝碗茶,我们谢绝了他的邀请,走出了大院。艾买提阿洪叔公带我们游览了装饰豪华的喀什清真寺。然后在清真寺旁边的烤包子店吃了皮脆肉嫩、味鲜油香的烤包子,然后又游览了几个地方。等我们回家时,天已很晚。爷爷和奶奶站在大门前焦急地等着我们。
“怎么才回来?”爷爷来到马车前问。
“还不是为了让艾孜买提多看看嘛。还不知他下次什么时候才能来。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去巴克图口岸呢。”
“噢,口岸是必看的地方之一呀。算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爷爷显得有点遗憾。
奶奶牵着我的手进了大院。我与众人一起吃了一顿可口的纳仁饭。饭后,爷爷和奶奶去了后院,不久两人换了一身盛装出来。
“孩子,我们要去参加一个‘帕尔尼阔纳克。今天就让爸爸陪你吧。嗨,哈孜阿洪,你还等什么?快去换衣服呀。”爷爷催促道。
哈孜阿訇爷爷和夏热帕提姨奶奶向我表示歉意后,急忙离去。
我和父亲在卧室聊了很长时间。突然,外面传来手风琴伴奏的歌声:
洁白的雪啊,快快飘下来,
让我们在雪海中尽情享受。
睡梦中的姑娘请你快醒来,
大家一起唱起歌来跳起舞。
……
“你爷爷他们从‘帕尔尼阔纳克回来了。”父亲听着外面歌声说。
“什么是‘帕尔尼阔纳克?”我不解地问。endprint
“‘帕尔尼是俄罗斯语, 是‘双的意思;‘阔纳克是哈萨克语,指客人。这是一种成年夫妇或青年男女成双成对参加的家宴。艾提穆艾吾再喝多了就这样边拉手风琴边唱歌,给大家助兴。”
众人有说有笑进了大院喧闹了一阵,才安静下来。
因为要和同事们一起出发,第二天早餐后,我起身与大家告辞。
“你就这样走吗?真舍不得离开你呀。”爷爷依依不舍地说。
“他是来出差的,请大家理解吧。”艾买提阿洪叔公说。
大家坐着马车一直把我送到公共汽车旁。这时,同事们都已到齐,就等著我。我恋恋不舍,眼睛湿润地上了车。身穿花边衬衣、黑短裤,脚穿黑皮鞋的七岁父亲站在一旁,滴溜滴溜地望着我。车启动了,我从车窗向后望去,大家站在汽车扬起的灰尘中挥舞着手与我告别。就在这时,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的父亲,突然从车后追来。跑着跑着,父亲的身躯慢慢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又恢复了到离世前的高大模样。
“孩子,别这样丢下我就走!”爸爸的哭喊声震耳欲聋。
此时此刻,我再也忍不住了,悲伤从心中涌起,眼睛充满了泪花。我从车窗伸出半个身子,朝跟在车后面跑来的父亲大喊道:
“爸爸,我还会来!下次一定会留下来永远陪伴你!”
我被自己的喊声惊醒。周围其他人都在颠簸中沉睡。我赶紧擦去眼泪。此刻,还不清楚刚才是自己的幻想还是在做梦,感觉有一种酸溜溜的东西卡在喉咙里。
“塔城到了!”驾驶员突然大声喊道。
大家赶紧睁开眼兴奋地朝车外望去。我的心却被一种无法形容的孤独感笼罩。
注释:
①馕戳:用羽毛做的在馕上扎花纹的工具。
②古兰丹姆:塔塔尔族女教师,1935年在塔城创办学校一所,是当时新文化传播者之一。
③阿比斯太:塔塔尔语,老师之意。
④白利什:一种加蛋、奶、白糖、油、苏打烤成的面点
⑤巴卡力:用面粉、牛奶、鸡蛋、糖、核桃仁羊油制成的西式甜食。
⑥艾比再:塔塔尔族对年龄大的人的尊称,有大哥之意。
⑦洋巴扎:1851年建的集市,当时主要出售俄罗斯等国家的商品,因此被称为“洋巴扎”。
(译自《伊犁河》维吾尔文版2016年第6期)
责任编辑 郭金达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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