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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礼物

时间:2023/11/9 作者: 民族文学 热度: 14968
谷运龙

  5月3日,我起程去参加多民族作家辽宁行活动。当时,我清楚地记得过两天就是你的生日。

  尽管,5月4日的活动安排得满满的,下午,我在疲乏之中依然没有忘记:明天是你的生日。并叮嘱自己,明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短信祝你生日快乐。

  晚上在友情和盛情之中,贪杯,多喝了几杯辽宁人好客的酒。

  酒性催眠,和衣而卧。东北的天亮得早,不到五点,已是天光大放,不得不赶紧起床,去到楼后的湖边快步晨走。湖不小,腰形,水还算好,虽也有浮尘些许,杂色相染,终究还不至于泛出臭气。当下,能在沈阳保留这一湖如此之水,已实属不易了。环湖高柳,洁絮乱眼。三两株桃树,残花零落,乳桃初成,鲜妍稚嫩。七八棵弱梨,花上枝头,洁丽轻逸。唯有丁香,堆波叠浪,浓香不绝,把满湖的池水都染上胭脂的味道。雅雀闲情,信步湖边,唱响单音节的情歌,叼上一根小棍飞上高枝。仰而望之,新居已大功告成,在新绿中有几多顾往的韵味。土膏微润生发的淡怡之气,甜甜的沁入肺腑,不知不觉中已把一时的光阴踩入脚下的泥土。然,兴致未央,身不由己地又在那些绿廊之中信步一会,掏出手机一看,已是早餐的时候了。不得不收了沾香的脚,匆匆回房。

  晨间的所有景物都娟然如拭,莹洁如珠地塞满了我的大脑和心田,如果还记得其他任何事情,真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那天已是5月5日了,是你的生日。

  这不要紧,二十四小时,足足还剩下十七个小时。十七个小时可以做多少事啊!问题是以后的十七个小时我都做了什么事呢?回头想想,还真做了不少很有意义的事。可以说,每一件事的意义都超过对你生日的祝贺!

  首先,爷爷去了雷锋纪念馆。

  这个人,我得和你说说。爷爷和你一般大时,他就牺牲了。那是1962年,年仅22岁。22岁呀,正是风华正茂、情爱最烈的年龄。五十多年过去了,如今我依然还记得他写的日记,写的诗。他这样写道: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

  一滴水只有放进大海才永远不会干涸,一个人只有当他把自己和集体事业融为一体时,才会最有力量。

  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待工作要像夏天一样火热,对待个人主义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对待敌人要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

  他在诗里这样写道:

  如果你是一滴水,是否滋润了一寸土地?

  如果你是阳光,是否照亮了一分黑暗?

  如果你是粮食,是否哺养了有用的生命?

  如果你是螺丝钉,是否坚守在你生活的岗位上?

  我想问你为未来带来了什么?

  在生活的仓库里,我们不应该只是个无穷尽的支付者。

  雷锋在22年的人生之中,并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事迹,他没有去险滩中救过人,也没有在战场上浴血青春,连他的死都没有一点英雄的场景。但他从普通中一路走来,从普通的事做起,从普通的话说起,从普通的路走起,从普通的人做起。当不同的普通不断地层叠和累加时,那些经年的普通就站上了人性的至高点,发散出人性温暖的光华;当不同的普通融入一炉不断的淬取时,精炼的普通就会钻入人心的最深处,发射出人心最铿锵的声音;当不同的普通集结一起英勇出发时,整装的普通就会一往无前,成为人类最强大的力量。没有普通,何以有高大?沒有普通,何以有辉煌?任何时候、任何阶段、任何场景都不能小看、忽视、忘记普通。为着普通,我给雷锋深深地鞠了三躬,这是一个普通人对一个普通到不寻常的人鞠的不普通的躬。

  等你到了花甲之年,雷锋纪念馆还会屹立在那里。22岁的青春年华依然会热血奔涌地在抚顺讲着不朽的普通。

  接下来,我去参观了抚顺战犯管理所。

  这是日本帝国主义于1934年始,耗时两年时间修建的杀人魔窟,专门用于关押我爱国同胞以及朝鲜、蒙古、苏联等国的反战和平人士。在抗日战争的十余年时间中,这座监狱可谓罪行累累,它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我国爱国志士的鲜血。近一百年了,如今走在监狱的参观道上,依然有一种恐怖难以释怀。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失道者终究会遗臭万年。正应了自己掘坑自己埋的古语。时隔十几年以后,日本982名战争罪犯被迁入此地进行管理。

  不要小看只是几个字的变化,它的功能被完全颠覆了。监狱总泛出血腥的味道,管理所却闪耀着人性的光芒。在参观的过程中时时有愤怒的诘问:他们杀了我们那么多中国人,为什么不以命偿命,以血还血呢?解说员说:这正是毛主席的过人之处,伟大就在这里。

  这话很耐人寻味,这里面包含了对失败者的宽容,对弱者的同情,对人性的把控和对未来的洞察。所有的坏蛋、敌人,都是人性的失落,一旦人性回归,就会成为有情有义、有仁有爱的真人。

  改造他们的过程就是寻找人性和人性回归的过程。那些人性回归的人这样写道:“管理所是我们的再生学校,管教员是我们的再生恩师,中国共产党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以后,这些人成了中日友好的牢固桥梁。如今,他们的子孙依然不忘这份再生之恩,成为中日友好的铁杆粉丝。

  站在他们自建的谢罪碑前,一股人性的暖流在心中久久激荡。是什么力量方可化干戈为玉帛,是什么情怀方可化敌为友。

  上善若水啊!水利万物而不争。

  到你成人以后,也该去那里看看,从那里去获取人性的力量、人情的温暖、人心的光明。

  抚顺的雷锋纪念馆和战犯管理所,既让爷爷感受了人性的冰火两重天,也让爷爷聆听了冰与火之歌。

  这样的人性光辉,完全把人沐浴在里面,让人须臾都不能离开,哪里还走得出来呀,把你的生日真的给忘了。

  下午,我又风尘仆仆地去到满族历史文化发源地——新宾。

  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啊。在中国悠久的历史长河和另一半中国史中,只有蒙古族和满族在这条河流中波澜壮阔地流淌过。特别是满族,自十七世纪中叶统一中国,以其汹涌的澎湃在中国历史上讲述了那么多可歌可泣的故事,创造了康乾盛世的辉煌。满人的服饰文化至今都还在都市和小城的大街小巷五彩缤纷。满人的治边安边策略至今也还发出智慧的光芒。

  爷爷要告诉你的是,这是一种文化,也是一种文明。这种由边地发出芽苞,在马背上成长起来的文明。

  晚上,又与文友们跟桓仁的作家聚会,近午夜方归。满人的酒不仅让人领略驰骋疆场的英雄气概,而且还可以让你忘记一切。

  十七个小时过去了,爷爷睡在满族文化的摇篮里,只听见桓仁河依然在那里口齿留香地讲着抗联的事。在梦里都没有记起你的生日,真是对不起。

  5月6日,我又寻着抗联的足迹去追随赵尚志、杨靖宇和我们的四川老乡赵一曼。

  他们都是中华民族的大英雄,世世代代都活在我们心中。作为一个男人,你不了解他们,也许就只能是一辈子都长不大的小男人,一辈子都雄不起的弱男人。

  赵尚志是东北抗联的创建人和领导人,威震中外的著名抗日将领,是具有传奇色彩的民族大英雄。他指挥和带领抗联将士给日本人以沉重的打击,给东北以至于整个中国一片明朗的天。在1942年的一次战斗中被混进抗联的日本特务枪杀。年仅34岁。鉴于他的英雄事迹和高尚人格以及永不言悔的民族气节,连日本关东军司令都改变了将其头颅焚烧灭迹的初衷,而答应了般若寺的主持炎虚的请求,炎虚将其头颅埋在了般若寺内。

  这就是英雄的心,这颗心是普度众生的心,他的信仰完全超过了宗教的范畴,征服了浸泡在佛教经文中所有的心。英雄不得有泪,但英雄必须有痕,那是永生的痕,划破天宇的痕。

  杨靖宇和赵尚志有许多相同的地方,连牺牲时的岁数都一样。唯有不同的是,他是在弹尽粮绝的绝境中与日本鬼子在森林里游击了七天。当他倒在敌人的枪口下时,他早已没有了生命的依附。用雪地里的枯草,用棉衣中的败絮去维持他的生命。明阳,想想啊,那是一种怎样的生命坚守,怎样的一种理想的坚定。因此,即使死后,他胃里的枯草和败絮都成为一颗颗愤怒的子弹,狠狠地击碎小日本的精神。真正的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要是在九泉之下再战,那些不可一世的日本鬼子一定会不战而降。

  赵一曼是位女英雄,她在监狱里受尽折磨和凌辱,但她以一个女人不可想象的意志让自己在死亡中一次次地再生,以一次次的再生获得永生。

  作为母亲,她无时不在惦记着她的儿子,哪怕在赴死的时刻也不忘向儿子表达自己深切的情怀:

  “宁儿,母亲对你没有尽到教育的责任,实在是遗憾的事情。母亲因为坚决做了反满抗日的斗争,今天已经到了牺牲的前夕了。母亲和你在生前永远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希望你,宁儿啊!赶快成人,来安慰你地下的母亲!我最亲爱的孩子啊!母亲不用千言万语来教育你,就用实行来教育你。在你长大成人之后,希望不要忘记你的母亲是为国而犧牲的。”

  明阳啊,你听听这字字血、声声唤的大爱之声吧。赵一曼只是那些年千千万万英雄母亲的一个,宁儿也只是千千万万不在母亲身边的一个。但就是这些母仪万方的爱才成就了中国革命,铸就了民族脊梁。让我们为这样伟大而恒久的母爱深深地鞠一躬,重重地点个赞吧!

  沿着抗联的足迹,我来到了五女峰下。在车上,远远地就看见纵横的山脉中,一峰独巨,顶呈平台,极为壮阔。来到峰下,九百九十九级阶梯直直地在陡峭中通向山顶。天光从道口筒状而下,我如追光的蛾子,扭动着不太灵便的躯体拾阶而上。

  起初,几个稍微年轻的文友劲道十足,蹭蹭蹭地两腿生风。不一会儿,他们便力不能支了,喘着粗气,拖着无力的腿落到了我的后面。有两次,我真有些撑不住地要败下阵来,就想那些英雄,不是说在嘴上,而是真想,一想,劲就又出来了,如有神助,蹭蹭蹭地上去了。

  来到山顶,除一片浴在春光中的栎树外,什么都没有了。见不到想象中的无限风光顿生吃亏和受骗的感觉。心有不甘地沿了步道行至对面,鸟瞰而下,却见万山之中,一湖跌落,衔山吞翠,拥岛抱峦。天光之下,云白风轻,缓缓流动,把我的每一根神经都牵织进那些风光的旖旎之中。突然就有了一股负罪感生出,以为抗联绝不会寄情于山水。猝然间又想,养育抗联,护佑英雄的山水怎么能不美丽呢?英雄们用青春和鲜血滋润和成长的山水怎么能不壮美呢?!这些经风雨、历霜血的树就是他们的灵魂,万寿无疆地年年生出新枝,长出绿叶。

  桓仁到丹东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坐在车上想着想着抗联的那些英雄就睡着了。没有想到几十年以后,那些血性的故事还有那么明显的安神作用,给后人带来宁静的享受。

  醒来以后,山水依然,突然有些醒悟的感觉,方才记起昨天是你四岁的生日。赶紧掏出手机,欲发短信并向你致歉,又似乎欠妥。到了丹东,回望昨天和今天,方觉余味无穷,因此,悉数记下,打成包,作为生日礼物送给你。

  爷爷以为这个生日礼物会让你终生享用。计算一下,当你长到雷锋那么大时,爷爷78岁;当你长到赵尚志、杨靖宇那么大时,爷爷90岁。在那时,也许我们俩仍然可以从中得到各自需要和共同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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