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雪波的《那根结有疙瘩的攀绳》(《民族文学》2017年第4期)是一篇意味深长的小说。小说描写了乡村中伦理生态的微妙变化,当年拜过把子的三个兄弟,洪泰吉、胡拉、獾子浩凡,在现实的利益冲突面前走向了反目。小说从洪泰吉的视角,通过卖牛、诬告、强奸案等事件,让我们看到了胡拉在利欲熏心之下所做出的丑事,他不仅欺骗、诬告洪泰吉,在道德上背叛了兄弟之情,甚至做出了违法的事情。“那根结有疙瘩的攀绳”曾经将他们三人联结在一起,但现在兄弟之情也恩断义绝了。
小说中有着浓郁的乡村生活气息,也有着浓厚的现代生活气息,让我们看到在市场经济和现代化的冲击下,原本淳朴善良的牧人在生活、观念和灵魂上所发生的变化。“拜把子”这样一种传统的结交方式,源自于传统中国文化对兄弟之情和家族关系的重视,将彼此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转变”成兄弟关系,桃园结义、梁山兄弟等义结金兰的故事千古流传,既是佳话,也是象征。在小说中,我们看到了“拜把子”文化在乡村上的影响,以及在当代发生的新变化。现代化和市场经济将此乡村的“熟人社會”转变成原子式的“个人”社会,围绕金钱的逐利行为也让一些人突破了伦理的底线。这样一个“兄弟”离散的故事,让我们看到了社会转型期像胡拉这样“精奸”的人生活的扭曲,以及乡村中人们内心的风暴。作者以悲悯的眼光观察着乡村生活的新变化,以忧虑而又平静的文字,让我们面对和思考这些新问题。
在小说的艺术上,作者也深谙虚实之道,在小说前面的大部分,作者并没有直接触及胡拉的欺骗,而是草蛇灰线一样断断续续铺垫,诬告也是这样,在獾子浩凡和忧心如焚的洪泰吉交代时,也并没有明言,“浩凡心里一动:敢情你知道这人是谁吗?嘿嘿——洪泰吉不直接回答,接着说起蚯蚓:獾子,我告诉你啊,蚯蚓和蛇都一个德性,都是弯曲了身子才能往前爬,它们是永远也不可能直立起来人一样走路,这就是命,天定的。一样直起来走路,那不成精了!”在这里,作者既暗示了诬告的人是谁,又通过洪泰吉之口道出了做人的道理。他在坚持自己的良心和道义,而胡拉、獾子浩凡却聪明反被聪明误,跌破了道义的底线。当洪泰吉用胡拉的手机给獾子浩凡发短信的时候,他已经知道是胡拉和獾子浩凡在联手欺诈他,但他却只是“苦笑,摇头,摇头,苦笑”,而他所发的短信则显示了他的大度、智慧和重情重义。
小说所讲的道理看似简单明白,但作家的功夫却在于,他并不是在讲抽象的道理,而是在生活中发现了具体的为人处世之道,小说以略显笨拙的语言方式深入到生活的底部和细节,展现了不同的人所选择的不同道路,并且在彼此的坚持和对比中让我们看到,洪泰吉的性格和对生活的态度真正展现了人性的光辉,而连把兄弟都欺骗的胡拉、獾子浩凡则在人格上被比了下去。在小说中有不少乡村生活中的新故事和新经验,胡拉的骗术,獾子浩凡的欺诈,“牛老板黑疯子,很狂很开心,哄着那女孩子又唱又跳。两个弟兄在旁起哄瞎闹”,突然发生的强奸案,以及强奸案发生后那个女孩的“私了”,等等 ,让我们看到当下乡村生活中光怪陆离的一面,而这些既来自市场经济对人的诱惑,也来自于人心的乱与散。面对这些乱象,作者在小说中通过人物的设置和对比,鲜明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在他的眼中,忠厚老实的洪泰吉是大智若愚的,他坚持“人活着不能蝇营狗苟,不能蛇一样扭曲阴暗”。这样的一种人生选择和态度,既表现了洪泰吉的智慧,其实也是作者所肯定的价值观念。在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到,“拜把子”这样的文化虽然式微了,但人心还是要有所坚持,有其归宿,“那根结有疙瘩的攀绳”所联结的三个人,各有其性格和命运,作者没有回避现实生活中的复杂性与阴暗面,但是通过他的眼光让我们看到,心善忠厚的人才能活得更长久,更明白,这是作者在面对乡村乱象时的思考,也是在转型期对我们这个社会的一个提示。
责任编辑 郭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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