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有源

　　从桂林到贺州，无论是铁路沿线还是高速公路两旁，都是清一色的石头骨架般突兀的山峰，嶙嶙峋峋的如犬牙交错。山上树木不多，却常年披着绿野黛青，远远看去，恰似一个个袒裸着身子的绿林汉子。

　　冬天来了。在这个感觉只有夏天和秋天两个季节的城市，山峰也由满身热情渐趋冷峻起来，尽管如此，珠三角与港澳台的游客依然纷至沓来。无论去桂林、阳朔还是从那儿返回，都要经过贺州停歇一天半天，因为这里有个国家级森林公园——姑婆山风景区。

　　姑婆山距贺州市区17公里，矗立在桂粤湘三省交界处，北临潇湘，南屏粤西，是广西东部第一名胜。关于我国山脉之说，北有北岭，以昆仑山和秦岭著称。南有南岭即五岭，由萌渚岭、越城岭、都庞岭、骑田岭、大庾岭五大山系构成。姑婆山是五岭之一萌渚岭的最高峰，由于整个山岭地处欧亚板块的东南端，东临太平洋板块，西接印度板块，中生代以来的大部分属于滨西太平洋构造域。姑婆山在峰奇崖险、跌宕起伏的萌渚岭山脉中雄居一方，逶迤蜿蜒，气势磅礴。站在姑婆山主峰天堂顶俯瞰，由天堂顶、姑婆顶、马鞍山、笔架山等主要山峰组成的姑婆山正形同鸟瞰，状如大鹏，龙爪状余脉在云雾中伸展，时隐时现，恰似大鹏展翅腾空。

　　记不清是第几次来姑婆山了，但真正登上山顶这是第一次。二十年前，这里的旅游才开始起步，也就没有登山的路。我是在原地区旅游局负责人的陪同下，攀爬着林莽登上一个叫七毫半的山谷就再也无力行进了，便在一个天然堰塞处小憩。堰塞处其实是一口水池，泉水出口处水流湍急，浪花飞溅，掬几把向空中抛去，顿觉全身清凉，于是俯下身去，张开嘴一顿猛喝，满口清冽甘甜，令人神清气爽。我不知道這山泉从何而来，流向何处？那飘逸于神话中的姑婆山，同样如烟云一般缠绕在几千年来华夏子孙的心头。人们对姑婆山以及传说中的姑婆仙女敬畏有加，实为近乎超越历史的追问：在地球漫长而悲壮的沧桑演变中，造物主如何造就了“五岭逶迤腾细浪”这样一列腾挪起伏、逶迤延绵的五岭山系？我想读懂五岭最南端的姑婆山。她高可入云、低可入海的气势从何而来？姑婆山若有所思，却缄默不语，任由人们感受这份神圣与神秘。

　　那次登山则为了考察。因天色不早，不宜再往山顶攀爬，只好沿着没有路的记忆返回山下，在山下的梅园山庄住了下来，听一夜清泉淙淙和鸟叫虫鸣，人却整夜未眠。于是在那座小木楼里，起草了一篇题为《让世界认识你的美丽》的洋洋万言……

　　在写到姑婆山的段落时，写有这样一段文字：“有桂东第一山之称的姑婆山雄居南天，巍峨壮丽，气势磅礴。那幽深的山谷岩壑，奔涌的溪泉飞瀑，古朴的原始森林，奇异的花草树木。无不令人叹为观止。”

　　文章还就发展姑婆山旅游业提出一些思考：“姑婆山集中国名山之‘雄、险、奇、秀、幽于一体。那深谷岩壑、古树云烟、飞瀑流泉、奇花异木、鸟语虫鸣，以及那扑鼻而来的林木腐殖味，形成了一种神秘古朴、野趣天成的原始美。特别是空气负氧离子含量之高，每立方米达65856个。也许这种对人体尤其心、肺、血管有明显疗效养分的神奇效应，使人登山如登天梯。一路跋涉，一路清新感受，没有疲劳，反觉酣畅淋漓……要塑造姑婆山的名山形象，就必须在山上建立相应的旅游景点。要以开辟天堂顶的“天堂胜景”，一眼观三省的“南天奇观”，和信奉姑婆天仙的“姑婆庙”等景点为姑婆山的印象点，同时围绕“一路幽径通天堂”的基础理念，建立沿途神秘、神奇而又神趣的有关设施，将“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旅游视角导入一种人生体验，升华为一种人格力量，从而诱发出游人登高揽胜的热情。”

　　近二十年的光阴一晃而过。此刻我正站在姑婆山巅，回望行行复行行的开发足迹，的确令人感慨万千。姑婆山还是姑婆山，容颜依旧，却渐渐地改变了风韵。整个景区按照旅游“六大要素”建设的基础设施正日趋完善，通往景点的公路蜿蜒平坦，接送游客的电瓶车川流不息，大草坪上一片欢声笑语，水泥浇注的小路通上山顶，山下修缮了纪念姑婆的仙姑庙……姑婆山这一系列宏大叙事，开始在山上展开。

　　中国的任何胜景，都以刘禹锡的“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这两句名诗作为人文标准，其文化脉络在于：以神话开篇。姑婆文化其实是一种山区文化崇拜，同沿海的妈祖崇拜和江河的龙母崇拜一样，崇拜的人物神话故事几乎相同，都是为纪念一位乐善好施、解危济困的神话形象，传承一种向上向善的传统文化。神话传说中所塑造的英雄神话般地活在人们的精神世界。以神话为先导的姑婆文化，是姑婆山及其萌渚岭的本源文化。最有兴味的神人关系，最本质的是先民对人的前世今生、生死因缘的迷茫与追思。当人们蓦然回首，神已渺无踪影，于是有了光怪陆离、荒诞不经的多种想象，却蕴含着多姿多彩又真实可信的大智慧，这在人类发展史上成了“天地玄黄、大地洪荒”的文化启蒙。

　　姑婆山神话为什么是萌诸岭甚至是南岭地区的本源文化呢？是因为姑婆山的历史地位决定的。远古时期便有先民出现，采摘、游猎甚至种植五谷，于是留下许多神话传说，如舜帝南巡途经姑婆山，舜帝驾崩苍梧魂归情人林；姑婆教化农人种五谷；姑婆深夜逃婚隐居山林遇情郎；姑婆修庙羽化升天留飞瀑；仙姑赴王母寿宴归来扑山火等等。至于民间传说姑婆终生未嫁成为老姑婆的说法其实有悖常理，按照我国亲戚的称谓，姑婆即爷爷的姐妹，北方称姑奶奶，南方称为姑婆。如果图解姑婆一生未婚，岂不让游客中的未婚女性望而却步？

　　姑婆山神话说法很多，大都由后来的当地文人整理或杜撰，无论如何，神话本身所透露的信息，很可能比我们现在认知得更早而且更真实，是南岭地区的第一道文化彩虹。

　　据著名文化学者中山大学黄伟宗教授的研究发现，姑婆山下的潇贺古道是岭南文化的发祥地之一，如此说来，姑婆山神话便是岭南传说文化的重要源头。我曾一次又一次领着远方的客人穿行在姑婆山各个景点，听导游信口开河地介绍：仙姑瀑布是仙姑流出的乳汁，甚至还有仙姑尿出的尿液一说。在解说情人林景点一株几棵的奇特树型时，有导游会说那三棵为一株的是第三者插足、四棵为一株的是四代同堂……如此猥亵姑婆山神话的导游，曾不止一次地被我痛斥过。

　　姑婆山神话的本源无论言其地理与文化，必先引经据点，如《史记》《山海经》以及诸子百家，都是由悠远历史所产生的，传承的是民族文化传统。无论是先民还是先哲，所留下的神话都不会是从天而降凭空而来，能启发人类心理与精神的姑婆山神话也是如此。姑婆山神话是姑婆山崇拜现象的主体，是这一带山民与慕名而来的游客的精神支柱，怎能毫无根据地杜撰呢？

　　朝发轫于苍梧兮

　　夕余至乎县圃。

　　……

　　屈原的《离骚》一开始就从古苍梧之野入笔，写道：清晨，我从那南方的苍梧之野起程，傍晚，就到昆仑山下的景圃卸妆。本想在灵锁停留片刻，无奈太阳西下，暮色苍茫。屈原以惊人的丰富想象，把理想中的美好事物寄托于北方的昆仑山和南方苍梧之野的名山。他把南北的名山作为具象，是他追求高尚纯正、芳草美人的精神境界。他对东南西北地理天象的感受极富想象力，认为东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对西方尤其是南方感情最深厚，认为南方是适合安家的地方；西方则是追念祖先的地方，北方最是冷酷可怕。

　　按照屈原的说法，中国南方最适合安家，时下新名词说是个宜居的地方。姑婆山及其它所环绕的贺州大地和它延伸的山川便是宜居的理想家园。时值冬寒季节，姑婆山依然留下秋凉。山间北风呼啸，流水喧响，花草繁茂，百鸟啁啾，山谷的负氧离子大都在65000个以上，使整个姑婆山形成了“天然氧吧”。空气如此新鲜，让人分明感觉到肺叶的欣喜，人也显得畅快淋漓。到处是流泉飞瀑的响声和不知名的鸟叫声。鸟们叫得这么狂野，这么开心，这么肆无忌惮，使人仿佛进入了另一种生活。

　　我坐在一块扁平的石头上，仿佛这块石头只为我而存在，它等了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就为了我无意间跑上山来，坐上片刻，无非想同我攀谈几句，或默默不语。我轻轻抚摸着这块石头，才觉得我只占了一半的位置，另一半的位置难道是为谁而留，是否也在等着谁不经意出现，然后坐在我身边，或相视一笑，或交谈着我们的前世今生。或许我们的前世都欠着对方，需要今生慢慢偿还……我欠了欠身子，不禁莞尔一笑，向远处摇了摇头。

　　遠处的夕阳落山了。萌渚岭与都庞岭两大山系分别向南、向东延伸的山峦被染上一片金色。远望南隅，不禁为中国正南方的美丽广西感到震撼，因为，八桂大地美得令人眩晕……彩云飘过，仿佛有声音传来，醉美广西，醉美贺州！

　　这声音透露着一份喜悦，一份骄傲，一种来自欠发达地区的满足，一种经济相对落后、生态环境领先的自慰。这也许是一笔可持续发展的财富。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贺州目前拥有百岁老人458人，占全市总人口比例达19.1/10万。因而成为目前全国唯一的中国长寿市和世界长寿市。生态环境与健康长寿的关系在这里充分体现。

　　姑婆山可以作证：荒原之上，天地人和，万物相生。曰智者乐水，智为道，道道相通；曰仁者乐山，仁为生，生生不息。

　　本人曾与诗人、词作家汤松波先生第一次合作为姑婆山创作一首歌词，拟由著名音乐人陈小奇作曲推广，其中写道：

　　一种心境，温暖茶园的感动

　　一份情感，绽开酒铺的笑容

　　秋天的红枫染红一片流云

　　仙姑的传说洒落一路风情

　　……

　　我爱姑婆山，是因为它的雄伟，巨厚雄积，气象万千。也因为它的秀丽，温婉似梦，从无言语，却缠绵缭绕。我爱姑婆山，如同我深爱着的一个女人。此生最成熟的年华，最幸福的时光，都在你温暖的怀抱里度过。一切都那么默契，那么心领神会，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轻易忘记，也不会刻意想起，心与心，总是像蓝天白云般地相随，像高山流水般地懂你……爱是惦记，是牵挂，是思念，是责任，即便天各一方，也会相互感受到你的气息，一旦需要，都会倾尽所有和所能，一同分享这世间所有的美好……

　　起风了，我没急于下山，却走进一个山谷，一个很少有人去的山谷。四周的山峰与石壁围拢过来，仅给溪水留下一条出路。站在溪涧，可以倾听大自然最真实的喘息。我渴望在这山谷遇上一位能交心的朋友并与他对话。尽管我们亲密无间，可是在匆匆相识的时间里，我们从未敞开心扉推心置腹地交谈过，因为总是找不到合适的契机。交往了很久的朋友，却不能轻易找到一处比这山谷更好的地方来好好的交谈，好好倾诉，这不是可悲的事吗？这山谷却不同，它与我一见如故，随时向我毫不保留地敞开了胸怀，这满身被岁月打磨过的石壁便是它诠释的语言结晶。

　　站在山谷与你对话，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愿望，何日才能够实现呢？你还在为事业、为生活奔走，还在为爱情、为亲情、为友情流泪吗？你一定很疲惫，那么就等你停下来吧，等你不累的那一天，静静地与你交谈，谈人生，谈健康，谈长寿，也谈文化，让文化注入姑婆山的血脉，注入我们的长寿基因……记住：我在姑婆山巅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