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青轶事
到桥那头抓药的少妇一直没有回来
不是公婆病了,是月亮
得了肺痨,吐出的血一再变乌
染得屋宇都乌青一片
那年暮秋,雨没再停过
店铺里的油布伞和油纸伞,都被幽灵打走了
门楣的青藤上悬着婴孩的哭声
婴孩的胎记化为一缕青烟,绕梁不去
晒场上的布匹,就这么湿着
就这么绷着云的青蓝
就这么求得虚妄的宽恕
太阳躲到哪了?
还有,在白墙转角处流逝的彗星
一直在门前缫丝的老妇,对着水影回忆
乌镇邮局一瞥
请把我的一瞥目光寄出去
邮向远方乌有之乡
不是威尼斯,也不是斯德哥尔摩
因了时光从不止步
此际,你我的乌托邦被乌青的瓦托着
连成了一片水中倒影
可没谁能托得住天堂的铁青
它沉在水底沉默不语
不只是在眼里,而且在胸口
把我的心压得淤青
我已经,总是在寻找这种压力
它不只,是梦中湮灭的海市蜃楼
就用水中的一个倒影,或者剪影贴邮票吧
别忘记,用我心的淤血盖邮戳
屋宇一角的天空
屋宇以一角衔接宇宙之光
每一条轮廓,都以光模塑自我
天空保留奇迹
但,并没有强过水畔的筑居
你说,仰望有多好啊!
一只鹤擦着你话语的边际飞出时
也擦过屋宇一角
隔着白翅,神灵在天空一角俯身
看澎湃的运力分身
于昼夜之间剥茧抽丝
在织机上织出,逝水光阴的残迹
所有的真相都黑
像孩童的瞳仁,像乌梅,像乌青的瓦屋
在水湄,折射天空一角
白墙上的树藤
藤的骨血,它,爬墙虎
缄默的茎枝包孕水火
它向上攀爬,虽止于墙缘
叶色却精通于秋风的迟疑
和冷雨的照面
令生命在盘根错节中编织走向的地图
我的屋宇,始终在河之洲
在种种青黄的示意中,接受爱
当这墙顷刻间,被暮秋之光照彻
流逝的恢弘,恍若神启
青红的叶拂动,缅怀拂动
走向远逝的人啊!
你若是那织网间的一只壁虎,蛱蝶
无骨的肉身和翅,在它中间滞留
雕花小窗简史
哦!木心,断臂触觉
每个轮廓唤醒的魔力
像狭窄的心灵洞悉了一道光
缠枝藤草,几何图形,无名之花
幽黯灵性逸出原始的激情
它是为一双害羞的黑眼睛
为咿呀,情话,琴曲
也是为一声,朗朗的读书声凿出
天井里高大的桉树
俯身这气息流转,蛱蝶偶临
想着它,含着梦想的清泉
一堵墙,一个斜屋檐
精确的晨暮之光,鉴证了它的存在
可以逃脱的猫,又从那里返家
老屋这一刻
怎样的光,穿越了乌青
为这潮湿的灰暗涌入
怎样的光,在阴冷中暖心
又在燠热中注入清凉
老屋这一刻,难得安宁
人流鼎沸,拍照的闪光
追踪着所有故物
光不能说清,永恒织进的所在
永逝的时空,环绕另一种气韵
我嗅到橘橙的清气弥散
生命之光,是在其阴影,和乌黯中相逢
茅盾的字迹,丰子恺的笔触
昭明书院的匾额,洗沐于风雨
凝注静静的悲悼
屋脊上的乌鸟
我不明白这乌黯的起始,和终结
它若罕有,时辰会像发酵的面团
或孕妇的乳房一般鼓胀
绣了姓名的手帕,竟然也是乌黯
若染料的色气与姓名暗通款曲
必定是受了水,乌黯之灵的蛊惑
乌黯之鸟从锦缎上飞出
立于乌黯的屋脊,唱乌黯之歌
因为眷恋,我成了唯一听众
它自由发挥,不在乎轮回已经疲倦
于是,在有限的时光中,我聆听乌黯的无涯
不再分辨它是乌鸦,乌鸫,还是喜鹊
何以没有止境啊!
乌黯之灵,在它们技艺的记忆中重逢
会有暮秋,会有冷雨
会有暮秋,会有冷雨,会有
暮年之游,老树般地虬曲皲裂
会有暮色之思,从乌黯之中遭遇
光。那光,是在经年的乌黯中酿造
散着醇酒的味道,让天空蔓延的炊烟
和河流映照的房舍,微微眩晕
会有一座座桥跨过河源,深入到
石板巷弄间一扇扇灰褐的木门;会有
一扇门在衰朽中,获得人性尽头的
尊严。会有高处的生活
在水地、荡田和桑林的边缘被发现
秋风中,成熟的橘橙掉到地里
自己变黑了。会有乌鸟载着光
飞翔,越过被光涂黑的,乌青的屋宇
责任编辑 石彦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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