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三尊,君、父、师。”
——《白虎通·封公侯》
引 子
从地图上看,杭州是一只美丽的蝴蝶,而东面的余杭区,则是那只漂亮的左翅。余杭区是一个古老又年轻的城区。说它古老,是因早在6000年前的马家浜文化时期,已经有先民在此生息繁衍了,后来,余杭之名,又多见春秋史籍。当时,余杭属于吴、越的领地,比邻富庶天下的杭州,小安偏居。说余杭年轻,则是它2001年方撤市设区,融入主城,成为杭州的一翼。现在看来,1993年创设的余杭经济开发区可以说是余杭发展的一个缩影,原本江南水乡的一片田野,如今有了成片的高楼大夏,有了花园式的厂房,有了笔直宽阔的东西大道。都说栽得梧桐树,引得金凤凰,我所走访的“三只”药业界的“金凤凰”,都是设区后良禽择木而居。
随着采访的深入,一个话题在脑海里跳了出来:寻找师傅。
自古以来,中国人对“师傅”和“师父”怀着深深的敬意,常言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写一个企业,不能不写传承,不能不写师傅和徒弟的关系,正是师徒关系构成了企业的文化核心,这里既有技术层面的传承,更有人文方面的潜移默化。
如今,“师父”早已褪去了宗亲的印痕,传道授业者早已成为令人敬重的“师傅”。
小时候,我母亲常常会指着医师对我说:叫药师傅。
师傅王贵忠
每天清晨六点半,家住翠苑一区的王贵忠就早早起了床。今年58岁的老王麻利地收拾好家,轻轻带上门,大步赶往翠苑公交站台,风雨无阻,他要赶这趟七点钟始发的厂车。这辆和杭州马路上行驶的公交车外观一致的厂车,属于民生药业集团全城九部班车中的一辆,这九辆班车每天就像九条金鱼,从杭州城区的四面八方出发,在城市的车水马龙中游动,最后穿城而过,总能在八点前游到一个共同的目的地:余杭经济开发区民生药业集团。
上了车,王贵忠找到自己的位置,一年坐下来,大家几乎认可了自己的座位。每天这个时候,是王师傅每天睡一小时回笼觉的美好时光。自从2014年初从市区的余杭塘路搬到余杭区后,王师傅已经适应了现在这样的日子,现在,他头一落靠背,眼睛就如拉上了帘子。
初冬的江南晨光明媚,光影穿过楼群和树叶,斑斑驳驳落进车厢,落在王师傅关上了双眼的脸上,汽车走走停停,轻柔如摇篮一般晃动着,周围响起了起起伏伏的鼾声。
师傅王贵忠是1976年进的民生药厂。
那年我正好20岁,高中毕业,当时街道通知我:民生药厂要招工了。民生药厂属于地方国营,当时叫杭州第一制药厂,那个时候的杭州伢儿都相信进工厂吃劳保。当时招工还要政审、考试,我这一批,有六十多个一起招进来的。
那时候,我住下城区,家四周丝绸厂比较多,天天路过这些厂区,总能听到里厢边机器咣当当,咣当当,很是羡慕。民生药厂离城区比较远,厂区四周当时还是农村,有田,有桑树,接到录取通知后,我报到前一天悄悄遛进厂区考察了一下。记得偌大的厂区静静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水味,说不上好闻不好闻,厂区里走的人不多,偶尔遇到的,大多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倒像是做药厂的样子。厂里的树都很高大,马路也很宽畅,环境干净清爽,心里一下子就喜欢上了。
一进厂,我被分到大输液的蒸气车间,面对的是数不清的500毫升大瓶,工作就是蒸气消毒、配料灌装。
从76年到现在快退休了,我这辈子都在民生药厂,前前后后跟过五个师傅。当然,印象最深的还是第一个师傅沈秀清,她是我的第一个师傅,我是她的最后一个徒弟,带出我后,没半年,她就退休了。
那天,厂办领导把我送到调配车间,指着瘦瘦小小的沈秀清说:这是你的组长,也是你的师傅,以后你就跟她了。那时候的人关系挺简单的,就连拜师这样的大事也没啥花式,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开场白,我平生有了第一个师傅。
沈秀清是民生药厂的老人了,算起来她应该是公私合营那一拨的职工。那时候,大输液车间没什么现代化的设备,就是几只不锈钢大桶,放进蒸馏水后,按处方比例添加原液,比如,加5%、10%的葡萄糖,这些全靠手工操作,经常是沈师傅看着我调配方,指出这里那里的关节点,做药的人来不得半点马虎,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三个月后,她认为我可以上岗了,才放手。
沈师傅走的时候,厂里举行了老职工退休欢送会。那辰光,退休是件很光荣的事,好的单位要敲锣打鼓,送“光荣退休”镜框、送大红热水瓶、脸盆,离开厂时,胸口还要别一朵大红花。
沈师傅走的时候,最后一次到车间来转了转,她拿了块抹布,东擦擦西擦擦,也不讲话,看得我们一帮徒弟心里酸酸的。
在大输液车间我做了两年,后来听说厂里要办个制药中专班,凭着高中生的底子,我大着胆子报名,全厂一千多个人,最后有17个人通过文化考试,录取脱产读书。我读的是药剂学,这个中专班是自己厂里办的,当时厂里有个教育科,有自己的教师,外聘的也有。经过两年集中学习,专业知识提高不少,两年后,回到针剂车间,到了小针部门做实验,专门做新产品试制,老产品工艺改制。记得民生畅销很多年的门冬氨酸钾镁就是我们这些中专生做出来的,门冬氨酸钾镁是电解质平衡药,后来一直生产了二十多年,成为民生药厂的拳头产品。
想想老底子的厂,一千多人,开个运动会,搞个篮球比赛都热乎乎的。厂部还每半个月停工开一次全厂大会,开会的时候,礼堂里黑压压一片,书记厂长的声音透过喇叭洪亮有力。
其实,那时候物质生活并不富裕,刚进厂时,我领15块工资,还有两块钱的米贴,印象最深的是年底评先进,上台领个脸盆,拿张奖状就开心得不得了。除了工资,平时也没啥福利,后来,在余杭办了个养鸡场,从那以后,逢年过节,一车车鸡拉来,你一只我一只,闹忙得像集市。别的厂职工看了都眼红:还是你们民生靠得牢。
你看,一眨眼,当年的青工王贵忠,已经快成为退休老头儿了,再过两年,我就六十了,民生经过几次改制,已经由国营企业改制成股份制企业了。像我,退休工资也由社保发,退休后同厂里实际关系不再像原先国营厂那辰光密切了。
你问我,带过几个徒弟?说实在的真的数不过来,不过我想想,正正式式拜师认徒的有过五个。
2004年后,厂里每年都要举行“拜师带徒”仪式,每次开会的时候,也是风风光光的,大红会标墙上一挂,师傅和徒弟一对一签字画押。“拜师带徒”年年搞,十年下来,有288对师傅徒弟结了对子,我因为徒弟带得好,又超过三次以上,被评为内部培训师。
我手里有一张“杭州民生药业集团有限公司2008年第五批‘拜师带徒考核表”。考核表师傅栏里填着“王贵忠”,徒弟栏里填着“黄双英”,有一段专家评语是这样说的:“此次拜师带徒的目标是徒弟掌握小容量针剂产品的配制、过滤、手灌封,封口等技能,以便于对各种产品进行生产前小试,判断分析小试方案可行性及结果。师徒间有良好的互动,师傅身兼组长工作繁忙,但仍能细心教导,徒弟也能虚心学习,推陈出新,基本达到了预定的拜师带徒效果。”
我没有采访到黄双英,听说她已经离开民生了,但她是这样评价王师傅的:“08年度的拜师带徒活动已近一年。08年对于师傅王贵忠来说是很繁忙的一年。调配小组处于缺员状态,身为调配分析组的组长,不仅要管理好整个小组,很多工作都要他亲力亲为。这么繁忙的情况下他还是抽出了时间来教我小试技能。通过一年的学习,经过师徒双方的共同努力,我已熟练地掌握了小容量注射剂的配制、过滤和手工灌封、封口等技能。同时,对小试的目的、方案和结果能作出分析和判断。基本达到了拜师带徒协议中所规定的要求,使自己的专业技能水平又上了一个台阶。应用所学知识,相信在我今后的工作中会起到一定的作用。”
在第五届“拜师带徒”活动结束的时候,王贵忠又一次拿到了“合格奖”:“……一年来,王贵忠等20名同志,积极履行‘拜师带徒签约的师傅职责,悉心传授,徒弟认真学习,师徒双方在教学中,知识、技能等都有了长足的进步,为提高企业各项工作的质量奠定了基础。经考核,全部合格。根据‘拜师带徒约定,给予王贵忠等20位师傅,每人720元奖励,给予徒弟适当的物质奖励……”
2014年4月,民生药业集团工会在综合楼大会议室举行了第十一批“拜师带徒”签约仪式,又有26对员工签订合约结拜为师徒,同时,第十批21对师徒受到了表彰奖励。
民生药业党委副书记,工会主席王自强在仪式上说:今年是民生“十二五”发展战略的第二年,也是民生“二次创业”的关键之年,这项“拜师带徒”活动,既是提高员工素质和劳动技能的一种载体,又能培养造就爱岗敬业和专研的员工队伍,促进公司的不断发展。王副书记要求师傅发扬传、帮、带作用,徒弟要虚心地把师傅的宝贵经验学到手,成为公司发展的重要人才。
在民生药业集团,传统的师徒关系被赋予了新的形式,新的内容,在这家现代化的著名制药企业,“拜师带徒”作为传统文化的血脉得已保留延续、开花结果,那种植根人心的师徒关系没有因为市场经济而凋谢,没有因为现代化而疏远,人际关系因为师徒的存在而多了一份温情,因为师徒的存在而多了一份责任与担当,多了一份尊敬和关怀。
祖师傅周师洛
1977年2月,当民生药厂新员工王贵忠喜气洋洋开始规划自己人生的时候,远在宁波的乡村,有一个80岁的老人悄无声息溘然长逝,老人的去世在周围并没有引来多少关注,尤其是他的身世,更不被别人所知晓。直到1984年,当这位老人沉冤昭雪时,人们忽然才发现,哦,原来那个清瘦的周师傅,是一生吃苦无数,赫赫有名的民生药厂创始人周师洛。
如今,走进民生药业集团公司,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位老人。
我去的时候,周师洛便坐在那里,穿着西装,大耳大脑门,脸颊清瘦,目光炯炯,不拘言笑。这座半身雕像的底座上,一段介绍非常简单:周师洛,1897年生于浙江诸暨,1977年病逝于浙江宁波。1926年6月,周师洛等7人筹资创办了杭州民生药厂的前身——同春药房。百年身后事,评说任由人,站在周师洛面前,我想越是简单的背后越不简单。
我对周师洛感兴趣的倒不是因为他是民生药厂的创始人,我最感兴趣的是:在上个世纪初,在西药被东洋人、德意志人、美利坚人瓜分的中国,是什么原因成就了民生药厂的前身——同春药房?
民国的时候,民族西药工业相当落后,只有杭州的“民生”与上海的“海普”、“新亚”、“信谊”,号称我国“四大药厂”。正是这四家药厂,支撑了整个中国的民族西药工业。若按创办时间顺序,民生制药位居第二位;但民生一开始就生产制剂和针剂,是名副其实的西药厂,应该是国内第一家西药企业。
现在,我手里握着一份泛黄的珍贵资料,这份行楷印刷的33页资料的作者不是别人,正是周师洛。这份《经营民生药厂26年回忆录》,为我们勾画出一幅近代民族医药工业的创业史卷。让我们随着周师洛的目光,回到那个动荡不安的岁月吧。
恍惚中,我看见一个老人,坐在低瓦度昏暗的白炽灯下,正一笔一划认真地回忆自己和民生走过的非凡道路。
我出生于浙江省诸暨县吾家坞山村,世代业农。我于1897年(光绪23年)出生,六岁时,大哥进取清朝末科秀才在家办私塾,我七岁上学于大哥处,1912年毕业于翊忠高小,1915年毕业于诸暨县立中学。那时二哥要我进师范或法政,因家中常遭地主恶霸的欺侮,倘我进师范法政后可以结交一些官僚豪绅,家中可以免受别人欺侮。我不同意他的意见,因师范毕业只能做个教员,法政毕业只能做个律师,还不如学医药和工业,可以自力更生发展生产。遂于1917年考入浙江公立医药专门学校药科,1919年与连瑞琦等参加过五四运动,至1920年夏毕业。毕业后与同学汤伯熊、姚典、冯继芳等到诸暨开设诸暨病院,我负责药局,至1922年因族侄周恩溥医专毕业后,留日回国,开设同春医院,邀我去主持药局,我就到杭州同春医院,七月浙江公立医药专门学校成立附设诊察所,我由老师周冠三介绍担任该所药局调剂员。1923年春杭州第一师范发生中毒案,街头巷尾传说纷纭,谓系狐仙作祟,我未信之,去该校视察,情况非常严重,系头天晚膳中毒,全校六七百人,几无幸免,当即建议校长何炳松,化验饭食,结果证实为砒霜中毒。当即用砒石解毒急救,因毒太重,定量结果,每碗内砒霜含量达到致死量的六至七倍,虽经急救,而死者竟达二十八人。事后确认,砒霜系该校会计贪污事发,怀恨下毒。
从回忆录上看,当年杭州第一师范中毒案对周师洛走上制药道路起着不同寻常的作用,他意识到:没有好药化解,只能眼睁睁看着28人死于非难。
后来,周师洛经朋友介绍,进入杭州中英药房担任药师,除配方外,同时试制针药,供应医师和部队的需要。所用设备因陋就简,没有煤气灯,安瓿封口就用酒精灯装上吹管和二连球送气,试制成功后,周师洛建议老板扩大生产,屡遭拒绝,萌生了辞职自办药厂的念头。
一个穷孩子要办药厂几无可能,好在周师洛有几个铁哥们。1926年6月,周师洛和当年药科同学范文蔚、沈仲谋、周思溥、冯继芳、陈树周、田曼称等七人决定筹资一万银元,创办“同春药房股份有限公司”,囊中羞涩的周师洛回老家向大哥借田二亩六分,抵押得现款250元,再向股东韩士芳借得250元入股。因股东大多是医药界和医专同学,所以业务发展迅速,起家时主要贩卖国外的医药原料和化学药品,同时开始制造针药和各种成药丸散膏丹等,以民生制造厂化学药品部名义出售。获得资金后逐渐转向制造,以国货抵制外货,满足国内需要。
1927年,一笔军队的采购大单给民生制药提供了发展机遇。那年,国共合作后,北伐军来到浙江,由白崇禧为东路前敌总指挥的部队先到杭州,他的军医处长李镜湖是医专同学,就向同春药房采购卫生材料三万元。
周师洛冒险接下了这一大单,派人转道宁波、上海采购,货到款清在医药圈内树立了良好口碑。后来,上海的中英、五洲、华美、中西、中法、万国、科发、济华堂等药企都纷纷委托同春药房代销,代销的好处就是销售款项可以有三四个月的沉淀期,资金一活,民生的生产有了资本,慢慢有了自己的厂房,有了自己的品牌。
从同春到民生,周师洛是怎么想的?
民生药业集团公司总部的一楼有一个企业展览厅,里面收藏着一些民生药厂珍贵的史料,其中就有一份当年《民生医药》的创刊词,周师洛在其中阐发了自己关注民生、医药救国的思想。
“民生”为三民主义之一,意义的重大,事实的需要,先总理“三民主义”一书中,早已经昭示我们了。
“医药”直接关系到每个人生命,常言道,好死不如恶活,没有剧烈的刺激,谁也不愿自寻死路。可是英雄只怕病来磨,于此而需求救济,便不得不乞灵于医药。
“东亚病夫”是我们中华民族最不名誉的一个绰号。医药的不深求,不进取,影响于民生极大,这个绰号,便成了世袭似的,而永远地无法卸除。
是的,事实告诉我们,天灾人祸,民不聊生,医药学术,沦落人后,民穷财尽,更无力于求医药,有心人都兴着其亡之叹,然而处于惊涛骇浪之中,岂是一叹可了的么?必也人尽其职,分工合作,奋力前进,殊途而同归,“医药”“民生”也许可获最后的成功!
……
但激情澎湃的周师洛怎么也没想到,医药救国的道路竟是如此的曲折艰辛。
1926年6月,民生药厂初创时期经历了军阀战乱幸存;1928年2月,一万七现大洋在上海采购药物时被盗,几乎置民生于死地;1933年淞沪大战爆发,局势动荡,民生又一次面临经济危机;1937年12月,杭州沦陷,为了避免日伪政权的控制和利用,周师洛响应省政府令,把民生药厂分批撤出杭州,辗转于苏浙皖闽赣五省,八年抗战经历了无数磨难,直到抗战胜利回迁。
1949年,民族大义在周师洛身上再一次闪光,当时,国军溃败逃台,董事长罗霞天极力主张把工厂迁往台湾,周师洛严词拒绝。由于他的反对,“民生”得以在大陆幸存。
解放以后,民生药厂和大多数旧社会过来的企业一样,经历了“公私合营”、“社会主义改造”成为地方国营工厂。周师洛的人生也因为“三反五反”于1952年坠入谷底,蒙冤32年,那是后话。
后来的民生药厂,假如周师洛还能活着见证,一定会开心释怀。1985年,他一手创办的民生药厂,经历了无数风雨后,又从杭州第一制药厂更名为民生药厂,那些日子,举国上下,谁人不知“21金维他”?一家心系“民生”的企业,以赤诚之心,把抗肿瘤类药、抗心血管病类药、治疗肝病用药、大输液等源源不断交给急需的患者手里。
2013年12月16日,临平大道36号的民生新厂彩旗飘扬,鞭炮齐鸣。这座总体投资7亿多,占地11.4万平方米,建筑面积12万平方米的新厂,严格执行了国家新版GMP要求,建立了现代化的各类针剂、输液、片剂、胶囊等制剂和眼药外用药等生产厂房及其他各辅助设施,设计产能比老厂区提升两至三倍,设计年产值近20亿元。
董事长竺福江站在新厂房的土地上对员工们挥臂感言:功崇惟志,业广惟勤。民生人要将搬迁新址作为一个新的历史起点,面对新机遇与挑战,坚守“发展企业,贡献社会,造福员工”的宗旨,坚守尽心尽力尽责的精神,把企业做好做强。继续发扬坚韧不拔、勇于创新的精神,努力实现民生人的“三个梦想”,为人类的健康事业和地方经济做出新的贡献。
历史常常和我们开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比如民生药厂,这家流淌着中国企业家实业兴国,西药中兴梦想的药企,在创设之初以股份制企业走入市场,在岁月更替中经历了公私合营、地方国营、厂长负责制等等体制改革后,最后又回归到原点,成为一家现代股份制企业。当然,如今的民生药业,不再是周师洛他们的私人股份,如今的民生,更多寄托了民生人再次创业,走出国门的理想。
离开民生的时候,我又站在周师洛面前默默对视,西下的阳光正透过巨大的玻璃门温暖地洒在他的身上,有了阳光,周师洛的嘴角仿佛多了一丝笑意。
我想,如果在民生药业,想找一位“最老的师傅”聊聊,那便一定是他了,周师洛,一位有着民族工业振兴梦想的中国药师傅。
台湾师傅王昭日
世上的药,传说都是“神农鞭草”而得。
中药服务华夏数千年至今仍深得国人信赖,只是在现代制药面前,“神农鞭草”早已过时,中药西制,摆脱陶罐煎取的束缚也早已成现实,提炼、粹取中药主要药用成分,便是现代“神农”们的工作。
在台湾独资的杏辉天力药业公司,我意外发现了一味传奇的中药,同时也结识了台湾师傅王昭日。
说起这味药的独特,是因为这味药是江湖上传闻很神奇的壮阳神药:管花肉苁蓉。也有一种说法它是“沙漠人参”,传说成吉思汗就是吃了它,转败为胜,神勇杀敌,最后统一了蒙古,开创了新时代。
在大陆拓疆十多年的杏辉天力总经理游能盈先生是个白面书生,说起肉苁蓉,他更是如数家珍:肉苁蓉只寄生在沙漠的梭梭林根系上。杏辉天力或许是第一家在大陆从事肉苁蓉制药的厂,早在2002月,他们就在新疆于田县创办了“和田天力沙生药物开发有限责任公司”,现在有500亩科研基地和5.7万亩GAP生产基地。
但从管花肉苁蓉中提取有效成分却不是件简单的事。
在远离新疆万里之遥的杭州,杏辉天力药业集团有着体量巨大的厂房,那些方方正正的巨大“盒子”被掩藏在高大、修剪得精精神神的柏树后面,在这里,我没有听到机器轰鸣的声音,也没看到工厂惯有的高矗烟囱,当然,也没看到肉苁蓉如何从植物成为齑粉的过程,因为工厂有着极严格的防菌要求,不便参观。
其实,我内心对台资企业的经营模式更感兴趣:这里的师傅又是怎么带徒弟的呢?
王昭日博士就坐在我跟前,他是台湾来的师傅,是杭州杏辉天力研究所的所长,奔五的人,长得白净、壮实,显然,因为是初次见面,有点局促。
我们公司也有师傅带徒弟啊,只是说法不一样,台湾人叫技传,而且有一套严格的制度规定。
在杭州杏辉天力最核心的部门要数我们这个研究所了,全所25人,三个博士,两个是本地的。
我到大陆才一年,原来在台湾总部做研发,总部搞研发的人比较多,有一百多人。我的课题主要就是中草药这一块。杏辉天力是一家跨国公司,除台湾总部外,加拿大有一家,大陆有杭州和新疆和田两家。
说到技传,我们大多是老师和学生一对多,每个学生也是同仁,他们专长不一样,个性也不一样,必须用实际行动去帮带。医药研发和传统技能不一样的地方是:科技上的东西更适合以老师带学生的方式传授。在杏辉,我建立了一套技术标准、体系,遇到问题,不是先告诉他们怎么做,而是首先让他们去查找资料,自己讨论寻求解决的方式。比如在植物有效成分提取上,我会先要求功效做一个报告,提取做一个报告,专利可行性再做一个报告,在完成报告评估后,请同仁再往下做,做的时候就开始做分工了,提取的专门做提取,分析的专门做分析。
王昭日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也是台湾医学界的资深博士,但从他身上却看不到丝毫权威的傲气,用新员工黄佳慧的话说,他更像一个大哥哥。
这位“大哥哥”讨人喜欢的一面是总能和80后玩到一处,附近的黄山、塘栖、周庄、西湖景区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特别是当课题遇到瓶颈时,王昭日会带着他的团队出去“放松放松”。那次,ST02项目又卡住了脖子,大伙想尽了办法,提纯度依然达不到生产所需要的标准。第二天是双休日,王昭日建议去不远的上海金山“放松放松”。
和往常一样,大家聚在一处喝茶,聊天,忽然,不知谁高高举起茶杯说:假如把温度提高十度二十度,再改进一下过滤回流的办法,ST02会不会提高提纯度呢?大伙一听兴奋不已,你一言我一语,“放松”活动又成了学术研讨会,于是急急结束了“放松”赶回实验室。
果然,这一实验取得了令人满意的效果,连师傅王昭日都直拍脑袋: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杏辉天力研究所里,大多数是70、80后,这些独生子女出生的员工身上,有着与他们父辈不一样的独立性,少数人还缺少团队精神。一次,王昭日从台湾回来,除了带回台湾特产外,还带了一包书名叫《执行力》的书,这是一本在台湾企业很有影响的书,他觉得企业目前最缺的就是执行力。他像发台湾特产一样把《执行力》发到每位中层干部手上,又按照全书九个章节,让他们任选一个章节,做一次读书分享报告。同时,他让员工投票打分,评分高的,奖励购书券一张。这件事,前后花了九个礼拜,最后得到的效果喜人:大家都爱看书了,企业执行力文化也无形中得到了加强。
走进现代化的杏辉天力,依然能感受到浓浓的儒家文化细节,比如高大门楼的两侧,置放着一人多高的花瓶,寓意“进出平安”;而门厅里,最显眼处还供着一尊观音像,观音前电子蜡烛长明着,因为不是特别的日子,香炉里剩着燃尽了的香尾巴,三只酒杯是空的。这些,总让人联想到这些摆弄高科技设备的人,心里存续的对神灵的敬畏。
我对总经理打趣说:您的名字很好啊,姓游,名能盈,就是说走到哪里都能赢啊,大伙听得哄堂大笑。
杭州杏辉天力就是游总全程跟进落地的项目,杏辉与杭州结缘已久。1999年台湾大地震的时候,他们收到一份特殊的问候。原来,先前他们在考察杭州时,与老余杭一家叫天力的医药企业有过接触,没想到,当台湾遭灾时,天力老总专门发来邮件表示慰问。
隔年西博会的时候,游能盈和总经理受邀来到杭州,有点时间,就一起去老余杭拜访天力,应了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的老话,聊着聊着,仅一个星期,双方就谈妥了杏辉出资1700万收购天力的方案。这家由国企转制而陷入困境的企业,迎来了新东家,游能盈对一百多名员工说,新厂房在余杭新区建成后,有职工宿室,我们热烈欢迎老员工过来。结果,天力80%老员工都穿过整个杭州城市跟了过来。
“杏辉”是“心灵光辉”的别称,早在1977年台湾起家的时候,杏辉人便在企业文化高地确立了两个字:诚与静,诚以待人,处事以静。
游能盈说,在杏辉,企业文化最重要的底色,就是最最简单的三句话:请,谢谢,对不起。简单的礼貌用语正是构建人与人之间和谐关系的基础。这家只有163名员工的企业,2014年的产值达到1.1亿元。
杭州是个宜居的城市,从2010年开始,每年十一月都要举办国际马拉松赛,这已成为国内最重要的马拉松赛事之一。
自从杭州有了马拉松赛事以来,杏辉天力总会第一时间报名参加,他们把它当作一年一度的企业文化来经营。
2013年11月3日,西子湖畔拉起了警戒线,人们在道路两侧为奋力奔跑的参赛者加油,前头跑得快的,有人已经穿过湖滨步行街跑到了南山路了,跑得慢的,还落尾巴掉在北山路一带。
师傅王昭日穿着短衫短裤,跑在杏辉天力队的最前头,他不时回头,大声喊着:保持节奏,调整呼吸,不要抢快,慢一点,坚持就是胜利。
这一天,杭州的天格外蓝,碧空如洗,阳光温暖,秋天的金黄把素颜西湖装点得色彩斑澜。
采访结束的时候,王昭日笑着说:马拉松最考验人的意志力,只要还能跑,杏辉人永远都不会放弃奔跑的机会。
法国师傅卫平
印象中法兰西是一个浪漫多情的民族,但法国杂志《Esprit》编辑Paul Thibaud自豪地说:“我们有多么视自由和平等为权利,就多么有义务以博爱去尊重他人。”
医者仁心,制药的人也应该有一颗博爱的心。
走进杭州赛诺菲民生,我被大门前一座黑色的大理石纪念碑所吸引,这座纪念碑上用金字镌刻着中法英三国文字:深切缅怀赛诺菲亚洲区高级副总裁卫平(1968-2011)。
长得小巧优雅的代萍萍总监告诉我:赛诺菲在中国有六家生产基地,六家基地的大门前,无一例外都安放着这块统一制作的纪念碑。
卫平是谁?卫平怎么啦?
在代萍萍眼里,卫平(Thomas Kelly)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他能说一口流利的中文,更不容易的是他的骨子里,早已融入了中国文化。从1993年入职西安杨森,到后来的诺和诺德,再从先灵葆雅到赛诺菲-安万特,卫平深耕中国药业几十年,从药企市场拓展一直做到中国区赛诺菲副总裁。
卫平在中国高速拓疆扩土,他领衔赛诺菲后,每一天都在中国的天空上飞翔。卫平坚信中国代表着未来,中国的发展只有一个方向,那就是前进,前进。更好的医疗服务,更好的药品会给富裕后的中国人带去最重要的东西:健康。
拼命三郎法国人卫平把整个中国市场拓展计划细化到具体的几百个城市,如果不是因为太过劳累英年早逝,他所领导的赛诺菲会如他的梦想,让法国和中国的联系从未有过的紧密。
从1982年进入中国市场以来,赛诺菲这家在全球有11万员工,业务遍及全球100个国家,112个生产厂家的跨国医药企业,仅2012年度净销售额就达349亿欧元。
一直坚持“超高超快增长”发展思路的赛诺菲,在中国大肆招兵买马,并购企业、建立工厂。2010年,赛诺菲与杭州民生药业组建了合资公司,核心资产包括民生药业的拳头产品“21金维他”。接着,又在2011年以5.206亿美元收购了药品生产商兼分销商太阳石集团,并借此拥有了国内最大的小儿感冒咳嗽药品牌“好娃娃”,同时也拥有了太阳石集团在感冒咳嗽和女性健康领域的强大平台。
这两项交易使赛诺菲获得了渴望已久的品牌和渠道。2012年,赛诺菲在华销售额超过10亿欧元,成为中国第三大处方药物公司和第一大跨国疫苗公司。
被赛诺菲CEO魏巴赫称为“赛诺菲的核心市场”的中国,正在逐渐成长成为这家法国医药企业可靠而巨大的盈利支柱。
2011年11月3日,在山东忙于收购太阳石的赛诺菲中国副总裁卫平因心脏病不幸谢世。
这位法国师傅的离去,并没有影响赛诺菲在中国的布局脚步,截至2012年底,赛诺菲在中国拥有7000名员工。并在上海建立了研发中心,北京、成都配备了研发团队,具备了从药物靶点发现到后期临床研究的整体研发队伍。
如今,我还能在互联网上读到卫平在中国各地与政府官员见面、商谈的新闻,还能看到他和媒体互动的镜头,可惜,那位充满活力的法国人现在只活在赛诺菲人的记忆里。
与浪漫主义不同的是,在赛诺菲民生,我只看到两个字:严谨。
总监代萍萍的办公室墙上,我被密密麻麻的中英文提示所吸引,那块叫做QC管理看板的黑板上,标注着赛诺菲民生的生产计划,存在问题,各项进度。可以说企业各条线汇聚的所有问题、目标管理都集中在这里,可以说,总监办更像是一场战役的指挥中心,而代萍萍墙上的QC板,无疑是作战地图了。
这是我在其他药企所不见的,如果你以为这只是总监才有的QC板,那就错了,在后来的走访中,从科室到最基层的操作间,墙上无处不有QC看板,法国企业文化中的严谨,在这里被发挥到了极致。
赛诺菲和民生药业好比一对模范夫妻,早在1995年,赛诺菲安万特就曾牵手民生制药有限公司,到了2010年,民生药业以拳头产品“21金维他”作为嫁妆,按4:6比例共同成立了“赛诺菲民生”合资公司,现如今,民生药业和赛诺菲民生共伴共生,却因为文化基因的不同,形成了两种不同的企业文化。
和“21金维他”一起嫁到法资控股 “赛诺菲民生”的,还有当时几十位民生药业的“老人”。
我叫孙华强,57出生,全家两代都是民生药厂职工,我父亲今年84岁了,叫孙寿炎,解放前就在民生制药厂工作,说起来还是民生的中层干部。我是77年进入民生药厂的,实际上,74年就算民生药厂的人了,为啥呢?因为当年城市青年都要上山下乡,为了不让子女到边疆吃苦,也算是规避政策吧,民生药厂和富阳万仕那边一个公社签订了协议,租了一块土地,搞厂社挂勾,把我们十个民生职工的子女下放到万仕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文革”结束后,我就作为知青回到了民生药厂,眨眼就是一辈子。两年前,我从赛诺菲民生退休了,退休后又返聘回赛诺菲工作,你问我为啥愿意返聘?其实想聘我的杭州药厂很多,有的开的条件也很高,但我还是愿意每天来来去去坐二三个钟头到赛诺菲来做,为啥?一是我对赛诺菲有感情,二是赛诺菲能给我除了钞票以外的东西,比如尊严。
我这一辈子跟过两个师傅,一个是李海龙,现在还在民生药厂做采购物流经理,另外一个是张志良。在民生药厂跟师傅还是老传统,多少带着点师徒感情,而在法国企业里,一切都是有量化标准的,哪一道工序怎么做,程序怎么样,标准怎样都非常具体,上岗前都会集中培训,每个岗位墙上也都有QC板,细化到每个人都清楚自己做什么,怎么做。可以这样说,只要识字,只要严格按标准化程序操作就不会出错。
在赛诺菲我也当过师傅,但我们这一辈人文化不高,外语也看不懂,主要是讲具体操作的经验,一般都是集体上课,赛诺菲这点让我很佩服,他们有个分级制度,每个办公、工厂区域都是用指纹开门的,你没有这个区域的权限,就进不了这个区块,同样,每个区块的员工只要做好做精本职工作就可以了,不需要额外学习更多的生产技能。讲得通俗一点,赛诺菲民生好比一架精密的机器,每个员工就是机器上固定的一个零件,只有每个零件良好,才能保证机器优质高效运转。
70后韩献伟是浙江金华人,大学毕业后,他一直在杭州几家外资企业的设备动力部门工作,来到赛诺菲民生后,他分管着整个生产基地的设备管理。说起赛诺菲,他认为赛诺菲全球就像一个大家庭,你在这里生活,工作,成长,只要努力,你是有空间的。去年,印度赛诺菲一个小伙交流到杭州工作了一年,回去担任了更好的职位,而他,也因为赛诺菲,有了一个法国女儿。
原来,赛诺菲集团有个为期两周的暑期子女交换项目,这个交换项目规则是:只要是赛诺菲员工,子女年龄在12至18周岁,都可以通过官网报名,输入孩子年龄,性别和选择交换的国家。交换周期为两周。
2013年3月,韩献伟给孩子在官网报了名,两周后集团负责交换项目的主管Annie发邮件给他,提供了法国赛诺菲一位愿意来中国参加暑期项目的孩子的信息,通过邮件沟通,双方父母达成了交换意向。
韩献伟后来的法国“女儿”叫Ellisa,12周岁。去年7月6日Ellisa乘飞机来到中国,到中国父母家后,Ellisa对一切非常好奇,吃惯了西餐的她对中国菜更是赞不绝口。
中国“爸爸”带着Ellisa游遍了西湖、运河,还带她去博物馆了解中国灿烂的历史文化。
游完杭州不算,中国“好爸爸”还特意安排两个孩子到北京旅游,把故宫,长城看了个遍,两周后,Ellisa要分别了,韩献伟为Ellisa一家人精挑细选了丝绸、茶叶、工艺伞等纪念品,登机的时候,Ellisa紧紧抱住韩献伟,流着泪恋恋不舍。
八月,韩献伟也把女儿送上了去往法国的飞机,在法国,法国“父母”也领着她游览了世界最浪漫的都市,女儿在电话里大声说:爸爸,我爬上埃菲尔铁塔了,我还看到凯旋门,好高好大啊,我还去了卢浮宫,里面的油画真漂亮。爸爸,法国的天好蓝好蓝啊,河水也特别特别清。Ellisa一家人还带我去吃了法国奶酪,吃了法国大餐,爸爸,我好幸福啊……
电话这头,韩献伟听着听着都醉了,两个12岁的孩子,在她们最纯真的年代,种下了两颗美好而快乐的友谊种子。而这一切,都受益于赛诺菲全球大家庭。
这是一个人人都可以成为师傅的时代,这也是一个师傅口语化的时代,假如在菜场,假如在马路上,假如有人大声在你背后喊你一声“师傅”的时候,千万别激动,这时候,师傅,只是代表了一个随意的称呼符号。
历史像一驾信手由缰奔驰的快马,载着我们飞快地前行,一些手工行业早早被我们抛弃在历史的烟云里,而与那些时代相生的称谓,比如师傅,已经不再具有原来的内涵。
但在工厂里,在企业里,师傅,这个称呼,永远都会带着他们从心底里流出的尊重。
那是真的师傅。
责任编辑 孙 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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