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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英雄的大乐章唤醒

时间:2023/11/9 作者: 民族文学 热度: 13812
刘元举

  序 曲

  从汶川回来,在暖洋洋的南方待着,就一直懒洋洋的,似无骨状态。“手机控”算是一天当中的主要营生。不仅控制着日常姿态,也控制着情绪。回到北方更不舒服,还要适应各种应酬包括雾霾之类的无法躲避的毒素。呆在屋子里鲜于室外活动,骨质酥松了,一天天缺钙下去,哪里还谈得上意志。

  更糟糕的是周围许多年轻人的状态,连跑步都畏葸了。因为经常听说某学校学生跑了七百米就心肌梗死,还有晨练当中的暴走毙命。在几天前结束的深圳马拉松赛事上,居然跑伤了数十人,跑死了一人。想想我们的国家足球队几十年都踢不过韩国队,其原因绝不仅仅是“技不如人”,而在于我们远没有人家韩国队员跑不死的精神和状态。

  娱乐时代将搞笑和无聊托上了珠峰。如此这般,让我们已经远离了英雄豪情。靡靡之音就像被抽掉了筋骨,享乐至上更是误了青春年华。我们鲜有黄钟大吕,更罕见英雄豪杰,伟大与崇高在舞台上是会遭到哄笑的。

  然而,就在这种日益浑噩之中,一场交响音乐会将我唤醒。不禁由衷感慨:久违了,英雄的乐章;久违了,让人震撼、让人血脉贲张、让人豪情万丈的鲍罗丁的《b小调第二交响曲》。

  第一乐章(快板奏鸣曲式) 在映秀重现天塌地陷的声音

  鲍罗丁的作品不多,这首《英雄》是他三部交响曲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管弦乐织体透明,和声细腻而有调式意蕴。他拥有极其浓重的民族色彩。尽管他很少直接引用民歌曲调,但他的创作旋律始终弥漫着民歌精神,都同俄罗斯民间史诗的伟大形象密切相关,而且,他的富于诗意的抒情篇章感人至深。

  不知为什么,在倾听鲍罗丁的音乐中,我总是会联想汶川地震带给我的内心冲击。“14:28”的时钟断裂停摆的那块惨白的大理石纪念碑,永恒着七年前的那一时刻。在映秀重建的美丽街道上,看到各种风味的店铺,还有悠闲晃动的游人。走出去百多米,就是那座标志性的校园,那片倾斜的废墟曾经让整个中国为之垂首,默哀。降半旗的那一刻就像在昨天。我当时在暴雨狂泄的深圳。车行半路,突然全城僵住,陷入默哀。车窗外的红荔路旁有一大片荔枝树,被雨水浇得透湿,显得沉甸甸的。有风,那风声与巴松管和圆号的和声颇多相似,令我忧伤。

  节奏有股揪心的力度。奏鸣曲式的快板乐句,带着突降的沉重,铺排着压抑过来。鲍罗丁让大管和圆号奏出的那种和声的引子,就像大地震剧烈摇晃坍塌之后,镜头面对那片残枝断垣的乱相,那片死寂的废墟。一种无边无际的悲情笼罩在天地之间。

  懵懂之后的苏醒,是更大的哀伤与痛楚。于是,第一乐章的结尾部分,那种咆哮得让整个乐队达到高潮的弦乐管乐打击乐,震撼天地,那是在绝望中的呐喊,是撕心裂肺的咆哮与挣扎。痛定思痛,更痛;那是幸存者不愿回现,不可忍受的瞬间的绝望的记忆。然而,我们这些外来采风者,却要走进震中,走进映秀那个地震仿真屋子里,让现代影音影像将这种天塌地陷的瞬间再度惨烈地发生——

  那其实只是个普通的空间,圆形的屋子。四周白墙,空空荡荡,只有一个圆形的台子由坡道引足而上,一圈护栏。解说员在一旁告诫人们注意事项,她说有心脏病的不要进来。这间空房子立时紧张起来。我们这些人中,有一位没有走进来,他是当地的羌族诗人羊子。我想,他没有进来,绝非什么心脏病吧。

  我们慎慎迈步如临刑讯室,等待着毛骨耸然的演示效果。同行的女作家在天摇地颤、山崩地裂、楼房垮塌的一刹那间发出逼真的尖叫。我不知道如果大地震真的发生时,会不会有人发出这样的声音,尖锐而刺激。

  诗人羊子真名杨国庆。他在屋外长廊等着我们。他进入的是准工作人员的角色。他从一开始就很细致,给我发来了短信:嘱我一定要多穿点衣服,进山里面要冷的。幸亏接到他的短信,我多带了一件棉衣。一下飞机就被阴冷侵袭,等到进入汶川县城,就已经开始打哆嗦了。我把棉衣穿上,才避免感冒。而我们同行的人中,就有因为衣服带少而感冒的。

  羊子亲历了这场大灾难,这从他平日的微笑中,是无法体会到他内心那巨大的悲痛的。只有读到这样的诗,才会被惊悚——

  一声惨叫都没有。

  映秀被来自地下这一掌,

  狠命地击中。

  冲天的血浪喷溅在村庄的脸上。

  那一瞬间,没有一点悬念。

  岷的江和山窒息而死。

  ——《映秀》

  有点羊的样子,善善的诗人羊子,因为有了这样的诗句,即使平时一个体察民情的小小细节,也会让我怦然心动:在羌族年那个除夕夜,我们无意走进了半山坡上的一户农家的小院里,你问那位中年妇女自来水的水质是否有所改善。你说你已经跟有关部门认真反映了。这位妇女享受着重建三间新房的喜乐,加上过年的气氛,这个小小院落非常温馨。月色在你的头顶上,你的眸子里映出的点点月光是热的。

  第二乐章 展馆中的凝固音乐(F大调,最急板,谐谑曲)

  铿锵有力的打击乐,传递出的是粗犷、勇武的英雄风采,这是表现俄罗斯古代勇士在荒原上的骁勇气概。这种英雄的旋律在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中让人振奋,在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响曲《悲怆》中让人深刻,在德沃夏克的第九交响曲《自新大陆》中让我们豁达而开阔。俄罗斯还有肖斯塔克维奇,他的关于战争的几部交响曲都有着惊世的磅礴气势。深圳交响乐团的定音鼓演奏家是俄罗斯人鲁道夫,原来的大号也是一位高大威猛的俄罗斯人,那时候只要一演奏“老肖”的作品,这两位就会在台上格外卖力,将无比粗壮的大号吹得像要把舞台隆起来。而鲁道夫的定音鼓也会击打出一片绚丽浪花。听得多了,我不太喜欢老肖的嚣闹,我更喜欢老柴和鲍罗丁的这种深沉的壮美与豪迈。而且,我能够从《英雄》的第二乐章中去感受果戈里笔下的《塔拉斯布尔巴》的哥萨克骑兵。这位职业化学家的平静内心,居然潜涌着巨大的英雄血性,从而激荡起不同时代不同民族的内在激情。可惜鲍罗丁只活了54岁。他的墓碑很有特点,上面刻着他的作品主题和他研究的化学公式。一位评论家有感而发:“没有一个音乐家只写了那么一点作品而能永垂不朽。”

  不朽是一种境界,也是一种高水平需要。任何一位建筑师在设计展馆式的大作品时,他都希望能够不朽。

  映秀的地震展览馆是出自中国院士级建筑师何镜堂先生之手。他是位学者型的建筑师。他设计的上海世博会中国国家馆让人铭记。那是由庙宇般的红色柱子与斗拱出色地托起了一块大屋顶,象征华夏民族的一片天吧!从中,彰显着中华民族的传统文化之文脉。在那么多国家的展馆中,它如同一个大红的火炬,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格外醒目。而在这个悲情的地震展馆中,他可能手颤抖了,带着忧伤的动机使用了黑色的主调——在下沉式的甬道倾斜入口,我有种如同通向地狱之感。将装满悲情的展馆往死亡肃穆的氛围中营造,这是世界上许多建筑师的共同手法。中国建筑大师齐康在南京大屠杀纪念展馆就设计了这样的黑色通道入口。里伯斯金德在柏林的犹太博物馆,更是大胆地将纳粹符号用于建筑物的外墙上面,呈一片狰狞的破损,表达着人性的疯狂与绝望。而里面的长廊更像一首死亡奏鸣曲。因为他是小提琴家,原本可以登台演奏一手美妙的小提琴的,而他却改行当起了建筑师,并且一鸣惊人地设计了这座犹太博物馆,他将协奏曲的乐章成功引入了这个讲述死亡的空间。据说这座博物馆即使里面什么东西不摆放,也能够表达出对于法西斯制造残忍死亡的深刻控诉。建筑与音乐,流动也好,凝固也罢,无非都是人的情绪的产物。

  置身何镜堂的黑色空间时,一眼就看到了一辆被砸烂的吉普车,近前分辨,是公安字迹的喷涂与牌照。这是地震发生时,一辆执勤的车正行驶途中,被山上滚下来的巨石砸烂了,车内警察英勇献身。

  而有的车被狂野的岩石凌乱的脚步

  踏破了头颅,腰身,或者筋骨,

  一辆又一辆车,在相同或不同的音符上,

  戛然而止。谁都明白,车死了。

  车里面都是人啊。我的同胞。

  亲爱的祖国心中这一个个爱她的人,

  死了。

  ——羊子《车死了》

  在另一侧还陈列着直升机的残骇,机长邱光华等五名英雄的名字,曾出现在全国所有的媒体上,令人唏嘘感叹。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烧残的日记本,还有证书,边缘多处烧损,但贴在上面的小小的彩色照片却神奇地毫发无损,让英雄的面容鲜活绽放。

  在展厅灰黑色的墙壁上,有着许多当代诗人的诗,我看到了韩作荣先生的。他已经作古,这首为地震而作的诗增加了悲情与缅怀意味。不知道他是否看到自己的诗在这里长存。

  移步这里的感觉,就是《英雄》第二乐章开篇的那种撞击感。鲍罗丁居然采用“以全音符为一拍”的乐句,十分罕见,却给人以窒息之感。

  作曲家本人很喜欢木管,年少时就学会吹长笛。接下来的木管吹出的是谐谑曲主题,这才让人透出气来。谐谑曲是舞曲的变种,它的前身是三拍子的小步舞曲。在17世纪至19世纪,谐谑曲成为一种流行体,经常作为古典组曲的一个乐章。很多古典乐派的作曲家把这种体裁应用到了交响乐中,一般都是作为第三乐章的主题出现。谐谑曲是轻松的,有着诙谐的意味。但是,在贝多芬第五交响曲的第三乐章中,谐谑曲并不轻松,既有低音弦乐器齐奏来表现沉着、深思的形象,又有小提琴、中提琴加木管乐器表现惶惑、犹豫还有斗争的情绪。这个是由圆号强劲吹出的“命运动机”,然后移到木管乐器和小提琴上,最终统一为气概豪迈的斗争的形象。这就是贝多芬。

  鲍罗丁不像贝多芬那样把音乐当作武器,且为音乐献身。他首先是位优秀的敬业的化学家,他每天坐在实验室里,只有星期天才会出来作曲,因而被称作“星期天作曲家”。鲍罗丁遇到了俄罗斯一批最好的音乐家:里姆斯基、巴拉基列夫、格拉祖诺夫、穆索尔斯基等人,以他音乐上的惊人天赋进入“强力集团”。指挥家魏因加特说:“要想了解俄罗斯民族精神,只要听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曲》和鲍罗丁的《英雄》交响曲就足够了。”

  谐谑曲中段是稍快板,有人说这是以三角铃、竖琴、双簧管、长笛等乐器表现出一种乡愁,十分耐人寻味。中国作曲家郭文景的《愁空山》也有这种情绪流淌。那是中国作曲家鲜有的一首感人至深的美妙诗篇,不仅传递着乡愁,更缱绻着一种中国水墨山水的高雅圣境,令人仰视。假如让郭文景来这里采风,也许会写出一部极有价值的交响诗来。因为汶川具备的交响音乐元素太多了,不仅有大悲大恸,更有大美连绵不绝。英雄性的民间典籍,史诗性的民族精灵,大禹的故里,熊猫的家园,羌绣之乡——汶川,如诗如乐的羌族,如遍山涌动的云朵般的羊群,安静,圣洁,善良,醇美,云朵般的村寨,多么浪漫的田园风光。这简直就是交响曲中最优美的句子。

  走不出的汶川,走不出的史诗,走不出的羊群和云朵。

  山性,水性,土性,物性都进入人性。

  进入羌的体系。进入数千年后我的生命与灵魂。

  ——《羌》

  羊子的诗句,就是这样充满动人的坦诚。

  第三乐章 云中的散步(行板降D大调,三部曲式)

  在交响乐的四个乐章中,行板是慢乐章,乐句优美如画,沁人心脾。竖琴音色美得彻骨,单簧管接续的一咏三叹般的歌唱,将引子部分流淌开来,飘向云端。随后,单簧管与圆号依次奏出典雅的古俄罗斯主题,就如同古代游吟诗人在引颈歌唱。纯正的俄罗斯民族的远古气息,在悠长的优美之中向我们飘逸而来。山水动容,白云深情。

  最难忘的汶川之行是去萝卜寨。从山脚下沿盘山路转着圈儿往上绕爬。景色自然很优美,车上的人用手机对着窗外拍个不停。车晃手抖,但美景还是装进了一个个不同的朋友圈。只闻萝卜寨在海拔两千米高的山顶上,但能够装得下一个村寨的山顶,该有多宽大。

  车行山腰时,山顶一直有云雾遮绕,看不见透澈的清翠与葱茏。神秘的高山顶上的村寨,什么时候能够揭开你的盖头。终于,在接近羊群般游弋的云朵时,见到了一片开阔的房子。那是麦黄色的外墙体,以土为主的构筑方式。有高大的寨门巍然矗立,高耸的雕楼气宇轩昂。木制楼梯是黑灰色的,如同被千年岁月薰成。古老的民族,被称为“云朵上的民族”,古老的萝卜寨,也被称作“云朵上的街市”,多美气多贵气!

  几天来,蜀地的天气一直阴沉,只有此时的萝卜寨突然之间为我们打开了湛蓝的天门,一团团白云在肥美游移,如一汪碧草上面放牧的羊群。行走在这里,既有深沉伟岸之感,也有踩着云朵漫步之韵。

  从《说文·羊部》得知,羌,是西戎牧羊人,“从人从羊,羊亦声”。羌,属他称,即当时中原部落对西部游牧民族的泛称。所以说,氐羌族群绝不是一个单一的民族,他们有不同的语言、服饰、习俗等,唯一的共同点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生活方式。

  一个自称“日麦”“尔玛”的羌族,选择了最高最美的地方繁衍生息。在我为之羡慕陶醉之时,不能不惊叹这个寨子在地震中遭受到了摧毁性的破坏,却何以重建得如此美丽如此精致。我在这里拍下了很多照片,一棵树,一堵墙,一扇门,我发现这里的一枝一叶都有自尊,都很挺拔,即便毛毛草,也在云朵映衬下显得非凡起来。地震发生时,它跟人类一样遭受摧残,它的家族可能因守护一个情感深厚的屋脊而遭到毁灭性的重创,被深深埋入地下窒息而亡。幸存者们,一旦受到春风抚慰,又会抖动着蜂羽般的身子,在新生的墙头或屋顶上面骄傲地立稳,欢悦地迎接蓝天白云。从中我读出了弱小的强大与坚韧,还有自尊的挺拔感。由此,我不仅想到了这里的生存条件。这么高的山顶,我们上来一次都要绕半天,遇到对面错车,还要提心吊胆,当这里遭受大地震破坏后,救援的英雄官兵如何爬上山来?而援建的人们又是如何往山上运送建筑材料?这么多的房屋,要运来多少车的材料呵。

  寨子的布局谋篇颇有匠心。分上、中、下三层立体毗连,三段式三个节奏,张弛有致,虚实相间,就好比鲍罗丁《英雄》的第三乐章中采用的“三部曲式”。庭院深深,曲径通幽,更幽然的是有些小院开启柴门,竟是竹林如帘,鸟语花香扑面。上下二层的别墅式家庭宾馆,木制楼梯,冲水式厕所,招待八方游客,包吃包住每天只收一百元。这种条件的定价,走遍全国恐怕也难以找到。我想,这里面可能会有感激回报的成分,试想一下,这个孤立山顶的村寨被地震摧毁后,那么多人救援,那么多人为重建家园流血流汗,如今,美丽的风光,美丽的云朵飘然而至,善良敦厚的羌民们是怀有一颗感恩之心的。何况,这还是一个有信仰的民族。

  据考察,这里四千年前就有人类居住,作为古羌王的遗都,仅从地形地势的轮廓上就能勾勒出古羌王那种威仪和气魄。只不过在这样的高山之巅居住,饮水是个亘古难题。千百年来,寨民只能靠背水为生。“炎夏背水,寒冬负冰”,一直背到了2008年地震之后的第八个月,江门市援建人员发誓要将水引上山来。结果水利人员踏遍青山,终于在月里村2600米高的山涧勘探到水源。然后,接通13.5公里长的盘山管道,将水引进萝卜寨蓄水池,再引进每家每户。萝卜寨为此立了一块功德碑,以纪念侨乡江门来的水利工作者们的功绩:“是年四月二十六日,高山远水流盈萝卜寨蓄水池。千年之困一时得解,村民大喜,皆言当立一碑,永怀侨乡援建之仁德。”

  萝卜寨是羌族最大的高山寨子,两千年前这里就是政治、经济、文化和宗教的发展中心。我们用了一下午的时间在这里徜徉,到处都是新鲜感,走遍村寨也没有看够。即使走出大门口,在附近还看到了信仰的高度——那是一根神奇的柱子,如同古罗马图拉真记功柱式样,所不同的是高高的顶端竟挂着羊头,还有各种祭品,想必这是羌族的图腾吧?

  羌族的自然崇拜主要表现为对白石的崇拜,所谓“白石莹莹象征神”。羌民一般都在石碉房和碉楼顶上供奉着5块白石,象征天神、地神、山神、山神娘娘和树神。

  过去对汶川的认知,仅仅局限于大地震带来的灾难与救助,而对其丰饶的自然资源与丰厚的人文资源,以及历史文化渊源所知甚少。在几天的走进亲历之后,深为这片土地的文化的多层面性而惊叹。

  从新石器时代开始,这里流经着江源文明(与都江堰宝墩、广汉三星堆、成都金沙江的关系)、石棺葬文化(从春秋战国到秦汉时期、东汉景云碑“术禹石纽,汶川之会”)、三国文化(姜维城、点将台),边塞文化(李白、杜甫的诗词、题词,900年前的范仲淹在雁门关过街楼题词“岷山起凤,汶水腾蛟”)、明清文物(明长城等),还有红军文化,现在又增添了粤文化。

  在佛山援建的水磨镇展馆中,正厅一个高大的白色挂壁上,镶有一个很大的“羌”字。庄严而沉实。我相信数百年后一定会成为有价值的艺术品。这是佛山人用瓷砖完全镶嵌的古代旌旗式“悬浮墙”,每块瓷片都很精致,质地优良。在全国各地的建筑市场,佛山的瓷砖享有极高声誉。想不到在这里瓷砖有了这样的用途。可见广东的建设者的艺术匠心之细致。有这件精品往那里一摆,比什么口号都有力,都长久,都更具穿越感。

  来汶川,绝不仅仅是感受一下灾后重建的美丽,而是一次深刻的学习领悟的过程。对于一个民族的认知,是在经受过大灾难之后更加的深透。英雄的土地,早在大禹时代就已经有了值得骄傲的传承,千年的文脉,如岷江之水,到了夜晚,万山俱静时,惟有它日夜不息,似怀有一腔的青春热血,很急速,很响亮,很激情很澎湃地涌流。

  记得第一天晚上在汶川县城街头散步,走到岷江桥畔,远远地就听到了哗哗的水声响亮。近前看到夜色中的江面,在斑斓的灯光映照下,呈一片波光闪亮,万千气象。当地人以此为最美,只要外地人来到汶川,他们都会问你是否在这个桥边看过岷江两岸的夜景?在他们眼里,灯光是新的,江水也由此变得更新更美,更加充满生机。

  第四乐章 难忘的篝火之夜(快板,B大调,奏鸣曲式)

  乐曲到了第四乐章,是末乐章,也是高潮乐章。生气勃勃的快板。乐器在这里尽情碰撞,江水在这里热烈回荡。倾听一个远方民族优美的历史足音,不知不觉间就会被带入其间。那些富于传奇色彩的民间的东西,正是滋生艺术的沃土。由于加进了大鼓,奏鸣曲式的音乐格外壮美、欢快。引子部分的演奏,很像再现了鞑靼人的舞蹈。这舞蹈一定是在夜晚围着篝火时翩翩而起吧。

  有两个难忘的夜晚,将我们卷进了有篝火的不眠。一次是夜宿三江生态旅游区。此地位于阿坝藏羌自治州汶川县南部三江乡境内,因为西河、中河、黑石河在此汇合故称三江。那是在半山上的一条像木船状的建筑物,被立柱托了起来,从下面仰看犹如半空停泊的方舟。沿山路蜿蜒而下,是星光般点缀的小木屋,每一栋都很精致、时尚。夜色中雾气很重,空气里飘着湿漉漉的水气。一个空场上不知何时点燃一堆篝火,火上支架着一只羊在烧烤。人们围着这堆火,在转着圈跳舞。女孩子服饰艳丽,在火光中更显窈窕娇媚,吸引着很多男子也尾随着跳圈子。羌族人民能歌善舞,民间的说法是“没有歌不行,没有舞亦不行”。《汶川县志》说,羌民“丧葬有丧葬曲,相互舞蹈,以示悲欢”,盖古风尚存也。舞蹈俗称“铠甲舞”“跳盔甲”,那是为战死者、民族英雄或有威望的老年人举行隆重葬礼时,由身披牛皮制作的盔甲、头戴盔帽、手执兵器的男子跳的舞蹈,此歌音调悲切,运用极不稳定的角调式,速度缓慢,表达一种悲愤、哀伤的情感。但是现在的年轻人,不再受这种拘束,他们进入了随心所欲的时代,播放的录音是现代流行歌曲,他们跳得轻盈自如欢快,一招一式,比较简单,节拍缓慢沉静,起伏不大。

  男子们的舞姿不敢恭维,但随着节奏,随着仙女们的引领,所有人都跳得很尽兴。火苗跳跃,树木发出响声。很厚的羊体被烤得薄如纸张,那种香味随风飘散,很是诱人。

  没见过鲍罗丁音乐中的鞑靼人怎样的舞姿,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仙女下凡,围拢火堆嫦娥般旋转起舞,但半山的夜晚露天舞会,却让我们流连忘返,再难入眠。

  第二个有篝火的夜晚是在羌峰村。正巧是过大年的晚上,我们有幸与当地一户人家围坐一起吃年饭。年的气氛就如同我们的除夕夜。在饭桌上见识了年夜饭的祭祖仪式之后,我们去山上看到了祭祀神树和祭祀火塘。那么多人上山参加仪式,山上的树系满红布条,十多位大妈服饰一致地站成一排,引颈歌唱。她们湖蓝色上衣,黑色马甲,白布缠头,先是唱改革,唱时代,唱政策,后来开始正式祭祀山神时,她们唱得就听不懂了,显出了神秘感。更为神秘的是释比文化。

  羌民信仰的神灵很丰富多样:火神、地界神、六畜神、门神、仓神、碉堡神等等。另外,羌族各村寨还有彼此不同的地方神。这些地方神又有正邪之分,对正神祈其保佑,对邪神则请“释比”作法驱除。羌族宗教仪式执行者羌语称作“释比”,是不脱离生产的专门从事宗教活动的人,只限于男性担任,在羌族社会中有较高的地位。诸如祭山、还愿、治病、驱鬼、安神、除秽、招魂、消灾,以及对死人的卜地、安葬和超度,婚嫁时的择期、敬神和祝福等活动均由其主持。释比的学习全靠口传心授,学徒须懂得经典、咒语,具备一定社会历史知识和经验,其法术包括预卜、送鬼、踩红锅、踩铧头,其法器有羊皮鼓、猴头、神杖、铜锣、令牌、骨卦等。

  老释比被人们簇拥上山。作法时,令人肃然起敬。他清癯沧桑的黝黑面骨,被火光烤得一片油亮,口中念念有词,可能是一种祈福的经文。随后开始了“莫恩纳沙”。

  “莫恩纳沙”是羌族祭祀活动中,由释比跳的祭祀性舞蹈,也称“羊皮鼓舞”。属于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该音乐无歌唱,只有羊皮鼓和响盘(铜铃)两种打击乐器作伴。响盘声响清脆,和着羊皮鼓的鼓点节奏和舞蹈节奏的变换,敲击出不同的音响组合,增强了舞蹈的表现力。

  羊皮鼓舞的节奏明快有力,伴着越烧越旺的火堆,歌声鼓乐欢腾一片,山上山下,越来越热闹。我们这些手机控纷纷忙着拍照,那天夜晚的朋友圈点赞超过了以往。有人称鲍罗丁这部作品体现出了古俄罗斯勇士昔日的英雄业绩及其大胆、豪放的形象,这种形象在羌人的土地上张目可寻。在篝火的映照下,透过一片迷蒙夜色,我仿佛看到了石纽山脚下,那个大禹的祭坛。大禹的英雄形象,不正是被风雨雷电般的大鼓圆号,长号大号齐鸣呼唤,声声震荡,傲立人间吗?大英雄经天纬地,砥柱冲天,何等气贯长虹!

  “大禹故里,三官绵虒”,其建筑之形,文化之魂,通今达古,与日月同辉。

  鲍罗丁这位文静的“星期天作曲家”的骨子里何以流淌出如此强烈的英雄旋律?评论家说,最值得称道的是他对生命的渴望。或许正是这一点,他找到了全世界的知音,找到了不朽的理由。

  他的《英雄》不断地在世界各地演出,不断地激励着世界各族人民的奋进精神。许多大指挥家都喜欢这部作品,这一切,都是源于英雄的旋律。

  在我们这个物质时代,其时并未真正远离英雄。只不过时代发生变化,英雄的含义或者说我们对于英雄的理解与以前有了很大的不同。比如,过去那种英雄一定是叱咤风云经天纬地的“大禹式”的,一定高大完美,声若洪钟,然而,在现实生活中,英雄的姿态可能越发生活化,平民化,弱小化。他可能是低调的,也可能是微笑的,平易近人的,或瘦弱的,暖男的,也可能个子不高,貌不惊人。但是,他能够在经历过大灾大难之后,还保有一份淡定与安然,保持一分乐观一分温情一分对人的体贴与关爱,甚至细腻入微,这样的人就是当代的英雄。他们的内心有着强大的支撑力,支撑着他们不沮丧,不颓废,不声不响舔净自己心灵的血迹,微笑着活过来了。能够再现乐观的情绪传递给社会,这就是一个英雄的品质。无论他多么卑微,但他的内心一定是强大的,思想一定是深邃的,意志品质一定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就像英雄的乐曲,并非每章都是鼓乐澎湃,震天动地,相反,行板与柔板,那些轻吟浅唱的咏叹,更能接近英雄的灵魂,更能感染人,打动人心。柔软的感染力和影响力其实也具有惊天地泣鬼神的力量。就像萝卜寨墙头上的小草,就像羊子的诗,尤其那部正在期待之中的《静静巍峨》,羊子说写出来后“一定奉送,并且相信,决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话是短信发来,铿锵有力,我信,这是一部羌人史诗性的长卷;我更相信这是一部鸣响着鲍罗丁的《英雄》般旋律的豪迈诗篇。如果说鲍罗丁作品是对俄罗斯民族的象征性概括,那么,羊子的长诗就是对羌族的千年诗意的生动表达。叶梅对他的诗的评价仅题目就已令人赞叹——《由一位诗人致敬一个民族——读羊子诗集<静静巍峨>》。

  作为交响曲的结构,是有套路的,每每到了最后,总是激烈地掀起惊人的高潮。

  越接近尾声越是江河翻卷,大海咆哮,群山震荡。那种铿锵壮美,豪迈高蹈,在迭起的浪潮中,令人血脉贲张!这样的交响曲结束之时,一定是把你紧锣密鼓地推到了山巅戛然而止!

  需要说明的是,这场唤醒我的交响音乐会,是由美国指挥家宾亚思与深圳交响乐团的成功合作。虽然只有短短的四天排练,却有着珠联璧合的默契。我想,这一定是《英雄》的缘由,英雄的旋律引发了所有演奏者与现场观众的共鸣。严格说,宾亚思不是“专业”指挥家,他是美国的法学博士,还担任伊利州的法院委员、杰克逊县委委员和小学教育区议会会员。他在音乐方面与鲍罗丁一样是出于真心的喜欢,虽然时间是“业余的”,却是真正专业的精神,一招一式充分展现了他的高贵气质和音乐品质。英雄相惜,宾亚思这位美国的法学博士与俄罗斯化学家就是这样,他们在一首《英雄》中找到了穿越的共鸣,同样的呼吸,同样的张力。

  宾亚思将整个人融化在他所营造的旋律之中了。他那略显笨拙的胖体,突然之间就在乐队美妙荡漾的节奏中变得轻盈飘升起来,一悠一晃间,竟产生了迷人的魅力,这是大师级的“范儿”,他自如而美妙地引领乐队引领现场观众进入了英雄的世界——

  “一种沉郁压抑的气氛瞬间笼罩全场,风云际会间,大管与圆号呼出豪壮的骑士,足够的烘托,开篇就已拥有了震撼力,扣人心弦。这是一次大手笔的驾驭,大场面的排兵布阵。弦乐与圆号发挥出色,长号阵阵,大山般厚实,壁立万仞。这是轻松中的厚重,柔美中的遒劲与坚韧。一提琴和并排的二提琴组成的阵式充满英武气概,弦动锋利,似乎每根弦丝都注入了英雄的热血,在热烈地蒸腾着。很少看到这样的气宇轩昂。即使坐在最后一排的那位俄罗斯最老的小提琴手祖拉布,也焕发出从未见过的英气,笔挺地端坐,奋力地快节奏地运弓如剑,而额头闪动的汗湿,折射出他们民族英雄的铠甲般的光亮。如果说以前乐队演奏时还偶尔会有松散之感,但此时他们是一个相当紧凑的战斗团队,英气勃勃,他们手中的乐器成了战场挥舞的钢刀。”这是我的现场记录。

  无怪乎美国评论家赞美他:“宾亚思大师仅仅以这一场完美的演出即征服了所有的观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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