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抗日战争胜利69周年之际,民政部公布了第一批300名为国捐躯的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名录。这份将继续增补的抗日英烈名录,涵盖了从1931年“九·一八”事变揭开的局部抗日战争,到1945年“九·三”抗日战争全面胜利,所有为收复失地光复祖国而英勇牺牲的中国军民,亦包括了为中国抗日战争牺牲的外籍友人。
古巴诗人何塞·马蒂说:“死多么美啊,当我们为了祖国,为了祖国的自由而献出了自己!”我参军前,在日伪统治下生活了十年,深受当牛做马沦为亡国奴的屈辱与辛酸。新中国成立后,每到一座曾经被日本军队侵占过的城市,我总是习惯地寻找抗日战争纪念馆,或抗日烈士纪念碑,为那些为国捐躯的英烈献一束鲜花,深深地默哀致敬。但是我见到的几乎都是模糊的精神群像,我多么渴望知道那些中华民族英烈的姓甚名谁!
一位以研究中国抗战而知名的英国学者,牛津大学中国现代历史教授、中国研究中心主任拉纳·米特写了一本书,中文版的书名叫《中国,被遗忘的盟友》。该书分析说,中国因为抗战伤亡的人数迄今仍在计算中,但是保守的估计,死者至少一千四百万人(实际数远远超过这个统计。大英帝国和美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死亡人数各皆超过四十万人,苏联死亡人数超过两千万人)。中国难民人数可能超过八千万人。可惜,对“二战”付出巨大民族牺牲的中国,曾经被西方集体遗忘。“中国是战时同盟国四大核心国之一,与美、苏、英三国地位同等。”别人遗忘了“二战”的东方战场,我们自己却不可以遗忘。
法国作家雨果说:“历史是什么:是过去传到将来的回声,是将来对过去的反映。”回声也罢,反映也罢,都不可能仅仅是一种抽象的表达,历史是由“事”和“人”组成的。中国的抗日战争史亦同样被千千万万个事件和人物填充。为国捐躯的英烈在国家与民族的记忆中,除了群像以外,也应该还是有名有姓有血有肉的具体的人。这才可能真正体现出“光荣”与“不朽”。恩格斯说:“有了人,我们就开始有了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说,抗战人就是抗战史,尤其是为抗战而抛头颅洒热血的人。
有些人往往忽略事物的细节。我们不能只告诉后辈“抗日战争中华民族牺牲了无数英烈”,还要告诉他们:赵一曼(东北人民革命军第3军1师2团政治委员)、孙铭武(东北血盟抗日救国军总司令)、吉鸿昌(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第2军军长、北路军前敌总指挥兼察哈尔总司令)、张自忠(国民革命军第33集团军总司令)、郁达夫(新加坡文化界抗日联合会主席)、谢晋元等八百壮士(国民革命军第9集团军88师524团,即在上海保卫战中坚持到最后的抵抗者)、冷云等八名女战士(东北抗日联军第2路军5军妇女团,即宁死不屈的“八女投江”)……这些极普通又极伟大的人,在一个民族的许多人抬不起头的情境下,一声呐喊,显现出他们的英雄本色。正是这些细节,才组成了中华民族可歌可泣的抗日战争史。这些细节才可能加深参加国家公祭的后辈们对抗日战争的认识,才可能感受到爱国主义的伟大。同时也能从中华民族的巨大牺牲中,看到作为有五千年历史的古老的中国,是一个对世界负责任的大国。
中国这块土地,曾经培育出过众多值得永远纪念的民族英雄。可是我们有一个毛病,对民族英雄及其民族精神的信仰,太容易被“闲言碎语”所动摇,对历史上的民族英雄缺失传承和发扬的精神,缺少民众共识的民族脊梁,对一些较有共识的民族英雄,有时又因种种原因而“翻烧饼”。还有一个明显现象是以实用主义的态度对待民族英雄,用着了就搬出来,用不着就丢到爪哇国去了。更不可容忍的是有人利用道听途说的东西,贬低甚至诋毁英雄。如对狼牙山五壮士。为此一位有将军军衔的教授在一次接受媒体采访时,愤然痛责:“我们多少人在推倒自己的英雄!”历史已经一再证明,无论什么居心与行为,都不可能从善良人的心坎上抹去用血写下的英名。
永久的纪念
掀开一页日历,仿佛揭示一段烽火连天的历史。
这是中国人民胜利的一天。这是全世界人民胜利的一天。这一天笑声和泪影交织。70年了,当这个日子再一次从记忆走进现实,瞬间,那场人类最野蛮最残酷的战争,那些血肉横飞的悲壮画面,像电影的蒙太奇镜头,在我思维中错乱无序地浮出水面。
那些英勇不屈的抗日亡魂,像雨像雾又像烟,在高耸的英雄纪念碑前云集。他们来自吕梁山、太行山、大别山、长白山和黄河、长江两岸。他们中有送鸡毛信的海娃,有放牛郎王二小,有靠草根维持生命、死后被敌人剖腹的司令员,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马本斋母子,有抗击敌寇走出国门的远征军,有在狼牙山纵身一跳的五壮士……那个用嘹亮号音唤醒穿灰颜色军服士兵的吹号者,也走出《艾青诗选》。
那团不曾被胃液消化的草根,在军事博物馆讲述国耻;海娃和王二小告诉红领巾什么是战争与和平;狼牙山的壮士像有什么心事,闷闷不乐;吹号者很想再吹一曲冲锋号角,向愚昧宣战,向贫穷发起最后的冲锋。
先烈们曾经用鲜血染红旗帜,染红朝霞,染红壮丽山河。然而他们的脸色却失血苍白。他们的哭和笑都没有发出声音,只听得见欢庆胜利的锣鼓,震天动地般咚咚敲击。他们多么想再唱一回《我们在太行山上》,又怕当今的人们嫌那曲调太不流行。他们曾经走进了中小学课本,向后辈讲述一个民族的骨气,讲述在敌寇面前的不屈不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幸,不知道哪个人物下的命令,又让他们走出课本,不许孩子们再听那些“过时的故事”。这太让人难以理解了,一个民族的骨气,一个民族的抗争,一个民族的坚韧,一个民族宁死不屈的伟大精神,也会过时吗?
抗日亡魂向我们默默地走来。我不知道该用“百合”还是“玫瑰”欢迎他们,我也拿不定主意该向他们说些什么。我只记着张思德用生命撰写的“烧炭日记”;彭德怀指挥的“百团大战”;李兆麟的“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李宗仁指挥的血战台儿庄;上海保卫战中牺牲的八百壮士。我还永远记着那支唱过无数遍的战歌:“一旦强虏寇边疆,慷慨悲歌奔战场。首战平型关,威名天下扬。游击战,敌后方,铲除伪政权;游击战,敌后方,坚持反扫荡,钢刀插在敌胸膛。巍峨长白山,滔滔鸭绿江,誓复失地逐强粱。争民族独立,求人类解放,这神圣的重大责任,都担在我们双肩。”抗日官兵就是唱着这支歌走向战场,唱着这支歌冲锋陷阵,唱着这支歌与敌决一死战。那些战死在战场上的优秀儿女,也是唱着这支歌走向生命的终点。
抗日亡魂向我们默默地走来。他们是中华民族最杰出的英才。在共和国的记忆中,镌刻着对民族英雄永恒的爱。一千年一万年也不能忘记他们,否则灵魂将下地狱。生不敢正视后辈,死无颜叩拜祖宗。
战时笔记摘抄
我有幸得到亦师亦友秦兆阳先生的一册《回首当年》。老作家秦兆阳是亲自到过抗战前沿的作家之一,他的《战时笔记》记录了大量抗日军民的英雄气概,也记录了日本侵略者最残暴的兽性。正如兆阳先生女儿秦晴所言:“虽然父亲没有说,但我相信,许多了解他的人都会和我一样想到,如果没有被迫停止写作的二十年,如果父亲不是把那么多精力和时间都投到了他的编辑工作中,这些宝贵的素材,可能更具文学价值。”
我在这里摘录两段亲历者、目击者的抗战见闻,与读者共睹那可歌可泣的八年。
其一(仅扫荡中的一个镜头):
鬼子:“你的知道,八路的有?”
孩子:“不,不知道!”
鬼子:“你的,给,糖的有,很甜很甜的……”
孩子:“不,不知道。”
鬼子 :“刺刀,死了死了的!”
孩子大哭起来:“俺娘说的呀,叫我……不知道哇!”
于是,孩子被刺刀捅死了。母亲惨叫着扑上去抓住刺刀,也被捅死了。
这是一次反扫荡中的一个小镜头。那孩子才六岁呀!
将来,那村村镇镇,都应该修一座座烈士纪念碑,用大理石雕刻那些英勇不屈的人物形象,其中也有六岁幼儿的形象。
其二(日本鬼子的酷刑):
用木头削成尖桩竖在地上,将人插在桩上,四肢绑绳,二人拉绳转动如拉磨,血流满地。
地面铺席,席上撒满鞋钉,将人捆置席上,推动,翻转,将席抖动,很快,受刑者全身是钉。
用膘胶浸麻绳,缠人全身,置于日光下晒干,然后将绳剥下,皮肉随着绳子一条条脱落。
四肢系绳悬于树上,多人用香烟头烧炙之。
用绳绑脚拇指倒吊树上,推之使其摆动,让其他被俘的人看。
置人瓮中,两瓮相合,闷死。
拖至野外,埋在雪中,浇上凉水,冻死。
绑在板凳上,往鼻子里灌辣椒水,呛死。
……
责任编辑 陈 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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