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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泉二题

时间:2023/11/9 作者: 民族文学 热度: 14912
赵剑平

  往返与穿越

  很多年前,我应邀到黔东南州天柱县,还写了一些文字。除了这些后来发表的文字,我记忆深处对那个遥远的地方已经模糊起来。但我没有想到我往河西走廊走时,这个渐行渐远的地方却在酒泉等着,一下跳出来,让我又一次回到了它的身边。

  他叫吴基伟,我一到宾馆就听到了他的贵州腔。他脸子圆圆的,眼睛清澈而明亮,唇齿间透着敦厚与朴实,总是随和地笑着,让人感觉又真挚又热情;这是典型的侗家汉子。自报家门,我一听他天柱人,玉带一样的清水江,清水江边古老的侗寨、雄奇的鼓楼、瑰丽的风雨桥,江水里一刻不停地浣衣的侗家女子,还有那些精致漂亮的宗族祠堂、船帮会馆从历史深处走来,甚至我在清水江边捡的两块石头,全都在脑子里浮现出来,晃荡在我眼前,滚动在我们的话题中。吴基伟原来在贵州一个航天航空单位工作,前两年调北京,今年被派到酒泉,挂职市委常委、副市长工作。因为他的到来,介绍市情的同志在介绍民族情况时,常常按老口径说有二十六个民族,而这时候,他总会纠正,不,现在是二十七个民族,新增加了侗族,一个人的侗族。因为吴基伟,我对酒泉少了几分陌生,而多了几分亲近。我们就像两只从贵州放出去的风筝,一样的出发,一样的天空,时不时还要凑在一起,用纯粹的家乡话说一说遵义、说一说黔东南、说一说贵阳……

  这种时空的往返给我们造成了一种错觉,仿佛“梦里不知身是客”,酒泉跟贵州并没有多大差别,贵州跟酒泉也并不遥远,竟然莫名地生出来一种牢不可破的关联。古人尚且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感慨,何况今人高度发达的地球村,地区与地区之间,甚至国与国之间,也不过隔壁隔座而已。但酒泉,对于一个贵州人,尤其一个遵义人来说,却又格外多出来一种关联。

  我没有想到在酒泉除了遇吴基伟有一种横向空间的转换,还会在时间上与这座文化名城有一种历史的纵向穿越。

  普天之下,有几个以酒冠名的城市?除了酒泉,华夏大地可能找不到第二家。酒,作为中国传统文化事物,走遍神州,无处不在。但凡饮者,却没有不知道茅台的。遵义作为“贵州茅台”的故乡,当然跟酒泉有一种掰不开的缘。不管酒如泉,还是泉如酒,尽管没有确凿的说法,却“酒泉”一出,天地间便多了一种豪气、一种仙气、一种神力。难怪诗仙李白要特别吟两句:“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而事实上,我听我的乡友吴基伟说,酒泉这个名字的来历,并不是简单的比拟,还真有一个典故。据《汉书·武帝本纪》载: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夏,骠骑将军霍去病自居延南征,大败匈奴于小月氏。武帝大悦,赐美酒一坛。而骠骑将军不敢独饮,遂将酒倒入泉中,与众将士及其战马同饮,军威大振,一鼓作气驱逐匈奴。伫立在一眼清澈明净的古井旁,我听基伟兄讲完这个故事,忽地眼前一亮,关于汉武帝与酒的另一个故事从脑子里又一下跳了出来——

  《史记·西南夷列传》载:建元六年(公元前135年),大行王恢遣番阳令唐蒙出使西南夷,联合夜郎王多同征讨南越,并从鳛部带回来一种名“枸酱”的美酒。鳛部乃今赤水河流域仁怀、习水一带;而枸酱,则是今酱香型白酒的代表国酒茅台的起源。当此时,汉武帝尝枸酱而“甘美之”,“乃拜蒙为中郎将,将千人,食重万余人”,再度出使夜郎,说服夜郎王多同归汉。夜郎归汉,是文归,还是武归,鲜有文字佐证,而坊间却流行“夜郎因枸酱而亡”一说,认为酷爱美酒的大汉天子因枸酱而吞夜郎,真正成了有眉有眼的一种戏说。

  清人陈熙晋用诗为这戏说留了一点痕迹——

  尤物移入付酒杯,

  荔枝滩上瘴烟开,

  汉家枸酱知何物,

  赚得唐蒙鳛部来。

  从秦李冰聚薪焚石开五尺道,到汉统合夜郎置犍为郡派唐蒙首任都尉辟焚道,直达南亚诸国,古西南丝绸之路与古西域丝绸之路几乎同时开发。可以想见,有如胡桃、胡萝卜、胡琴、琵琶许多美好的东西通过古西域丝绸之路到达长安,又从长安通过古西南丝绸之路传播到西南各地,而一理同然,今之茅台古之枸酱也通过唐蒙贡献给汉武帝。天子大赞一番之后,自然而然地也会将古之枸酱今之茅台这种玉液琼浆赏赐给功勋卓著的骠骑将军,这便成就了酒泉这座英雄的城市。

  人生际遇,能够像我这样经历一座陌生的城市,而有接连不断的美妙的邂逅,实在是一种幸运。戏说,抑或传说,有时候与现实并没有太大的区别。世界纷繁,我们从来没有停止对它的追问。世界混乱,我们也从来没有停止对它的整理。哲人赫拉克利特说: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世界一刻不停地变化,我们也从来没有对它进行真正的掌握。我们所能够做的,就是把一地的碎片不停地拼接起来。尽管很多时候,我们已经很难找到这些碎片的逻辑联系,但大同与和谐的指引,却使我们的作品自始至终有一种精神贯穿,即便可能存在一些荒诞,也会发出非同寻常的回响,昭示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存在。

  另一种站立

  我们看见日头当顶,这片中国最有名的戈壁滩实际上已经下午一点多钟。酒泉卫星发射中心,这个世界瞩目的地方是我们要去的第一站。从一座军用机场接上十几位同行,面包车便载着我们向这个神秘而神圣的目标进发。大约十来分钟,过了两道岗,我们住进了航天员公寓。放下行李,参观了几位航天功臣出发前住的房间,大家又上车,迷头迷脑往前赶。还远远的,看见一幢高耸的建筑矗立在荒原上,我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便凑到了跟前。到了里面,看见一个高高的平台,部队的朋友说这是最后一道工序,火箭、卫星的散件运到这里,就在这个平台上组装,直到完全垂直地立起来……

  这一瞬间,我眼前出现了一种幻觉,远处、高地,云里、雾中,擎天一柱,似人非人,似物非物,倔倔地竖了起来,指向又蓝又亮的苍穹。我很想走近去摸一下,可有一个声音在头顶上说那里太远、太高,便止住这个念头,只好跟着人流,从另一侧大门走了出来。我们生命的历程中,不知道有多少次感受“站立”这个概念,然而只有在这里,这幢神秘而神奇的建筑、这片处处闪烁耀眼的大戈壁;才让我真正领悟“站立”的内涵。站立不只是一种风姿,还是一种力量、一种态势。这个世界有各种各样的站立。我们对很多站立已经习以为常,比如养一只小狗、种一棵花卉。而这里的站立却不可小觑,它震惊整个世界,让敌人胆怯发抖,让朋友昂扬振奋。

  站在蓝天之下,我看见前方几百米的地方,一座铁塔矗立在戈壁上,不,应该是戈壁的尽头,一眼望去,并不见荒死寂灭的砂石,只有天蓝地绿,厚实而绵密,恬淡而安稳。与我刚刚走过的建筑比起来,前者如一只魔盒,所有的变化都隐藏在肚子里,而后者则仿佛握紧拳头准备出击的斗士,铁胳膊钢臂的,透着使不完的力气,毫无一点掩饰。这时候,我终于明悟,这不是曾经出现在我们家中电视机里那个让我们因为揪心而屏住呼吸的怪物吗?它那时候把我们的画面切割成了三个长方形韵格子,燃烧的火焰在它的旁边冲天而起,拽着我们的目光、我们的思绪、我们的情感、我们整个的世界一起往上冲锋,穿云劈天,直贯霄汉。踩在一条黑乎乎的轨道上,我总算弄清楚两个异形之间的关联,前者正朝铁塔的一面,其实是一道门墙,墙即是门,门即是墙,而这条轨道正好从这道门墙里伸出来,将组装完成的火箭、卫星缓缓送给前者,整个移动,沿着铁轨,始终固定一种站立的姿势,直到被前方的铁塔稳稳地搂住。

  当然,我们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少有的现场看见站立并且出发的情景,但我们每一个人都深信不疑,这样的情景其实从遥远的古代开始,从嫦娥奔月,从飞天,从孔明灯很多美妙的事物开始,已经映在我们的血液里,并化成了我们数不清的骄傲与自豪。只是为了更多地温习一下这种情感,我们后来参观发射基地纪念馆,作为见证与记录,那里保存着一件火箭残骸,我禁不住仔细地摸了摸,感觉一种通电,又真正找到了那种激荡与回响。而为了探究这种站立的代价与意义,我们走进了旁边的烈士陵园,通过对一块一块墓碑铭文的研读,感受到了聂荣臻元帅等成千上万英灵的强大气场,真正明白站立其实是需要巨大的付出的。而正是这种前赴后继的牺牲,才使我们的站立成为坚实而巍峨的屹立。也为了进一步走近这片充满魅力的戈壁滩,我又特地看了看大沙漠、大戈壁特有的胡杨树,它那生长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的生命传奇,正好成了酒泉卫星发射基地成千上万名官兵的对应和写照。

  责任编辑 安殿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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