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膜拜父亲

时间:2023/11/9 作者: 民族文学 热度: 15569
徐振江

  在老家村东北的沙梁上,已被沙土覆盖了九年的父亲,我献上对您的膜拜。

  2004年3月4日,当我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并从数百里外的市警校乘车疾驰到老家的时候,走了七十九载岁月的父亲似乎太累了,已经静静地,永远地睡去了。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能相信,父亲怎会在春天的日子里去了呢?我知道,父亲的病,虽然患上已有多年,但每年都会随着春天的来临,气候的转暖,一天比一天好的。前天,我给父亲打电话,父亲还对我说:他身体还好,叫我不要惦记。可,可为什么,父亲却突然地去了呢?且走得是那样匆匆?!

  我哭着喊着,跪在了父亲的身边。我轻轻地掀开盖在父亲身上和脸上的布单:穿戴一新的父亲,很安详,很平静,如同睡熟般的躺在那里。我用脸挨着父亲的脸,父亲的脸还是温热的;我用手握住父亲的手,父亲的手还是柔软的。母亲对我说:“你父,刚咽气也就20分钟,他是在等你呀!”然而,我却回来迟了。父母在,不远行。我却远行了。

  父亲!父亲!您能听见儿子愧疚的呼唤吗?

  一

  您曾对我说,您出生在山东威海的乳山,具体到哪乡哪村,您说您的父亲,到死都没对您讲过。在您还没满一岁的时候,您的名叫徐得胜的父亲,我嗜赌的爷爷,却没有像他的名字一样在赌场得胜,最后把您的母亲都输给了别人。于是,您成了不知道谁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人,我成了不知道谁是自己亲奶奶的人。于是,身无分文,我从未谋过面的爷爷,把您装进箩筐,用一条扁担一路挑着,闯关东,闯关东,闯关东!

  科尔沁草原的水草丰美呀。撒落其上的,一个长着一棵巨大的柳树,还有好多小柳也正盎然着的,叫大树营子的村落,村后流着一条晶亮亮的老哈河,让爷爷驻足,心旌摇动:不走了,就在这里活命。并轻轻放下还在箩筐睡梦中的您,而您就这样在这里落地生根了,尽管苦难仍泡着您。后来我私下猜测,当初爷爷之所以毫不犹豫地在科尔沁草原留了下来,或许和我的亲生奶奶是蒙古族有关,虽说爷爷已经把奶奶输给了别人。

  那一年冬天的那一场雪下得好大好大,您和您的父亲奔跑着,不是忙碌地去追逐雪花,而是日本鬼子端着刺刀撵得急。您跌倒了又爬起,爬起了又跌倒,不知跑了多少的路,不知沾了多少的寒,最后硬是生生地把每根手指都冻掉了一节,那一年您仅仅八岁。而那时,您的父亲已为您娶了又一位母亲,我的又一个奶奶,在生育了三男一女之后,还没等到长成,您的父亲就义无反顾地扔下这一切,撒手人寰,或许是到地下忏悔去了。

  可您仍在生长呀,拔节呀,为我娶回了一位大海一样的母亲,您也长成了让您的儿女攀爬的,大山一样的父亲。让您的儿女每每回到老家,那个既没有海也没有山的村庄,分明看到了海看到了山。

  二

  不知是苦难的土壤更疯长激情,还是贫穷的日子生命力更加顽强。父亲,您竟然和母亲,以清贫为火,点燃激情,孵化出了十个孩子,最终活下来,长成了我们三男五女,整整八个孩子。将八个孩子相继抚养、教育、长大,父亲付出了怎样的艰辛与劳作是可想而知的。要是搁现在,生育、抚养、教育八个孩子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没分田单干的时候,父亲是村里的防疫员(村兽医),主要负责全村牲畜疾病的防治工作,是全村为数不多的脱产人员之一。父亲给猪羊做阉割手术的技法娴熟高超,传遍四里八乡。而那时的我们,根本就没心思欣赏父亲的技法。我们相同的渴望,就是父亲能带回鲜活的,还浸着碘酒味道的猪的或者羊的睾丸,之后,等待着父亲用菜叶包起,放进灶膛烧熟,让我们解馋。以至惹得我们,每当听到猪羊凄惨的叫声都兴奋异常:又见到肉香了。

  父亲无疑是敬业的,热心的。他在尽职尽责同时,既赢得了全村雄性猪羊的惧怕,也赢得了人们的尊敬。尽管如此,那时父亲全年的工分以及由此而换得的全家口粮也只能是勉强糊口,况且还要供一个个孩子上学。面对这样的境况,父亲就不得不想着法儿搞些副业。父亲当过皮匠,科尔沁草原的风寒太烈,父亲把羊皮、狗皮熟好、裁剪、缝合,和母亲一起做成羊皮袄或者狗皮帽子,父亲用给别人抵御风寒,带来温暖来养活着自己的儿女;父亲当过编织工,老哈河畔茂盛的蒲苇草,被父亲和母亲割来,做成精巧的坐垫,父亲用让别人的屁股坐得更舒服,来养活自己的儿女;父亲当过服装贩子,六十多岁还坐着火车,到北京、上海、沈阳等地去上货,大包小包扛回生活的希望,父亲用让别人穿得更俏丽,来养活自己的儿女。

  父亲,您完全可以活得更长一些。听母亲说,有一年春季,家里缺粮很是严重,再加上母亲正值哺乳期,望着嗷嗷待哺的几个孩子和面黄肌瘦的母亲,父亲急了,跑到北山(一个地名)的一亲戚家借粮。还好,总算借来了80斤小米。没有交通工具,一百多里的路程,父亲硬是扛着80斤小米徒步走了回来。香香的米粥抿进一张张小口,您的孩子一个个游入了梦乡。可您不知道呀,父亲,此时也给您的身体植入了致命的伤,您患上了由于伤力过度而起的咳嗽病。咳咳咳咳,一直咳到您过早地离去。

  母亲每每和我讲起这件事,我的眼前都会化出这样的景象:广阔贫瘠的大地,漫长的乡道,一条汉子正肩负重物,正急急地向前奔走。尽管已汗流浃背,尽管已筋疲力尽,但这条汉子仍向前奔走,因为他知道他就是妻子儿女的希望,他肩负的就是全家等待的春天!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这就是我的父亲呀!

  三

  待我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入一所县级高中的时候,父亲已是60岁的人了。我的两位哥哥都已经娶妻生子,分家单过,三位姐姐也已出嫁,家里只有母亲,一位姐姐和妹妹我们5口人了。对于我是否继续上学,父亲的原则是:只要你愿意上学,我就供你。父亲的文化程度,相当于现在的初中。那时,在村里也算是文化人了。或许因为此,父亲总是极力让我们接受更多的教育,尽管家境不是太好,但不管多么艰难,父亲还是相继把我们送到学校,八个孩子最低的学历是初中,这在贫困偏远的农村,能做到这一点真是不易。在我升入高中,乃至之后的数年求学过程中,父亲付出了很多。他和母亲做贩卖服装的生意,60多岁的人,仍如年轻人一样去外地上货,回来又和母亲一道起早贪晚赶集,走街串巷地去叫卖,几多辛苦换来的钱,大部分都化作了我的学费、伙食费。我最终能走出农村,在一座小城里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使我这位农民的儿子最终没有成为农民,实在是得益于父亲的全力支持。当然,我并不觉得我没有成为农民是怎样庆幸的事,我只是觉得如果我学无所成,实在是有违父亲的初衷,和父亲那几多的艰难付出。

  四

  父亲是慈爱的,是无私的,其人格的魅力让我终生仿效。八个儿女你很难说他更疼爱哪个,更宠爱哪一个,父亲把博大的爱,几乎是平均地洒向了他的每一个孩子,哪一个他都疼爱,哪一个他都牵挂。可到了暮年,陪伴父亲的却只有母亲,八个孩子像一个个出巢的燕子般相继飞走了,只剩下了两只老燕在独守空巢。我参加工作娶妻安家后,几次要求父亲和母亲搬到我那里去住,但父亲却说:你们那里我住不习惯。始终没从老家搬出。但我知道,父亲是怕给我增添负担,他知道我的日子过得很紧巴。父亲和母亲在老家开了一个小商店,收入所得也能维持二人的日常生活。

  父亲无私的品格,让我在他面前汗颜。

  五

  父亲最高兴的时候,当然是他生日的那一天了。父亲的生日是正月初八,那时春节的气氛尚浓,八个孩子拖儿带女,加在一起就有三十多口,都来给父亲祝寿,满满坐上几大桌,那场面真是热闹。父亲喜欢这份热闹,这份热闹让父亲的脸上挂着满足的笑意……

  科尔沁草原生长草浪,也生长风沙。沙梁上,父亲的坟冢被草浪一次次漫过,被风沙一回回打磨,已变成了矮矮的坟尖。可是父亲呀,您知道吗?您的八个孩子,还有您八个孩子的孩子,跪下,就是满满的一圈,围绕着您,向您献上最虔诚的膜拜。父亲,您是神圣的,有福的。

  而您的躺倒、伸展,就是我的大北方,我的大山脉,我的大草原!

  责任编辑 哈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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