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

　　故园

　　我将怀念，故园老墙下那丛雏菊

　　那么自在地开。齐茬茬的枝和叶压低了秋

　　一朵魂不守舍的花抬起头，望见了

　　青灰色的天，以及旧年树影下时间的灰

　　仿佛，内心藏有无法言说的悲伤

　　流云舒卷，道路裸露出远方。而我所能领

　　悟的

　　寒秋，是一丛雏菊的悲伤，苦涩中略含

　　咸腥的甜

　　你看不见的远方

　　我看见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在未知的不远处，在不远的即将到来的

　　将来

　　你看不见我，静默的荒芜里

　　我是远方。比远方更辽远的是我的孤独

　　我的孤独，是我指缝间漏下的光

　　比秋天更寂静的，是一支牧笛吹皱的乡愁

　　而光阴，从来都在看不见的地方

　　静静枯萎

　　我见过大海

　　我见过大海，盛大的孤独

　　从内心的阴郁里托举起蔚蓝色的绝望

　　船影老去。我浮游的身体，在天空中寻找岸

　　海水倾覆过来，从此有了无限的滩涂

　　更深处的蓝，长成了念想

　　无法抗拒的潮声，伴随深蓝色肺叶起伏

　　三月

　　仿佛有光，静静照着三月的院墙

　　土墙上加深了暗影。一只手拍响锈损的

　　门环

　　从时间内部扬起灰尘混合着光线

　　闭上眼，那些身体里死去的事物散发出

　　腐朽

　　和新生的味道

　　锁孔无法阻挡春天的辽阔。鸟翅穿越昨天

　　三月的风在吹，树木静谧生长

　　明晃晃的午后时光，那只被岁月攫取的

　　秋千

　　兀自在老旧的风景里摇晃了许久

　　月光照着故人的影子

　　黄昏多么静。—丛灌木

　　沿着河堤一路小跑，树影在摇晃

　　那些幽暗的，柔和的，被遗忘的破碎絮语

　　映照在水面上。全被我看见

　　露水里点灯笼，月光照见故人的影子

　　面庞上淡淡的黑。是忧愁。是九月新换的

　　旧衣裳

　　那些旧的名字，旧的人，日显沧桑。

　　河滩上

　　河滩上，一条忘记开走的船

　　静静搁浅在昨天。那是死去的昨日漂来的

　　残骸

　　已经没有人愿意重拾这一地残局

　　仿佛昨日，甚或更久远的将来也不会有人

　　前来

　　这样便很好，没有人再来惊扰它的清静

　　一日，一朵云照着河滩，投下一道暗影，不

　　久也就散去

　　再见，材庄

　　再见，村庄

　　亲爱的麻雀们、那倚在矮墙上的青春

　　树干上吹着风，三月篱笆上刚刚走过一场

　　细雨

　　再见，蟋蟀们，头发上沾着水汽，紧紧围

　　绕我的是下午时光

　　再见，村庄。我将要离开

　　那些树林间贯穿的小径。我将轻轻走过

　　再见淡蓝色炊烟，从灰烬中站起身，纷乱

　　的鸟翅散去

　　一点点散去的还有远方，以及远方看不清

　　的苍茫

　　更苍茫的，是暮色

　　星星点点的白，是落在眼里的灰

　　听树无声

　　一棵树。静静地站立

　　暗褐色树身留下刀斧的痕迹

　　心中的凛冽藏住了秋

　　木纹藏起了鸟鸣。千里之外的月光

　　沿着树梢重新走了_一遍

　　我的孤独，在晨曦中苏醒

　　那心中小小的、略显迟疑的眼睛

　　是熹微中化开的露水

　　晨雾尚未散去。浓荫下张望的人

　　眼中有着清澈的早晨

　　我怀揣秋天一样的心事

　　走在重重树影间，听到树木发出回声

　　一个清晨

　　黄昏吹暗小树林

　　灌木丛里，夜晚是小兽的眼睛

　　泛出湛蓝色微光

　　那小巧的、凌乱的步履踩乱了

　　六月湿漉漉的乡愁

　　我的记忆，是六月的一个早晨

　　下着细雨，隔着小窗户

　　淋湿了落单的鸟鸣。一滴雨水

　　撞进河堤，变成了溪流

　　消失得无声无息

　　我一路奔跑，身后的影子

　　在阳光下消融

　　在安静的时间里

　　大地落满尘土，如此深沉的睡眠

　　那么多经年的事物都停止了争吵

　　我坐在时间的深处思量：

　　是谁将这沉重的暮色，暗黄的天空

　　打磨得如此明净？

　　古老的经卷在闭阖的岁月里

　　暗成了黑夜的一部分

　　寒冷逼近，凝结的星辰，在我的体内

　　擦着火柴，转身的时候，我看清了

　　焦灼的星光下，一个人惨淡的一生

　　时间多么永恒，我们终于成为

　　自己的小小敌人

　　故乡的墓地

　　昏暗的光线中，我看见

　　故乡的墓地开满了紫云英

　　风拂过舒展的花蕊，很洁白的样子

　　寂寞中，疯狂地开了

　　我坐在深处，听你的声音

　　从黑色的底部，漫上我的影子

　　你来了，一袭白衣，也不说话

　　只用幽幽的眼神望我

　　寒冷逼近，焦灼的星光下

　　云水覆盖的苍茫大地，草木萋然

　　一路浅白的野花将记住

　　一个诗人遗落的诗行，以及墓碑上

　　你的名字

　　责任编辑 孙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