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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杭盖

时间:2023/11/9 作者: 民族文学 热度: 15924
作者简介:韩伟林(布鲁),蒙古族,生于内蒙古库伦旗。在边防警营从军23年。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内蒙古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著作《黑棋子白棋子》、《营盘上的遐想》、《画中故乡》。获首届边防文学奖,有作品入选《新编大学语文》、《公安边防部队文学作品选》等。

  1

  说到图雅,厚和便说图雅的手机没有丢,她丢掉了高高挂起手机的木棍。厚和喝口“猫尿”,就开始自言自语。幸福时光小吃部的一帮拉板车的兄弟,一拨拨进进出出,几下吃下大碗的荞面饴铬,又出去揽活儿,没人听他胡咧咧。厚和本来也没有想跟谁说图雅的,灌完三瓶啤酒,便也颠回了家。额吉腿脚不好,等着他去草贩子达布家买草,这事儿一刻都没法等。厚和和额吉的活命,全靠家里的两头黑白花奶牛,黑白花肥嘟嘟的乳头是厚和的命,由不得他耍性子。

  至于图雅那儿,厚和也是好久不敢那种不见外一般耍性子,虽然可以想象图雅还会由着他直眉瞪眼说闲话,不赶他不骂他不讨厌他,有着出人意料蓝意的眼神总是温婉的,只会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就算忍无可忍间举起了手,

  “啪”的一声响,也总是落在她的大腿上,所以厚和乱蓬蓬的头永远就不知道躲避那么一丁点。可厚和知道他真的不能再耍性子了,见面机会好像多了,手机短信却没了。图雅成为和男人过日子的女人,男人是给嘎查三十多户人家盖过房子的工头杨小飞,现在还是给新高勒镇幸福移民区的原来那些老户盖房子。也许图雅早就被狗日的杨小飞上了?一想到关键地方,厚和就会生气就会胃痛,恨自己在杭盖敖拉的巨石上没有把火印早早打在她浑圆的美臀上。厚和记得,额吉时断时续吟唱过的江格尔可汗的战将,总是会把永不消褪的宝木巴火印,第一时间打在俘虏脸上的:叫他们做江格尔的属民,永不背叛,年年进贡。

  如此不堪地落后于祖先,落后于传说,愣头青厚和怎么能够知道?

  2

  厚和:你对我连起码的礼貌都没有,更别说从小学到中学的十多年相处了,人心难道不是肉长的?

  图雅:生气了?我想一想确实有点过分,也许是你对我过好的原因吧,不要老惦记我了,你这样对谁都不好。等你找回骆驼,背回梭梭,再接着聊。

  我阿爸额吉不在,借此机会给你发个信息,你脾气上来电话也不接,我寻思咱们朋友缘分是不是到尽头了,那么大大方方不要交往了?从今就当没有认识过我图雅就是了。巴亚日泰。

  厚和:接电话还不是听你刺激,你没有心平气和过。

  图雅:我想过了,咱们还是不要交往了。以前有些时候是我不对,我也不想解释什么了。

  3

  厚和“嘚、嘚”叫唤着催打着骆驼呼亚嘎,进了青痕山的巨型褶皱里面,拐过许多的弯曲,就看到了图雅家两间土坯房立在那儿,河滩上挖回来的没棱没角的圆石地基,四面墙角及门楣是青砖,里面是土坯,外面是石灰掺了羊毛抹得光亮的墙面,这和厚和家的房子没有什么两样。只有那么三两户,脑子没有爬进小虫虫的毛病,或是孩子上完小学中学从旗里回来的人家,才是全砖房子。厚和家房子旁边的蒙古包,住人,放些杂物、干肉,到了夏季转场到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洼地草场时再用。

  厚和拴好骆驼,推门进去,让图雅吃了一惊,但又好像也没有觉出多么的特别。这么远他怎么来了?图雅半躺着,手里攥着一个小手机,好像刚刚看到厚和的短信,厚和就走到了跟前。

  图雅迅速起来拢一下头发,未说话前就往家里的边边角角瞄,生怕家里的哪个部位很脏很乱,让厚和笑话。炕上的被褥规整叠加,上面是绣着熊猫竹子的白色的确良盖布。地上的驼粪蛋好好地盛在铁皮方盒,立在炉灶旁。看起来问题一点没有。

  你怎么过来了?

  附近找骆驼花拉,就过来了。

  短暂的无语,随着图雅递过来的一碗奶茶得到了稀释。直到现在,厚和才清晰地看到图雅家和他家用的碗一样,上面的图案是龙。

  饿了吧?

  不饿。

  额吉还好吧?

  还那样。

  听说咱们要搬到旗里是吗?

  好像有这个消息,听我一个同学说那些统一盖的房子质量有了点小问题,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去了倒方便,可以看到好看的电视剧了。

  你这样看?

  只是家里的骆驼不知怎么办?

  不知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图雅看厚和刚刚推门进来带着笑意的眼睛快要失了光亮,坐在凳子上发呆。她知道,搬到旗里的事儿,厚和跟自己不一样,有些想法。

  你先坐一会儿,图雅说罢,迅速卷起袖子洗手,陶盆放进一碗多一点的面,倒水、和面。厚和过来看图雅,一则想来也就乘驼来了看了,还有就是看图雅对搬到旗里有什么想法。看她很高兴的样子,也就不说什么,“哦”了一下,大口喝下奶茶。看图雅一手扶盆一手和面,厚和便凑过去扶住面盆,图雅腾出手很快将面揉匀。让厚和大为惊奇的是他的头,他的全部的头就在图雅一闪一闪的怀里了,甚至触到了图雅衬衣里面兔子一样跳动的乳房,圆圆的,好像要冲出了包裹。正在厚和大为惊骇左右为难要不要伸出头之际,图雅的面和好了,开始擀面,也就给不知如何是好的厚和解了围。厚和的眼睛于是由近至远,看毕,消了许多的激动。

  怎么,感冒了?看你很热的样子。

  没事,不热。

  厚和心说,你再揉,我也要揉你了。厚和甚至暗下决心,要将图雅抱到距离陶盆两个拳手远的地方,那样不至于将陶盆压碎。

  说归说想归想,厚和打下手将驼粪放进灶里点上,蓝色的火苗一闪一闪很快将锅里的水烧开。图雅切进一把干肉,放进一些沙葱一点盐,飞快地揪开面片扔进锅里。一会儿工夫热腾腾的面片做好盛上,厚和大汗淋漓连着吃下三大碗,图雅吃了大半碗就不吃了。厚和看图雅不吃,看着他。

  看我,我都不会吃了。

  你吃吧,别剩下,再热就粘了,不好吃。

  吃完,厚和帮着图雅麻利地收拾好。两人就走到了屋外,一前一后走向图雅家房子西边二三十米处的一个山包,甚至厚和把手伸过去将图雅牵了上去。事后,厚和才认真地回想起了这样的一个个温馨细节。

  山包上立着一根胳膊那么粗的木棍,一看就是榆木的,光滑的木棍上挂着一个小布袋。厚和看着木棍看着图雅什么也没说。他想象着木棍上那一小块地方的信号,从头顶上蓝蓝的天上掠过,之后再往东边的方向越过十几道甚至二十几道的达巴,到了杭盖敖拉的巨石之上。巨石不远的地方有厚和的家,那里有他接受图雅丝丝温情、爱意、戏谑以及狠话的手机,就在巨石避风遮雨的一块地方,那是他接受图雅密码的宝地,他和图雅还曾爬上过那个巨石的上方。想到这儿,厚和顿时觉出周身的轻松与愉快,狼一般大声嚎叫高歌起来,声音在干燥的戈壁山间来回飘荡,惹得图雅呵呵大笑,追着厚和就打。戈壁上游动的热风,凉爽了一般在两个年轻人的脸上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图雅笑过了跑过了,自家的骆驼在高处也看到了,回到小屋。她又从一锃亮黑皮的口袋倒出一堆羊拐,两人你来我往玩起了嘎拉哈。和以往一样毫无悬念,图雅败下阵来。图雅好像已经什么也不想,脑子短路哈欠连天,看着厚和:划个三八线,炕中间为界,你左我右,睡一会儿吧。厚和嘴巴最硬:不困,你睡你的。说完,厚和就后悔不迭,恨不得立即扇了自己的耳光。他是想“睡”了,可人家图雅的此睡非彼睡。而且说回来,以后在一家,时间多了。

  你不困,那我睡一会儿。图雅说完背朝厚和躺下,等厚和给盖好毯子,不一会儿工夫打起了细细的小鼾。厚和坐下,久久地盯住图雅展现给他的一切:枕边是她磨破了牌子的手机,她那随手编起的马尾辫黑而且密,白的脖颈,以及脖子之下毯子下面凹凸的起伏游动。不知厚和盯了多久,也不知他何时轻轻推开门,乘驼而去。

  后来听说,那天恰巧图雅的父母搭拉矿石的顺车去了旗里她姐姐云良那儿,顺道去打问移民区新高勒镇房子的事儿。那一夜,深黑广阔的戈壁滩,小小土屋里的图雅该是多么的无助啊!就在那天,图雅的姐姐将给移民区盖了一半房子的杨小飞叫到了父母跟前……

  过后,厚和在杭盖敖拉的巨石上将头撞出了一个大包。

  4

  图雅:那天你唱《江格尔》我用手机悄悄录下来保存好了,唱歌的你比你本人好多了,我不想做没有人情味的人,咱们相识这么多年说真的你还是不太了解我。巴亚日泰。

  厚和:我很脆弱易受伤害。我对你就是狠不起来恨不起来,有过的感情是健康的,埋在心底。

  图雅:你想恨我,我有那么可恨吗?现在想起来,我有些时候确实对你有些不和气,要知道我对任何人都和气的噢,对我有那么点感情就不要埋在心底了,那样多痛苦。

  我再问你,你对我是怎样狠起来的呀?我真想不通,对我好的人也会这样呀,我是不是伤透你的心了?放弃心理包袱,好好学你的歌放你的骆驼吧。

  厚和:说句真话,真没有狠没有恨,好像是气吧,别介意。巴亚日泰。

  图雅:什么巴亚日泰,这么早我还在做手工呢,借此机会给你发短信,你还不领情,那好,以后还是不理你是上策。

  厚和:你永远是有理的,我是说不过你!这回巴亚日泰。

  图雅:吓我一跳,你要赔偿精神损失费。已经快一点了!厚和你疯了吗?

  5

  厚和跟额吉说了他跟图雅好的事儿。额吉除了说声“豁日黑”,没再说什么。好像从来没有住过人的嘎查一排房有了人影,嘎查在即将消失前突然出现了,嘎查达小革命骑着一辆幸福250摩托一家家催促,不签那个同意搬迁的字,他就赖着不走,好像不把谁家的那么一两瓶藏着的酒喝完就不罢休,喝完拉倒,反正进了城喝酒方便,一两瓶还要带进城不成?说是镇里眼镜诺颜说了,牧民不签他也别回家,牧民到了就等着和和美美上电视。每天唠叨的话都一样,无非是红砖房有暖气,有干净的自来水,有很多台的电视,上厕所不冻屁股不怕蚊子等等。总之,搬迁过去什么都是好的。额吉看厚和,厚和看额吉。额吉说:苏木当差的说好,总会有道理的。于是厚和把除了自己的乘驼呼亚嘎送到下一个计划搬迁的宝腰敖拉的同学家,其他全部卖给了外地贩子,至于合适了还是便宜了,厚和已经没有时间细细计较,而且他还能说过外地嘴皮溜滑的骆驼贩子不成?

  家里的物品打包装箱,再堵上门窗。蒙古包拆下来装上车,额吉的奶桶也到底还是装上了。新高勒镇在旗府西北边三里地开外,二三十排房子和院落齐刷刷好像一个模子倒出来一般整齐。厚和按照纸条上记的,找到从前往后的第十排,再往左数的第二十号房子,算是找到了自己的家。额吉跟在后面晕头转向,一着急,捏动檀木念珠的手指都停了。什么二十、十、十五,知道进了这个家,她怕是再也不会走出来了。

  入夜,额吉坐在那儿左右张望,之后无声地躺下。厚和知道额吉还没有睡下,他不敢看额吉,出去到了外面。院里,他想看看能不能把散成几堆的蒙古包再立起来,可暗夜下又如何能够?而且像第二天一样的白天又会很多很多。厚和知道,额吉还不习惯,他也不习惯,估计现在不知在哪一排哪一户的图雅也在不习惯。别看她说是喜欢,喜欢什么!喜欢方便?喜欢热闹?喜欢花花绿绿的电视?厚和知道,杭盖敖拉的那根木棍以及巨石缝已经闲了下来,他和她的手机一一跟着进了城。

  第二天,没等厚和分清东西南北,就被镇里的叫过去领奶牛。昨夜,院里堆着的蒙古包哈那、条毡等物件让坏蛋偷了。要找不知道去哪儿能找到的警察。这种事厚和在杭盖敖拉从来没有碰到,厚和恨自己怎么没有把家里的狗带过来,小革命说移民村要文明不让养狗,厚和就把狗也送到了宝腰敖拉的同学家。一会儿工夫,厚和领回来两头黑白花奶牛,那是个人、公家各出一部分钱买回来的,听说牛是从荷兰进口来的。厚和不知道荷兰在外国的什么地方,他想大概很大很大的地方吧,外国牧民也会在自家很大的草场放牧,就像他家在杭盖敖拉的三万多亩草场,或者叫做戈壁滩,在滩上骆驼都快要走不动的地方,有一处像嘎查学校长满杂草的篮球场那么大的洼地,满塘都是苇草,当然有一眼四季清凉的细细的泉眼。这是厚和的福地,不只因为他家有三十峰骆驼每年能产下五六个小驼,还有十来只山羊,吃喝花销还算对付。厚和说不上喜欢这样的生活,他只知道牧人的时间不在手腕上。那时,天蒙蒙亮,额吉先起来拴上小驼,开始挤驼奶,随后他便将当夜新鲜的骆粪收拾到一边,时光与风将驼粪里外翻个儿烘干,再在慢慢的时间组合的日子里,送进泥土盘起来的炉膛,用于一家人熬茶做饭取暖。再就是站在蒙古包后面的巨石,数数骆驼的踪迹,看石缝里有没有响声,里面图雅的信息又多了什么,说了什么俏皮的恶心人的话。

  可是,很多事情好像已经变得不太一样。再见到图雅,是在新高勒镇的红砖房的墙根。厚和很不习惯,也许心情已经变坏,好像这么个地方,图雅很夸张地还像从前穿了蒙古袍。

  你怎么,要结婚?

  就是。

  那我呢?

  什么你,那天你不是走了吗?

  可,那个不算。

  你不算,我算。看短信。

  那几天我没有顾上看。

  骗人,我怎么知道。

  我不要你结。

  结婚证领了。

  他对你没怎么吧?

  这个,不是你该问的。

  图雅结婚那天,厚和早早过去把五百元的礼金记上便出来了。厚和觉得对图雅二百三百是没法拿出手的,至于新娘新郎他没有见上,或者本来就不想见到。他脑子很乱,就像他那乱蓬蓬的头发,他需要找些活干干可以好好打发没用的时间。厚和于是提了一个袋子去草贩子达布家,达布去参加图雅婚礼不在家,媳妇敖登在。

  不喝喜酒,跑这儿干啥?

  买草。

  真是个窝囊废。

  怎么了?

  你俩不是在你家后面的大石头上有了吗,怎么她又跟了那个汉人?

  去你娘的,别瞎说八道。

  我看你就是一个二货。

  敖登骂骂咧咧走在前,后面的厚和恼羞成怒,盯着她一扭一扭的屁股顿时火起,上前抱住,不由分说扔进草房摞得很高的蓝条编织袋上面。三下五除二,将敖登和自己的下身衣物除去,便是挺进。厚和没有想到,自己想了无数遍复杂的程序,居然这么简单。而嚷嚷着要喊人掐掐打打的敖登除了一阵呻吟与迎合,再没有喊出什么。而敖登是厚和的图雅,他不会让狗日的杨小飞那么容易就上,在传来的阵阵鞭炮声中,厚和含着笑噙着泪,已经将全部的火印给了她。

  片刻的痛快完了,厚和感到了一种无处躲藏的后怕,这种害怕从未有过,又好像曾经经历,就像小时候戈壁滩上远远遇到狼躲到阿爸身后的那一次。他知道自己原本就是柔顺胆小的,可怎么就和敖登那样了呢?他哆哆嗦嗦前后左右找衣服,赶紧套上,便像狗一样飞奔而去,钻到了不知谁家的仓房草垛蒙头大睡。第二天,他又躲到哥们铁蛋的修理铺,有一辆农用车正在修,他躺在了座椅上。他害怕敖登叫来边防派出所的金柱把他抓起来,然后判刑坐牢枪毙。

  直到后半夜,他才悄悄翻墙回到家,额吉还没有睡,看着他说道:昨天敖登送来草,说是你买的,送来就走了。那么重的东西,你自己不背,倒让一个女人送来,又跑哪儿野去了?没个正形。厚和说声没事,就去了后屋。

  等到几天后再碰上敖登,厚和早已没有了曾经的威风,立马就想掉头躲开。

  敖登:厚和,你是不是人,那天让你哥达布看到,你早死定了,知道不?我不会告诉派出所金柱,你放心。不过,你敢再胡来,我会阉了你。叫你荣耀的江格尔齐家族绝了根。

  路上再无他人走动,敖登的话说得也就一点不含糊,就差把厚和的烂根当场骟掉扔了喂狗。厚和除了“嗯、嗯”点头,不敢看草贩子达布媳妇敖登,能够做的就是迅速逃离。

  6

  厚和:想你。

  图雅:你又怎么了,以后不要这样了,要学会调整自己,学会放弃,你说呢?

  厚和:你可以理智,我做不到,印象太深的缘故吧,祝好。

  图雅:我现在觉得你有点不正常,我诚恳地提醒你应该调解自己了。

  厚和:我比较正常,就是对你的感情太深了,有时感情根本不受思想支配,你不会理解的。

  厚和:你说我咋调节,人如果是台机器就好了。

  图雅:你是多情种子,不可思议,省省你的感情吧,记住放好你的骆驼。

  厚和:你从来没有理解人的时候。情就像咱们戈壁滩上的风,无影无踪无时不在。它那么坏吗,我就那么坏吗?

  图雅:其他人还有你这样的人吗?有也不像你,好好珍惜自己和额吉吧,你比我还大一点,就这么意志薄弱呀?

  厚和:你教我一个办法,我如何能够忘了你?

  图雅:你这个人怎么说呢,还是那么傻,不要傻下去了,还是那么喜欢跟我交流,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厚和:人活得像城里人那样世故精明干什么?我就是这么单纯而又傻的人,对你我改不了了,你看出来了。

  7

  厚和费了很大气力才将家里用的东西一五一十拉到旗里,搬进去的砖房中有两间是他家的,其中半间是他的。镇里开始要他开修理铺,厚和心一慌,叫苦不迭。他只知道戈壁滩上摩托车没油的时候,掏出家伙往里撒泡尿还会跑好长时间,别无其他。

  厚和还是喜欢放牧,以前家里养骆驼养山羊,现在进了城换成奶牛他还是喜欢。额吉说家里原本养过本地的黄牛,只是后来后面很宽很远的厚很河断了没了水,里面晒干了的鱼被鹰一一叼走,河边密密的苇草第二年一露头就蔫了干了。许多许多年以前那从雪山上下来的八百里长的河,流到杭盖敖拉,不叫湖,叫海。嘎查达小革命说在汉人的古书上就记着厚很海。厚很海没了,没有了牛能够卷吃的草,也就没有办法再养牛。所以厚和从记事起,除了电视上就没有见过黄牛,哦,还有那种长鬃长尾漂亮神奇的骏马,更别说摸了。

  奶牛虽说是牛的一种,可和黄牛大不一样,就说喂,以厚和一年多来的经验,就在于细细打理。除了厚和藏在哥们铁蛋家的那一天,厚和没有一天不是在围着奶牛转,喂草喂料,放风溜达,打针刷澡,晾晒粪便,丝毫不敢马虎。旗里请额吉唱《江格尔》,他都没有时间陪,更别说跟着学了。他偶尔还是沉醉于《江格尔》的,他喜欢那古老的黄金世纪,佛法弘扬初期的宝木巴圣地,那四十四条腿的黄金宝座上,铺着四百层洁净的坐垫,左右扶手上铺着斑斓的虎皮,江格尔坐在宝座上神采奕奕,如同十五的月亮。每当额吉唱起,厚和想象自己就是江格尔圣主的战将,等待着征战,保卫英雄的宝木巴国土。

  而没有变化的是除了心头涌动的宝木巴,厚和间隔不等地要去草贩子达布家买草,什么时候去,达布家的草料都是齐全的。除了去买又能有什么办法呢?玉米一斤一块,青贮八毛,七十斤的捆草三十六块,厚和不用想都知道,而且不知道哪一天还会涨价。镇里是鼓励种青贮的,可厚很河听说在很远的上游被好几个水库截住,水流进了那儿的农田,再不会流到几百里开外的杭盖敖拉。厚和看一些人还是种了青贮,用的是很深的机井水,那甜水流到地里没两天就晒干,接着再灌,厚和看着都心疼,更别说种了。额吉喊他起床,厚和骨碌起来用布子蘸水将黑白花的奶头擦洗干净,额吉就开始半蹲着双手交替捏住奶头飞速挤进奶桶。曾经挤过驼奶的额吉有些吃不消,每次四五十斤大半桶的奶一点点挤出,那不是件小活。厚和看着额吉辛苦,不久买了个吸奶器,方便了许多。挤完,厚和骑着摩托车将奶送到奶站。

  这样过去一年,许是经验不足,没有挣上多少钱,可有了一万多元禁牧款打底,厚和和额吉的日子还算对付得过去。第二年,厚和是很想日清月结好好算笔账的,可大多时候,不是奶站打了白条,就是去达布家买草赊了账,或是打了牧人乐小卖部的欠条,每天的毛收入还不是很清楚。几个月下来,搞了清楚,厚和还真把自己吓了一跳:送到达布家的草料钱五千二百一十多元,奶站回来了八千零五十二元,也就是说,他和额吉两人起早贪黑,半年下来两头奶牛上只挣了不到三千元。而这个在杭盖敖拉,就是刚生下来的小骆驼价。也就是说,他们整整干的一年还比不上骆驼肚子在那儿一合一鼓。厚和心头火起,不到天黑就出去闲逛,找哥们铁蛋喝酒。厚和心情不好就会找铁蛋唠闲磕。铁蛋阿爸说铁蛋的修理铺没怎么挣钱,前几天他去口岸开拉煤车去了,不在家。于是厚和一个人拐进马二羊头馆,坐下要了一盘蒜捣羊头肉,一盘水煮花生,一瓶草原白。刚喝下两杯,说巧不巧,挑开门帘进来了一个人,杨小飞。厚和跟图雅好,这个杭盖敖拉的人都知道,就是新高勒镇的人也应该知道。图雅结婚前,厚和在红砖房墙根约她见面,还有除了偶尔的那么一二次,就再也没有单独见过图雅,更别说给图雅发短信了。他觉得原来那些短信已经够他看一辈子,没事的时候没人的时候翻出来,那些母语的对白,虽然只能用汉字来传递,可一样足以让他亲近而且心痛,看一次痛一次,可接着还看。这是厚和内心深深的记挂,也是他从来没有向他人提起的一个秘密。不知怎么,厚和请杨小飞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喊服务员又加了两个菜。杨小飞知道厚和,两人接触不多,可以说不记得曾经有过什么接触。只隐约觉得对面的人和老婆图雅的关系不一般,至于什么关系他说不清,当然不是那种关系,这个他最有发言权。问图雅,图雅只会说是小时的同学,也是孩子的远房舅舅。杨小飞和图雅的孩子敖拉已经虚三岁,杨小飞除了跑政府要项目找工人盖房,就是在家陪老婆孩子。今天出来也纯属怄气,说好的政府项目款迟迟下不来,工人们又三天两头不停地追着他要工钱。

  两人碰杯喝酒,话很少,为钱为利的烦心事差不多都一样,牵挂的人差不多也会是同一个人,可这又是两个人不会碰到的禁区。你一杯我一杯,辣辣的草原白灌进,几杯下去没了多少感觉,只觉得痛快。厚和给杨小飞讲起了杭盖敖拉,讲起了他的乘驼呼亚嘎,他喜欢的江格尔可汗,那些在杨小飞看来好像什么也不长的杭盖敖拉的黑色戈壁,那些梭梭丛间露出了头的苁蓉和锁阳,以及千奇百怪的小石头,在厚和微醉的神情下演绎得如此之美如此令人神往。而杨小飞眉飞色舞地穿梭官场之道和变着法子的生意经,厚和不懂或者提不起精神。杨小飞偶尔说到老婆图雅,厚和却牢牢记住了。杨小飞说,他在杭盖敖拉盖的那种里生外熟的土坯房不是一天两天,他最不能理解的是,在如此天高地远的地方,牧民家里每次去都是那么整洁,放牧的男子一一显出一种高傲神情,而那些大小女子,更是无不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高贵气质。他迷惑牧民们为什么要这样,给谁看啊?他喜欢他们的内里,于是他早早选中了其中的图雅,他有意识地接近图雅的姐姐和姐夫,才有了条件娶了图雅。可娶了回来,他发现图雅好像并不热心这样有吃有喝的生活,这样大大的房子,这样频频应酬说假话的饭局。他感到说不出的迷惑,除了孩子,除了照顾一大家子,她极少出去走动,就是手机也不再使用,说这么方便用什么手机。不知她到底怎样才会好?

  有了酒,厚和瞳孔里的杨小飞来回扭曲变形,于是厚和十分愤怒地就想揍了杨小飞,过日子这个东西怎么样就怎么样,还需要给别人好看才过吗?你他妈的不了解图雅倒拥有了她,这公平吗?揍,可以,可又万万不能。在新高勒镇,厚和这样动手的玩笑和别人开过了许多次,过后除了脸上留下的一两道疤,根本不觉出有什么意思。而且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一激动就动拳头的小青年。于是,他不由分说买了单,将一口都没吃的不知是羊肉还是鸭肉的蒙古包子打包,结束了战斗。他觉得无论杨小飞多么有钱,他都不会让杨小飞请了他,他永远不想欠下这个人哪怕一丁点的情。他回他的家,政府给盖的热热闹闹上了电视的家,而杨小飞打的奔向他在某一幢高楼上的某一户高级住宅,图雅的热被窝等着他。

  搬迁过来时,就已经说好牧民再不能回杭盖敖拉。杭盖敖拉的人想法各式各样,但一个不落胡乱点头按了手印。可搬进新高勒镇没两年,新高勒镇就成了老人城,年轻人养奶牛种地喝酒打架赌博,还有个别的撩骚别人老婆,之后呢?厚和的一帮哥们,铁蛋在口岸开大车拉煤,乌拉汗和媳妇跑到旅游点给蒙餐馆煮肉配菜当小工,巴格那在一家洗浴中心干保安。而小姑娘,没有一个留在新高勒镇,大多嫁到了外地,听说还有当小姐的,更多的男女老少在城里就像草原上撒了胡椒面,无影无踪。厚和觉得自己就是行尸走肉,没有了过去没有了既往,他二十七年的心干草般荒芜,再不会生长辉煌的宝木巴圣地。额吉,别看平时不说什么,心里明镜似的,新高勒镇的自家小院可以立一顶蒙古包,可她抬头看到的天不再清爽,远处不会有尖尖地哞哞叫的驼群慢悠悠奔走觅食。厚和哪有心思会注意,额吉已经好久没有唱长辈传下来的那么几段《江格尔》了。

  8

  厚和:我恨你。

  图雅:不要生气,我这样做也是为大家好,我心里明白你想的是什么。

  厚和:我就这么没有福气与你相处?我这人就那么坏吗?

  图雅:你不要以为人活着什么事都如愿以偿,不要那么天真了。

  厚和:只因为我太在乎你了。

  图雅:你是花花公子吧,对我那么倾心不知你怎么想的。

  厚和:没有原因,只是感到你最好。

  厚和:你要让我还等多久?

  图雅:等着吧。

  厚和:对你用电视上的办法最好,暴力。

  图雅:杀了你。

  厚和:杀是爱。

  图雅:你别自作多情了。

  厚和:你就会打击我,有你我能改了吗?

  厚和:你什么时候可以对我好啊,我晚上没睡好。

  图雅:我想了想,还是给你发个信息,我是有点过分了。

  9

  草贩子达布有的是办法,他在农区呼勒斯太村有了自己固定的合作伙伴,秸秆在那儿到处都是,小部分喂牛羊大多除了扔就是烧。达布一来,在农妇小香家的院外空地挖了两个很大的青贮窖,村民一车车拉来秸秆,他购人,再雇人粉碎入窖。

  这样下来,达布的两大青贮窖,已经可以满足周边的两个移民村奶牛养殖需求,小四轮换成金杯农用车,谁有个需要马上过去帮忙。达布摇身一变成了合作社经理,除了买草卖草,生意拓展到农畜产品买入卖出。达布的草料源源不断拉来等待出售,唯独苦了媳妇敖登。可达布不知道的是,好光景也就那么一年半载,养奶牛的牧民越来越少,这个由不得牧民,挣不上多少钱谁养?也由不得电视上讲的什么调查研究的大道理硬杠杠,什么围封转移的重大意义。原来一家家养牛户求达布买草,达布一高兴还会免个十块八块的,现在是达布媳妇三天两头打电话推销,家里没有劳力的还给送到家。上次,敖登那是怕老公达布怀疑,不得已才把厚和丢下的草送了过去。可现在,敖登是情愿每天都过去送草的,她听到厚和不止一次埋怨,养奶牛如何如何不挣钱的。她怕厚和有一天也会对她说不买草了。敖登当然不知道,现在的厚和打鼓犯难的,不是买不买她家的草,而是想着如何把奶牛快快处理出去,镇里的干部小革命会不会同意?睁只眼闭只眼最好。而且现在是市场经济,他还包办这个?

  达布回家次数少,其实他大多时候已经是派人送草,也不知忙些什么。敖登一门心思找人卖草,也不关心这个。后来的后来,杨小飞告诉媳妇图雅,说他们工地呼勒斯太来的泥瓦工说,达布和小香好上了,小香的男人去了南方卖药,在那儿买了房落了户,多年没有消息了。哦,听说还有了孩子。小香不管不顾,反正管不了有什么办法,各过各的呗!管不了老公,可管眼前的达布却一愣一愣的,说什么,达布就听什么。图雅跑来告诉敖登,敖登气不打一处来,问达布,达布干脆承认,加之不知达布还是敖登的毛病一直没有孩子,两人就去民政局办了离婚。达布自知理亏,这边房产都归了敖登。敖登的草站照旧,草还是达布定时派人送来。敖登气归气,可卖草习惯了,一时又不知做什么,只能低三下四没骨气地将就着。那块牌子上歪歪斜斜的汉字还叫“达布卖草”,谁也没有注意或提醒敖登改一下。

  厚和突然接到图雅的电话是在一个午夜。这个电话他是如此熟悉又已经如此陌生,因为这是进城两年来,他第一次接到图雅的电话。他不知所措,正不知如何说起,只听图雅在那边尖厉地哭诉:厚和,你快来啊,杨小飞让人打坏了……

  打上车,第一感觉,厚和涌出一种痛快的解气的卑鄙的舒畅感,可马上他又觉得这样不好,佛祖上天都不能原谅,作为江格尔齐的后代更不能有此邪念,否则伟大的江格尔可汗如何出现,左手头名勇士洪古尔如何干辛万苦战胜西拉蟒古斯。等到厚和过去,杨小飞已经被送到医院,全身血迹躺在急救室,几个白大褂正在忙前忙后。外面的椅子上图雅头发凌乱地呆坐,她的姐姐云良在陪。婚后,图雅才知道她那些在杭盖敖拉求助表白的短信厚和过了好几天才看到,那时的厚和正在移民区摸黑忙乱。过后厚和一堆不知是傻话还是气话的辩解,她听都不想听。姐姐云良速战速决撮和她与杨小飞是一个原因,而图雅对谁都没有说过的原因要多傻就有多傻,气归气,她不想给进了城一穷二白的厚和增加什么负担。为了厚和,为了自己的选择,加之阿爸阿妈在她婚后不久,在回杭盖敖拉的路上四轮车躲闪不及被拉矿的大车压扁,图雅的心都有一种木了死了的感觉。云良惦记图雅,她的本意是要妹妹过好日子的,可后来知道那是帮了倒忙。消停消停一些日子又有什么?那样,图雅会平静地选择自己的选择,而不是那种情急之下的被动与无奈。后来的后来,图雅和杨小飞有了孩子,日子一天天好起来,感情也有了。图雅心中的痛早已消散了许多,蒙古人心胸的博大不是说说而已,她知道敖登的阿爸就是南方三千孤儿中的一个,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国家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是敖登的奶奶从旗里抱回家喂驼奶救了过来,后来草原戈壁多了一位蒙古牧民。

  厚和与图雅断断续续谈,上次他和杨小飞在移民村喝酒就听到工人要钱的事儿,就想这事没有那么简单,总会出一点事的。果不其然,说中了。杨小飞等上面的基建款,可迟迟下不来,自己垫付的也只是九牛一毛。等不及要钱回家的农民工,喝了酒把杨小飞打了个半死,边防派出所金柱他们很快控制了局面,抓了几个录了笔录,关进了看守所。抓是抓了,上面在新高勒镇也贴出布告,要求投案自首,快审快判,切实保护合法经营者生命财产安全。

  杨小飞身上的伤好了,回了家,可人却一直神志迷糊全身动弹不得,直到这个时候,厚和才第一次进了图雅家。图雅姐姐云良一家除了在超市卖货,还要给上学的孩子做饭,根本没有时间过来帮忙。杨小飞工地上还有不少需要办的事,图雅只能让厚和出面,不懂装懂赶紧处理,加之盖房的工人一闹事,政府的款就很快到了账,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图雅除了每天给丈夫杨小飞喂流食,就是替他端屎端尿上上下下擦洗按摩,盼望着丈夫能够早日下地走路。照顾孩子的事儿暂时全交给厚和,厚和抱着敖拉,有时好像试图看出其中的图雅和自己来,左端详右看看,越发觉出可爱。图雅不在的时候,逗得小家伙咯吱咯吱直笑,还真叫了他两声阿爸。图雅不干,说别欺负小孩子。厚和说,本来就是阿爸嘛!图雅说,美的你。杨小飞身体还是那样,可总算稳定了下来,图雅脸上有了笑容,家里也有了一些生气。这些,厚和一一看在眼里,他在图雅忙前忙后的时候,如此认真地定定地看了心中的哈敦以及女神,宁静中透着一种成熟与干练,除了眼角的几道细纹,好像永远还是那个耍笑他的牧家女孩。而图雅脑后好像有着一双慧眼,说厚和你别看了,我有什么好看的。说得厚和一阵脸红,说谁看你了,黄脸老太婆,我在逗敖拉玩。而且厚和除了天天喝图雅熬的奶茶,还吃了曾经在杭盖敖拉吃过的那样的干肉面片。饭量没减,三大碗。

  厚和去买草偶尔听人说起旗里有一位老蒙医能治脑出血半身不遂等疑难病症,他趁着敖拉睡觉连着几天走街串巷总算找到老大夫家,还把老人家的电话要了回来,一回来就和图雅商量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带杨小飞过去看看,不行干脆把老人请回家。西医看不好的病,蒙医能治的多了,他在杭盖敖拉骑生个子骆驼胳臂骨折,就是包氏正骨大夫用夹板绑着松一阵紧一阵治好的,只用了六个星期,没开刀、没打钢钉。这一点,厚和学了额吉,慢性病找蒙医没的错。除此,厚和心头的疑问,也是一定要找机会问到图雅的。

  你那个磨破了牌子的手机还在吗?

  早不知扔哪儿了。

  还记得你给我发的短信吗?

  记它干什么,早忘了。

  厚和不相信,于是,没人的时候就找(当然在另一个房间杨小飞黑白不清地躺着),他在图雅家的药箱里还真找到了藏在底下的一部手机,图雅的破手机。开机一一翻开,厚和早已泪如泉涌。厚和就想马上过去跟杨小飞说明这一切,他彻底想说了,可狗日的杨小飞却根本不会听到。说巧不巧,买菜回来的图雅,已经窘迫地呆立在那儿。厚和不由分说地对图雅说,要图雅离开植物人杨小飞,要她和他过从前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厚和语无伦次激动万分,图雅情急扇了厚和一记耳光。正当厚和惊愕,图雅扑到厚和胸前痛哭捶打。

  厚和,你别再折磨我了。

  我怎么能跟你走呢?

  孩子怎么办?

  杨小飞怎么办?

  过日子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傻厚和,你怎么不明白?

  别人不替我着想,可我不能不为别人着想。这是咱们心里扎下根的祖训啊!

  图雅的哭诉惊醒了厚和,此时的他还在幻想着重新拥有图雅,真是自私罪过!可他的许许多多的不明白,图雅没法告诉他,小革命好像也说不出一二三。家里时不时买的羊肉,额吉好几次一吃就吐了出来,说是假的,城里人一见面说“好、好”,可第二天就忘了你是谁。杭盖敖拉的牧民听从国家的好政策卖了牲畜进了城,除了吃国家的禁牧款,事事不如城里人挣钱麻利,年轻轻的吃国家的到老到死吗?听说杭盖敖拉出了好几个矿,外地工人上了几千号。在旁边放几峰骆驼总可以吧?

  等到晚上厚和回到家,发现他在图雅家忙碌的一个多月,额吉换了脑筋,将养了两年的奶牛卖了。买主是达布,他从周边的几个移民村低价回购奶牛,准备和小香在呼勒斯太养奶牛,在他的新地方,草料很便宜交通很方便。

  10

  图雅:阿爸回来,说姐姐在旗里给我介绍了对象。你说我该怎么办?

  图雅:我气你那是逗你,你我从杭盖敖拉出去上学又回来,你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图雅:夜里你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走了,我一个人好害怕。你是一个没心没肺的混蛋!

  图雅:除了我,你还想找谁?你同学曹红吗?

  图雅:那些对话交流,有的是逗你,你也不会当真,可你全是逗我玩吗?全是无聊寻开心吗?

  图雅:咱们是牧民孩子,怎么就没有了一句真话?

  图雅:回话。

  图雅:回话回话回话回话回话回话回话……

  图雅:混蛋。为什么不回话?

  图雅:我知道了,你心里从来没有过我。再见吧。厚和,我恨你!

  11

  厚和跟敖登好了。这个谁也没有想到。厚和自己也奇怪,他与敖登本来就不是真的,结果却准确无误。他已经越来越觉出敖登的好来,一追,敖登就痛快地答应了。他不在家,敖登早已是额吉的左膀右臂。

  厚和开玩笑:敖登,咱们回牧区,我回我的巨石那儿,你去图雅原来的家,那个山包上的木棍归你。敖登:厚和,上次你把我当图雅还不够啊?缺了德的,答应让我骟了你,我就去那儿。两人没话找话,扔掉缺少汽油的摩托车,骑上早已召回来的骆驼呼亚嘎和另一峰呼亚嘎的相好骆驼,打好包驮好物品,躲开一路上一辆接一辆看都看不到头的拉矿车和阵阵冲天的尘土,他们想在太阳落山的时候能够看到远处的杭盖敖拉巨石,再加把劲定会在摸黑的时候走到家门口,扒掉堵住门窗的砖石,进屋在炉子里点把驼粪蛋,屋子就会立即暖和起来。

  而厚和怀里是图雅的儿子敖拉,厚和欢快地叫道:兔崽子,好好叫一声阿爸,我就把你老爸的宝贝骆驼呼亚嘎送给你。厚和除了固执冥顽再无其他,就算镇上生气不再给他禁牧款,呼亚嘎和它的妻妾儿孙也会养活他们,相信拴在木棍上方的手机将会重新出现图雅的信息。

  责任编辑 哈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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