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街道,宽不过五米,两旁的房子多是二三层的楼房。走在边城东兴的和平街上,给人有一种逼仄之感。再看看街道两旁那些斑斑驳驳的“古董”民宅,一种历史的沧桑感油然而生。
然而,和平街却有着一段辉煌的历史。
改革开放之初,东兴镇基本上还是老模样。和平街背靠北仑河,隔岸便是越南,有着得天独厚的边境贸易环境。一车车销往越南、泰国、柬埔寨等东南亚国家的上海、浙江来的布匹,一车车南宁来的啤酒、油毛毡,一车车广州来的日用百货,一车车佛山瓷砖……挤满了和平街。和平街上,搬动货物的人群肩碰肩,来来往往,大呼小叫,从早到晚忙个不停。一段时间,古老的东兴镇竟云集着七八 万人。东兴镇家家户户成了旅社。在和平街,只要拿出一张席子,扔一个枕头放在屋檐下、楼梯底,一夜便有人给你10元。要知道,改革开放之初,10元钱可是一个不小的数目啊!看着那些挤挤压压的人群,望着那一批批进进出出的货物,不禁令人联想起东兴那段有着“小香港”之称的历史。
那是20世纪30年代后期至40年代初期,由于抗日战争的战事影响,许多大大小小的商客云集东兴。北仑河上十来吨以至数十吨的木帆船来来往往,就停泊在和平街的后面。诸如北海、合浦、灵山、西场的大米、黄麻、桐油、葛薯就是通过这些帆船,一船船运到东兴来,又销往各地去。而当时国内短缺的火油、火柴、铁钉、铁线等则由越南(当时属法国统治)运进东兴来。东兴成了国内外货物的集散地,交通发达,人口激增,商业兴旺,一片繁华景象。
入夜,一担担鱼生粥、艇仔粥、及第粥、云吞面、汤圆、水饺、猪脚扣肉糯米饭……走街串巷,随街叫卖。伴着一声声拖长声尾的叫卖声,还敲起一声声“得得得”的竹板声。小时候每听到叫卖声和竹板声,心里便痒痒的,嘴巴也馋馋的。那些赌纸牌,打麻将的有钱人家,听到叫卖声后,便从三楼放下一个吊篮来:“一碗猪脚扣肉糯米饭,一碗云吞面,一碗鱼生粥……”叫卖的按需供应,吊篮扯上去,不一会儿碗和钱又从吊篮放下来,叫卖的便各人收了钱和碗,挑起担子又一声声走街串巷叫卖去了。
和平街初称仲恺街,是东兴最繁华的一条街道。它集吃喝玩乐于一街。短短的百多米小街全是小吃、酒楼、旅社、饭店、咖啡店、赌场。其中最著名的有陈伟记的腊味,金菊园的熟食,“沙虫王”的咖啡,“合意来”的豉油鸡和鸡饭。陈伟记的腊味,尤其是鸡肾和鸭肾,既香又脆,别有一番风味。金菊园的汤粉,韧而且滑,浓而不腻。“沙虫王”姓甚名甚,少有人知,人人都叫他“沙虫王”。“沙虫王”的咖啡,咖啡籽是他亲手炒制的,咖啡粉也是他亲手磨研的,制作的工序特别细致,味道特香特浓,口感极好。“沙虫王”卖咖啡有个特点:他只允许客人一点点地慢慢品尝,不允许客人大口大口地喝。一次,有位客人要了一杯咖啡,三口两口便喝完了,说:“再来一杯。”“沙虫王”见了,就对一个小伙计说,这位客人口渴,你给他倒一大口盅开水。小伙计把一大口盅开水送到客人面前,客人愕然,呆呆地看着那位小伙计。小伙计便对那位客人耳语:“老板不喜欢你这样喝他的咖啡。”“合意来”的老板姓廖,外号叫“短命鬼”。“合意来”这个招牌,正体现出廖老板的脾气和禀性。他的豉油鸡和鸡饭,特别爽滑香甜鲜美。他的鸡饭,小小的一碗,一般人至少吃上四五碗才能填饱肚子。可廖老板的鸡饭,一个客人只卖一小碗,顶多是两小碗,要是你再要第三碗,他就对你说:“哈,你识食,别人不识食么?不卖!”他卖豉油鸡也是如此,你来买,他先问:“多少个人?”“三个。”嚓!一刀下去,就是那么多,如果你说要多一点,或者指指点点,要这要那。他又是那句话:“哈!你识食,别人不识食么?不卖!”即使当时你憋了一肚子气,过后你却忍受不了他的豉油鸡和鸡饭的诱惑,还是乖乖地来买他的。
正是他这种脾性,他的店名才叫“合意来”;正是他的这种脾性,人们给他外号叫“短命鬼”。然而,我觉得不管是“沙虫王”也好,“短命鬼”也好,他们都是深谙经营之道的高手。咖啡只有慢慢品尝才能品出它的真正味道。鸡饭就是不让你吃腻,就是让你吃得正是嘴馋的时候而止。这正如说书和写章回小说一样,关键时刻来一句“要知道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你就不得不继续追下去了。而更重要的是他们对自己高质量的产品充满自信,皇帝女儿不愁嫁,他才敢于“短命”!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为当时仲恺街的繁华打出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和一幅绝妙的广告。
当然,当年仲恺街最亮丽的一道风景线,应该算坐落在今天和平街的64、66、68号四间的楼房(其中68号是双铺面)的“二品楼”。“二品楼”集吃喝玩乐于一身。可以说是仲恺街的一个缩影。它既是旅社,又是酒楼,既是茶楼,又是青楼。“二品楼”一字儿四间铺面,三层,在20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初期,算是宏伟的了。一层右边为物资库房、账房先生住房及一个柜台。左边三间大厅早上经营早餐,咖啡、牛奶及早点。中午和下午则经营饭菜及酒席。餐厅临江,隔岸便是越南的芒街。沿江树木青翠,江水碧透,异国风光尽收眼底。清风徐来,把酒临风,别有一番情趣。因此,中、晚两餐多为大商贾及社会名流所包。晚上则作茶楼之用。供应多为名茶、咖啡、牛奶、雪糕、阿华田。饼点极其丰富,因此,大多也为有钱人所占。“二品楼”之西南隔着两个铺面有一赌场,商贾、名流、九流三教云集。赌场再向西南一百来米,便是通往芒街的一座铁桥。只要持有“过界纸”(相当于现在的边境出入证)便可随便来往,因此,走私烟土(鸦片)的,贩卖金叶的,多会于此,“二品楼”的生意因而特别火爆。
“二品楼”的厨师多是从广州聘请,菜肴、糕点极受客人欢迎。尤其中秋月饼,更是声名远播。“二品楼”每年的中秋月饼,除销往防城、钦州以至南宁之外,还远销越南的芒街、海防、河内,因此,这些地方甚至东南亚一些国家的商贾无一不知道东兴有座“二品楼”的。
时间流逝,历史远去。改革开放三十多年来的东兴,已从原来只有0.86平方公里的小镇发展成为今天占地近8平方公里的县级市。七八十多米宽的街道,纵横交错。欧式、法式、越式、中西合璧式的建筑分布其间,豪华、飘逸、古典、优雅,各领风骚。街道商店琳琅满目,高级宾馆星罗棋布。新旧两区,有如新旧两个世界。新区蒸蒸日上,欣欣向荣的发展,已把当年繁华一时的和平街挤到了一个静寂、冷落的角落。
漫步在和平街狭窄的街道上,仰望一间间青苔满布、斑斑驳驳的古老建筑,不禁令人感叹:沧海桑田啊!信步走进和平街66号,啊,这不是当年繁华一时的“二品楼”所在么?阴暗的厅里,没有一张椅子、桌子,几个租住的外来工,就坐在一条几乎腐朽的木条上,楼板已经脱落,零零落落,一片狼藉,一种衰落感袭上心头,特别不是滋味。世事沧桑,“二品楼”的形象也随着房屋的几度易主而远去了。
然而,我想,新的取代旧的,进步淘汰落后,这大概也是一种历史必然吧!不过,历史发生过的事情,人们是永远不会忘记的。没有过去哪里有现在?没有历史,何来的今天?今天过去,也会成为历史,历史的发展也会产生新的今天。和平街,给人们留下的岂止是边城的沧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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