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帕孜力照旧无法入眠,他几次起身走到晾台,百无聊赖地看着城市的迷茫夜景,街道上昏黄的街灯,附近楼房依然亮着灯的窗户。他仿佛自己不是身在晾台,而是飘浮在空中,一不小心就要栽下去的感觉。看着路旁昏暗的街灯,他回想起自己度过的时光,大学生活和自己曾经的美好愿望。想着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座城市,在这里留了多久,为何定居在这里,都有些什么人令他眷念,自己又是怎么参加的工作;床上轻柔地喘着气,睡得安详宁静的妻子为何与他结婚了?她是否在做着梦?如在做梦,又是谁会出现在她的梦境……就这样,他想到与自己相识的所有人,关联的所有凡事,甚至还设想到将要发生的事情。但这一切都似乎解不了他内心的闷气,他仍是找不着任何使他高兴起来的借口,回到卧室,躺在床上,下意识地看着身边睡得像猫一样,轻轻喘息的妻子,勉强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帕孜力生长在农村,父母在村里很有威望,受到大家的尊敬的人。帕孜力从小起,父母就对他的言行举止严加教育,总是及时地阻止他做出一些恶劣的、不体面的事,使他始终处于严格的家教中。在他上大学前,他甚至没有离开过自己的乡镇。也许正因为如此,打小起,他就形成了不怎么与人交往,平日里总是沉默寡言,爱幻想,远离是是非非的性格。在他考上大学,准备去遥远的城市时,乡里乡亲将他一直送到车站,母亲还流泪哭着说:“孩子,就要上远路,不知你能不能习惯那里的生活?大城市里的人可不讲什么人情的……”算起来,帕孜力离开家乡,留在这个城市已经有七八年了,但他的性格没有丝毫变化。周围熟识他的人们都说他虚心、寡言、不惹是生非、从不做不利于他人的事等等,大家都很喜欢帕孜力诚实可靠的性格。
帕孜力毕业后,虽然想过回家乡找一份普通的工作,过普通的生活,但出于对父母意见的尊重,他在别人羡慕的眼光中,留在这座城市并参加了工作。他工作的单位也是很有名气、有职权的,是让人羡慕的单位。工作以来,他也表现出是足够胜任本职工作的。但同时,他又厌烦这种重复的、像钟表般有规律的工作。总是不由自主地怀疑周围那些带着微笑的脸后是否隐藏着什么。一想到自己受了16年的教育,自以为具有了相当的学识,现在却在做着这样平淡的工作,他就感到茫然。他时不时想辞职,又担心会因为贫困而死去,如那样,人们可能很快就会忘记有个叫帕孜力的人曾生活在这座城市。帕孜力生活的这座城市的发展比较快,各种新事物层出不穷,各种思潮不停交织。
帕孜力参加工作两年后,顺从命运的安排,与一个自己丝毫不喜欢的女孩结了婚,妻子的话比他的还少,性格更加稳重。所以,结婚后,他们始终过着只有一个主题、没有任何争吵的生活。其实他们两人的爱好、思想根本没有相同之处,但就是像两条永远无法交会的平行线般,都遵循着各自的轨道前进。在父母、朋友眼里,他们看起来非常幸福,但对帕孜力来讲,他过着像妻子的眼神一样毫无意义。
帕孜力的妻子在一个单位负责管理人事档案的工作。在帕孜力看来,妻子更像是在从事看守太平间的工作。所以,他在某些无法入睡的夜里静静思考,想起躺在身边的妻子时,会时常浑身颤抖,惶惶不安地想到“在妻子眼中,我是个死尸”。因整日呆在档案室里,脾气变得古怪的妻子,有时会问帕孜力一些显得突兀的问题:“结婚后,你可一次都没有打过我吧?”“被丈夫揍一顿的感觉是怎么样的呢?”“幸福的生活是什么样的生活?”这时,帕孜力就会不耐烦地站起来,摆出要揍人的动作:“你真想挨揍吗?”此时妻子会立刻暧昧地笑着说:“算了吧,你可不像是能打人的。”随即撒娇转移话题,而帕孜力只好呆呆地看着妻子。他想起小时候,他已经辞世的爷爷曾经说过的“女人,如果不隔几天揍一顿,婚姻就会动摇”,沉入无尽的思绪中,感到惶恐。他给自己为什么不打妻子答出的理由是,“打自己丝毫不喜欢的人有啥意义?”
帕孜力时常会厌恶起自己的生活,也曾试图想过另一种生活。但厌恶又有什么用呢?妻子还是妻子,他俩还会像平行线,既不会离开,也不会靠近。他想过离婚,但也知道再找一个也不会与现在的有什么区别,因此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在他心中,所有女人都一样,只是名字、长相不一样而已。那些诸如“一见钟情”,“在美女的真爱中疯狂了”的话对他来讲,只是意味着无聊、虚伪和欺骗自己而罢了。在他看来,生活仿佛就是循着一种规律延续而无法改变的。
有时,当帕孜力独自在家,会走到镜子前,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样子,就像以前从未见过自己似的,似乎身边还有个人在同样照镜子般。越是仔细端详,就会看到一张张熟识的脸一一闪现,伸出一只只手拉着要将他拉向别处。帕孜力会狠狠捏一一下自己的脸,感到疼痛后才会觉得安全,从镜子上移开视线,看着周围,体会自己实实在在的孤独、寂寞,心酸的眼泪会瞬间满眶……
一天晚上,帕孜力坐着看书时,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又问起奇怪的问题,她的问题再次让帕孜力陷入惶恐、沉思中。
“嗯?男人、女人为什么要结婚?你为什么娶了我?”妻子突然提高声音问道。正在专心看书的帕孜力被妻子提出的古怪问题吓了一跳,手中的书掉在地上。他看着妻子,既感到心疼,又肝火大盛:
“你想成为哲学家吗?操你该操的心吧,去,给我洗袜子去!”他边喊着边从地上捡起书。
“哎!哲学家也是人吧?我可记得很多有哲理的话呢。”妻子不禁笑着说。
“好了,你们女人个个都是哲学家。”
帕孜力懒得再对妻子说话,在他看来,要向妻子解释这些,就同勉强与盲人争论鲜花的颜色般没有意义。但他又因妻子提出的问题而陷入思考……
在妻子眼中,帕孜力是个踏实、内向、对工作负责,不会在家里挑起无谓的争端、顾家、忠于她的一个好男人。所以无论帕孜力去哪里,不管他干什么,妻子从不怀疑他。但帕孜力总是觉得妻子的每个动作、说的每句话都很奇怪而又矫揉造作,因此,他打消了养育孩子的念头,在他心中,觉得妻子出生在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个错误,是个没有找到自己外在的生物,很明显,这个奇怪的妻子生出的孩子也一定会是怪胎的。帕孜力虽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毫无根据的,但总是无法摆脱这种念头。所以,他很怨恨妻子,越是怨恨妻子,他就越是觉得自己可怜。
平时,在周末,帕孜力的生活总是在与朋友聚会、探望亲朋、参加各种礼仪等等活动中度过,他觉得这些都很无聊,但他又以为只要是人,只要想在这个城市生活,就不可能远离这些事。如果割断与这些例行公事般的聚会、见面之间的联系,他就会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活在这个城市,活在地球上,他就可以算作这个城市里的活死人了。要生存,不管他愿不愿意,都要勇敢地面对这一切,帕孜力很清楚地知道这些道理。帕孜力甚至认为,人们在时刻怀疑自己的存在,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会硬着头皮地去做许多无聊事,强迫自己与许多人建立起种种关系。帕孜力常常想改变自己的现实生活,去从未去过的地方,给自己自由的感觉,重新建立自己的交际网。
在阴郁多云的一天,帕孜力尝试了很久以来一直想做的,但没机会做的事。他提前下了班,来到一间从别人那里听说的、有名的酒吧。在那儿,有生以来第一次喝了很多酒,在几乎半裸的美女陪伴下张狂地坐着,抽着雪茄,还跳了几曲舞,他毫无顾忌地花着钱,在酒吧寻欢作乐直到午夜,然后,他与一个美女住进了一间有名的酒店。第二天,他醒来后,已经是早上10点了,很明显,他上班要迟到了。帕孜力懒懒地观察着客房,客房像刚刚被洗劫过般,衣服裤子散乱地扔在旁边的床上,口袋被翻开着,手机也不见了。他的眼光停在床上的一刹那,昨晚发生的事情一幕幕像在雾中般呈现在眼前。是的,他在昨夜做了与自己性格完全不符的事,喝了酒、抽了高档雪茄,与陌生的美女像牵牛花般互相拥抱在一起跳舞,还有客房里发生的事情……他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帕孜力起床后,在浴室里洗了很久,直到快要在蒸汽里窒息时才出来,穿上衣服,走出了酒店,他感到浑身轻松,与以往相比,自己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他用一种新的感受、新的眼光,看着身边经过的人和川流不息的汽车。
临近中午,帕孜力才到单位,他将最近一直准备的,要在今天上报的有关一个项目计划书最终定稿的报告随意地完成后,交给了领导。说起来,帕孜力是故意这么做的。他希望自己能遇到些麻烦,想受到些批评,想受到惩罚。在他看来,与其这样既没有惩罚、也没有表扬的像一条直线般的工作,还不如受到些惩罚、遇到些批评,才能使自己更加清楚自己在干些什么工作,该如何去做才能更好。更重要的是,只有这样,他的生活才会发生变化。
一段时间以来,帕孜力还是每天喝酒到午夜,在大街上胡唱八唱,将停在路边车辆的车窗敲碎,用恶狠狠的语言骂过路的人,随意地睡在路边的绿草地上,看着天空,想象自己是飘浮在云朵之中,直到天亮才醉醺醺地回家。
第二天,在接近中午时分才醒来,躺在床上异想天开,不久之后,又睡了过去,他在厨房里传来的锅碗叮当声中醒来,起床来到厨房,妻子下班回家,正准备晚饭,看到他后,笑着舒了口气说道:
“睡得还好吗?感觉好点了吗?热水器的水已经热好了,去洗个澡吧,洗完了,吃点我做的酸汤面。”说完,她又忙着做起饭来。帕孜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心想着,自己整夜没有回家,妻子也不问一下去哪儿了?还像什么都了解般,让他洗澡,为他做酸汤面,让他觉得很郁闷,又心疼起妻子来,默默地去洗了澡。
晚饭后,妻子还是一直没说什么,洗完碗筷后,坐在沙发上,开始看电视连续剧。帕孜力暗暗看着妻子,就像以前从没见过她似的打量着她,想着自己为什么会与她结婚,这段婚姻又能维持多久。突然间,他很想揍妻子,但似乎缺少个理由,帕孜力在座位上稍微挪了下身子,以跟以往不同的语气,紧紧皱眉道:
“喂,给我沏茶去,饭做得太咸了,我渴了。”说着,他用眼角扫了妻子一眼,她没说什么,不一会就沏了碗茶给他。帕孜力轻轻抿了口,连碗带茶扔在地上说道:
“谁让你沏红花茶的!去,沏碗冰糖茶来!多放些冰糖!别泡得跟你人一样平淡无味。”他大声喊道。妻子还是默不吱声,很快的泡了杯冰糖茶,继续看着电视。
帕孜力没有喝冰糖茶,他开始观察妻子,越看,他越是心疼妻子,而越是心疼妻子,他就越觉得自己可怜……
妻子用手轻轻碰碰他的手臂,温柔地说:“起来吧,时间不早了,休息吧。”听到这句话,帕孜力抬起头,气急败坏地说:
“我们睡时不同,你去睡你的觉。”
妻子默默的走进卧室,帕孜力睡在客厅沙发上思考着,过了很久还是无法入睡。他几次起身到晾台上,看着城市的夜色,厌恶的看着每天要走好几个来回的路,看着眼前陷入一片黑暗中显得迷蒙的一切。
他做了一夜的噩梦,起床后觉得浑身困倦,不顾妻子挽留他吃早饭,出门朝单位走去,一路上,他思考着自己的人生,想起自己以前从不会无故迟到的,在单位一直表现得守纪律、工作严谨的态度。突然决定今天要迟到一次,到单位前时并没有进去,而是转身走进了单位旁边的网吧。
他上网漫无目的地浏览着网页,快中午时才去了单位,他觉察到同事们今天看他的眼神怪异,预感到单位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正当他打开电脑,办公室主任满脸严肃地走进办公室,对他说:
“喂,你怎么才来?你家里没有安窗户吗?什么时辰了现在?给,这是你的裹脚布。”主任将卷成一团的纸扔在他面前。
上次,帕孜力随意写的那份计划书,为他惹了很大的麻烦,因为那份计划书,局长受到了上级的批评,工作也被耽误了,计划书成了一纸空文,使一件可能给单位带来很大利益的项目泡汤了。
看着大发雷霆的主任,帕孜力感到阵阵喜悦,知道自己不经心所做的事,能够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他反倒觉得到了自己在单位的重要性。他微笑着看眼前的一切,还抽空跟同事们开着玩笑。
下午,快下班时,局长将帕孜力叫到办公室,将一份盖着单位公章的文件交到他手中,用阴沉沉的语气说道:
“年轻人,工作上可不能开玩笑,要认真负责,任何事都有规矩,有界限。超过那个界限,你就会碰钉子,这次,你要吸取教训,以后再不能粗心大意了。”说着,打着手势让他出去。
帕孜力嘴里嘟囔着:“又是规矩,界限。”走了出去。他手里的文件,就是单位关于处分他的决定,内容包括停职一个星期,写检讨,扣发一个月工资,取消他年终考核评优的资格。但帕孜力一点都没有感到沮丧,他觉得单位之所以处分他,正是因为他的重要性,在他眼里,手里的处分决定,仿佛是单位对他个人工作的肯定,表扬。
最近,帕孜力变了,开始学会时不时揍他的妻子,在外面,会常常因为一些小事与人争吵。他甚至开始重新布置家具,将卧室里头朝着窗户的床挪了个位置,妻子对这一变化很高兴:“这样好,晚上可以躺在床上透过窗户看月亮了,你还挺能设计的。”他的生活从此脱离了以往的规矩和轨迹。
这夜,帕孜力又做了噩梦。他梦见自己走路时不是直行,而是在风的推动下,摇摇晃晃的,双臂像两支船桨划水般摆动,像鸟儿展翅般在空中挥动。醒后,他心里闷闷地洗了把脸,走到厨房找些东西吃。看到帕孜力,妻子一边掰着手中的馕一边问道:
“喝红茶,还是奶茶?”
“喝奶茶,你是不是想留着自己喝呀!”
做了一夜噩梦的帕孜力将满肚子的怨气撒向妻子,妻子默默的向碗里倒入牛奶,一边搅拌着。
“喂,快点!这时候你还显什么手艺,都成粥了,放点盐。”帕孜力更加大声的喊道。
帕孜力无精打采地逼自己吃完早饭,然后陷入沉思。他仔细观察着妻子的每个动作,妻子出门时对他说会晚点回来。听到关门的声音,帕孜力才回过神来,他对着镜子端详起自己,又到卧室无目的地看了一圈,深深地叹了口气,也去上班了。
晚上,妻子很晚才回到家,帕孜力则很早就回家了,他没有吃饭,只是横躺在床上,一心想着怎么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时间不知不觉一分一秒地过去。他想到自结婚以来,妻子没有发过一次脾气,心想今天等妻子回来后,应该揍她直到她发脾气为止。他就这样一直盯着门看,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知道妻子回来了,站起身,将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副阴沉沉的样子,等妻子一进门:
“喂,城市的游乐场所都关门了,才记得放在口袋里的钥匙吗?还像做完星期五大礼拜似的一本正经?”他拽着妻子到卧室,将她推倒在床上。妻子听到丈夫充满讽刺的话,这才反应过来:
“怎么了,我在朋友家多呆了一阵,早上不是告诉你了吗……”
没等她说完,她的声音就止住了,帕孜力已经开始对她拳脚相加。
帕孜力的拳头像捣米落在妻子身上。不知是失去理智的帕孜力打成的,还是妻子碰到了什么东西摔倒了,卧室里顷刻间充满了哭声,妻子的头发散乱着,顾不上流血的鼻子,紧捂着腰躺在地上,没有力气再对帕孜力说什么了。帕孜力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打了妻子,想起妻子刚进门时还好好的,这才明白是自己揍了她。他不顾正在大声哭泣的妻子,夹着外套走出了家门。
已经是半夜了,路上除了稀稀拉拉的汽车和结束聚会急着回家的人外,显得空荡荡的。帕孜力回想着自己是怎么从家里走出,又要到哪里去,茫然的沿着街道闲逛。在路上,他摸索着,找到几块砖头,砸碎了几盏街灯,这才觉得轻松了一些,又转身向家走去。
回家后,帕孜力看到妻子已经和衣睡去,卧室里显得凌乱不堪。他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妻子,受到惊吓的妻子全身缩成一团,脸上、手臂上还有刚才被揍的发青的伤痕。帕孜力突然很想哭,他心疼妻子,又更加心疼自己,他看了看挂在卧室墙上的结婚照,然后脸上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冷笑,关上卧室的门,来到客厅,侧卧在沙发上。
第二天,帕孜力很早就起了床,天正黎明,妻子还在沉睡,他在客厅窗台边向外望着。一会儿,卧室的门开了,带着哭肿的双眼和浑身的伤痕,妻子出现在他面前。帕孜力努力用温柔的声音问道:
“睡得怎么样?身上不疼了吧?”他伸出手想拉住妻子,可被还在生气的妻子甩开了。
“哼,你这个不懂尊重人的流氓、畜生!哦,哦……”她又哭了起来,转身跑回卧室,使劲地关上了门。听到妻子骂他,帕孜力打心里笑了。
帕孜力知道妻子的脾气,这时,只要他到卧室里对妻子说几句甜言蜜语,求她饶恕的话,妻子就会忘记一切,打开门,像太阳般重新开朗起来,向帕孜力撒娇的。但今天他不想那么做,昨晚对妻子的怒火又燃烧起来,留下哭泣的妻子,他上班去了。他将怒火转嫁到邻居身上,在下楼时,他挨个将邻居家门口放着的垃圾袋踢翻,搞得楼道上满地是垃圾,这才带着骄傲的神情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门口,值班室里传来声音:“帕孜力,交一下水电费,白天根本见不到你,还有那个……”帕孜力发着牢骚道:“我从来都按时交各种费的,偶尔晚交一次又怎么了?”
帕孜力不知是走还是飞,感觉自己一会儿就到了公交车站,他故意没有向投币箱中投币,找了个空座位坐下。司机看到后转头喊道:
“这可不是你家里免费坐的沙发,快投钱。”
“我刚投的不是钱是什么!”帕孜力喊得比司机更大声。他不理会司机随后的抱怨声,自顾自地坐在位子上。
在其他人的催促下,公交车开动了,这是帕孜力第一次免费乘坐公交车,他为自己的无赖行为高兴,像胜利者般看着车上的人。
下午,他提早下了班,又来到酒吧,玩命般喝酒,直到半夜喝得酩酊大醉才出来。他偏不走人行道,而是走在大路的中线,像雕一样张开双臂,大声地唱着歌,歌声响彻大道,还差一点被一辆没有车灯的破车撞到,在路上,他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摔了几跤,身上多了几处伤口。他到家属院时已经凌晨3点了,平日里总是敞着的院门今天不知为何关上了,帕孜力试图大声唤醒值班员,但值班室没有任何反应。他费劲地爬上铁门,想翻过去,但把持不住醉酒的身体,侧着身子摔了下去,他感到身上什么地方摔断了似的,浑身像被什么东西砸过般痛起来。他想爬起来,但胯部传来的疼痛让他差点喊出声来。他想给妻子打电话,摸了摸口袋,没有找到手机,无法可想,他只好一点点挪着屁股向家的方向爬去。
他艰难地爬着楼梯,心中诅咒着自己怎么会住在6楼。他来到家门口,使劲敲了很长时间的门,但家里没有丝毫反应。他辛苦万分地站起来,打开家门。屋里漆黑得如同地狱,仿佛一切都像是在跟他作对,家里没有电。他记得走廊里的灯还亮着,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照旧艰难地扒着地毯爬进了卧室。
躺在床上,他才想起了妻子,他看了看身边,没有发现妻子,他不相信似的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手上碰到绵软的被子,显然,妻子生气出走了。他想着:“这时,你可能已经把状告到母亲了吧。”
胯部的疼痛使他根本无法入睡,他不停地看着家门,只要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他都会期望是妻子。
过了很久,他肯定妻子不会回来了,最起码今天晚上不会回来后,他才觉得心里很难过,心中充满对妻子的怜悯。而越是怜悯妻子,他就越是觉得自己可怜,越是觉得孤独……
帕孜力终于睡着了,梦里,他梦见自己倒穿着鞋子,倒着走起路来。看着路人,他不停地笑着,路上的人们在他看来是如此的怪异和可笑,他们的身体像一条直线,帕孜力很奇怪:“原来你们原本就是直线啊!”他大声笑道。帕孜力继续倒着走路,突然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转身看去,一面巨大的镜子立在路上,帕孜力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惊呆了。镜子里的他也和路人一样,头像个大大的点,身体像一条直线。帕孜力仔细看着镜子,镜子里的直线和点在渐渐增多,随着直线和点越来越多,帕孜力已经找不到自己了。他烦躁得自言自语道:“在那些直线和点中肯定有我的。”
(译自维吾尔文文学月刊《塔里木》2008年第8期)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