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万辉,瑶族,云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山州作家协会理事。至今有各类体裁文学作品5DO余篇(首)在《星星》诗刊、《杨子江诗刊》、《民族文学》、《边疆文学》、《散文诗》等报刊上发表。2006年获云南省边疆文学新人奖。
磨房
水是从什么地方流下来的
这只有山神知道
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知道
水清了,山就青了
那山坡上的梯田,一圆圈的啦银
像青春的腰带,把瑶山打扮成少女
十八岁的少女,身形突现春的气息
长势良好的秧苗,是绿油油的头发
让我对丰腴的大地想入非非
是什么声音在空中回荡
在潺潺流淌而下的水边
那座座随意分布的小草房
从它们身上传出来的鼓声
咚咚咚,四季敲打,传向四周
我看见对面的群山荡起了涟漪
绿色的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稻米飘香,晶莹的米经过水的捶打
被臼细的米面,它的芳香缠绕在水边
经过木碓的爱抚,成为逢年过节的糯米粑
背回家,和鞭炮声,杀猪声一起
把整个寨子装点成热闹的人间
而远山的磨房,仍然在水的冲刷中
安静地转动,如晨昏的时针和
精确的鼓声,是对生活的歌颂和提醒
洒满月光的青山
月光高高地挂在空中
照耀着入睡的群山,寨子已经隐身而去
房屋已经闭上双眼,露出宁静的牙齿
正面和侧面的墙,比月光更白
里面暗藏的阴凉,比一把瑶刀更寒
广阔的月光,洒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上
白天汹涌的森林,植被,河水,庄稼
在夜晚,沉默似金
只露出一些可疑的风声,在枝头暗藏锋芒
多么安静呀,村庄盖着银灰色的被褥
偶尔翻一下身,群山就咆哮几声
他脸上的胡须发白,像百年的传说老人
月光渗入大地
每片树叶身上都沾满银白色的磷火
收集着一夜的精华
准备着为白天的明亮而献身
村庄轻轻地咬了一下牙齿,又沉沉地睡去
她身上的柔和月色如一千盏煤油灯
鸡鸣数遍,我在梦中看见
高悬的月光嘴唇长着少年般的绒毛
它比大地更老,但心和村庄一样年轻
火塘
火窝在正堂的火塘里,像灰暗的灯
时明时暗的倒影照亮平庸的生活
可以穿透温暖和寒冷的界限
一年四季的火,将一个村庄熏得发黑
而坐在火塘前的眼睛发亮
火是瑶民们一年中温暖的依靠
是生活的气息,袅袅升腾的炊烟
最贫困的人家,因为有了火
眼中的日子,过得清贫自足
巧手的妇女们,坐在火塘前
煮饭炒菜,不时从外面抱回劈好的柴
有时抱回一根老树桩,架在火中
在烟火的缠绕中,挂在火塘上方的腊肉
熏出了节日的味道,黑里透红,油脂纯香
而男人们,坐在火塘前烤茶
将一壶老茶反复烘烤,香味四溢
然后倒入沸水,苦中有甜的日子
就会被醇厚的品尝伴随着烟筒和酒的交错
将黄昏之后的夜烘托成村庄的高潮
水淋淋的时间
我羡慕这里的景色,山水相连
连绵的绿意一直延伸到水里去
公路下的河流在静静地流淌
它们宁静的响声从未停过
哪怕是一秒钟的瞬间,也没有停过
让这里的一切永远浸泡在水声里
水淋淋的时间,水淋淋的庄稼,水淋淋的土地
那些被水泡得发亮的石头
是守护河流的神
上面留有阳光久久不去的烫和
石头内心的冰冷
在昼夜的流动中
在沙子的磨擦和鱼的亲昵中
攥紧拳头,守住了河水的清和时间的静
每天早晨从水中激起的水汽
让我想起了冬天的雾
它们温情而飘逸,经过树丛和竹林
细心地清洗着每一片柔软的叶
让每片树叶都像一轮小小的太阳
在四季的光芒中,河水准时流走
泡沫飞溅,留在石头上的痕迹比风更清晰
一个寨子泡在水中的倒影
让我想起传说中的桃花源
一阵风
一阵风,在窗前出现
比一匹骏马更迅捷,更潇洒
它企图划破窗纸
甚至划破一座房屋的脸面
一阵风,从门前走过
像路过的客人,轻敲门扉
想歇一下脚,吃一顿热饭,讨一杯香茶
甚至想讨教一下喝木薯酒的经验
风来了,像一个季节的使者
探望所有熟悉或不熟悉的人
探望所有眼中的事物,并依次给予热吻
这只能在人间引起一场惊慌,手足无措
一阵风经过的瑶寨
像刚刚经历过一场暴乱
风过了,暴乱的主谋者便消失了
让刚清醒过来的村民们捉摸不定
猜不出风中藏着的是福是祸
每个人都想知道风的样子
它是英俊的还是丑陋的
是青春年少还是迟暮年老
但永远没有人知道风的样子
因为我们自己也是风的一部分
是营造风的风箱,是沙粒中的一粒
只要我们的动作快过风声
我们就会随时营造出一场风暴
草芥(组诗)
候赛尼·泾河
晨起之水
这条河水流经清真寺的向日葵地
也从我家门前淌过
这条河每天早早起身
赶在黎明之前到达这里
从梦中,从遥远的山间摇着细碎的银铃
口噙森林冰清玉洁的露珠
在漆黑的夜色里匆匆赶路
晨光曦微。通往这条河的小路上
姐姐手提泥瓦罐。晨礼的时辰即将结束
她必须在太阳冒花之前
将水送到母亲的汤瓶
沐浴之水,清洁之水
向日葵花的金黄突然打开了
从母亲的双手滴落,一滴清水落地成葵
如流动的太阳,提前穿过大地的早晨
紫苜蓿花
苜蓿开花。阿依舍妹妹出嫁
羊羔断奶并长大
三万只紫色的铃铛穿过迟到的寒霜
竞相为她扶轿。我蓓蕾初放的紫苜蓿花
沾染上少女的娇嗔。齐齐坐在三亩苜蓿地头
高扬万丈的晴空把蓝色的大旗呼啦啦摇晃
望眼欲穿的河对面,还是不见瘸腿的媒婆
村子里的那条红纱巾,惹哭了一片草
站肿了腿的紫苜蓿花
日渐憔悴的紫首蓿花园
这条趟不过去的河
把人的金子白银般的幸福哗哗流走了
一夜秋风打开栅栏
高过槽头的羊羔已到老年
高空中的鹰鹞扑棱着翅膀
我的父亲从低凹的三亩苜蓿地头回来
他的镰上滴着早晨晶莹别透的露水
水上的新娘
春天上浮的热气蒸腾起紫色的雾岚
冬小麦还阳。一片轻云走过
站在我家的麦地
能看见通往旅游景区的车水马龙
扬起呛喉的黄尘
南方的女游客一脸纯净之水
她伸出车窗的脸
被蹲在麦地拔野草的母亲看见
像牛羊奔青。我们对水怀着一种虔敬的渴求
对于和水有关的事物
都深刻地连着我们的感情
母亲脸上漾着绯红的水花
在汗渍渍的额头
一绺花白头发轻轻拂下
她第二次动情地转过头,看着远去的客车
我从她依然清亮的眸子里,隐隐看见了
我水上的新娘
双燕
最低的飞行物,双双跃过早春的路面
没有听到脆鸣
它们娇柔的身影在水泥的路面上俯冲
沿着六盘山的方向向西看去
袅袅炊烟缭绕
西部在派生一种母性的诱惑
使混沌的世相变得暧昧了
我爱这春气升腾的西部大地。此时
这双飞之燕的低低呢哝
是自然腹内发出的呻吟
它们在传递本质与原始的信号
把这个静谧的早晨软化了
飞。飞。这两团黑中泛黄的阳光
积聚了春光的灵性与精华
天穹向万里拓展,我开阔的心胸分为两瓣
只等一声清脆的唤醒
你的白雪,我的大风
行走一夜。灯盏气若游丝
一片黑暗地。虎豹的气势刮着
我高举彼岸的圣火。我在此岸不得翻身
废颓的城域空寂。在西夏的故道上
烟色似火的大营里
一群红蚁的天下熙熙攘攘
城域之顶高悬的银月,保持着清静之仪
这尘世空悬的念想被银月过世的光辉滋润
人心深处的浮沉,似潺潺清水刷过
你是谁。高举着艳如红轮的灯盏
夜夜出现在我海涛翻涌的虚构里
把我破碎的现实
在另一个天地演绎成剑光飞舞的战场
你的微笑。我的哭泣
相距万里又近在咫尺
你是你的火焰,我是我的绿旗
江水不竭。青铜之下,铁花怒放
你飘你的白雪,我剖我的大风
月亮上的村庄
村西的牛和村东的马明日被同时驱驾
同一清水槽头,马默默垂首
牛在身后一侧心事重重
一条白狗被夜风中的骨头打醒
它看亮起的煤油灯下
睡梦中的老妪开始洗浴祈祷
麦地潮湿。泛绿的原野把整个村庄围拢
说:它存在。它合理
硕大的银月从月亮山后升出
黑瘦的村庄,被轻轻挂在月亮船头
从春天的清江源头出发(组诗)
杨秀武
清江峡谷
我坐在爷爷的木排上
像坐在射出的箭上
在景阳峡谷
是一次勇敢的飞翔
意志和心律
眼睛放射出大山的气魄
血脉沸腾着清江的怒吼
爷爷和我的飞翔
在人生坎坷的激流
是对命运的理性审视
冲刺热爱和向往
飞翔是一种超越一种境界
一种自我塑造和进取的涅槃
我坐在父亲的豌豆角上
沿着木排的航迹
我听懂了峡谷历史的隆隆回声
飞翔便充满灿烂和激情
人生惊险的旅行
是最浪漫的搏击
造就我坚强的穿越
传递祖先的神话
父亲肩头的纤绳
在裸露的礁石上
刻下的岁月栈道
偷偷爬上父亲的前额
一任清江滔滔不随沧桑流逝
我才发现
山地沟壑是那样肤浅
我今天
在静静的清江上
坐上豪华快艇
沾一地白花花的阳光
我把一片木叶含在嘴里
想吹出雷鸣般的轰响
与向王天子牛角号对接
与惊心动魄的排歌对接
与浑圆的纤夫号子对接
快艇逆水向西
我深沉的目光向东
绝壁依旧
瘦弱的瀑布
在潮湿的伤痕边缘
悼念渐渐撤退的森林
清江的河床上
望一路开在船尾的浪花
似乎摸到了先人的灵魂
枫叶红了的时候
满树新叶如黎明的翠鸟
从春天的清江源头出发
牵着我的手
越过群山的起伏
神秘季节的美仑美奂
夏天的雷电
已甩开天空即闪即逝的手指
疯扯流青滴翠的帆缆
绿色的波涛
顶起大山的脊梁与之搏击
岿然不动
九月的阳光
像奶油涂抹清江流域
红枫把山花摇红了
唯恐失落瞬间印象
被红纸伞撑到月亮之上
仰首数落着点点浩繁
果实的芬芳如熟透的情感
谁都无法拒绝
清江倒影的红枫之爱
执著地延伸
询问阳光的真实
为什么潮水迟迟不肯来临
奇幻飞扬的默契
秀美单纯的情愫
在红枫点燃的火光里
仍植根于绚丽的阳光
流动人生的不同精彩
而我却在匆匆的奔波途中
用清江之水
在红枫铺开的信笺
书写有关缠绵的心事
红枫
沿着母亲河的牵引
涂血的芳唇向大山走来
向诗歌走来
那是大自然的亲吻吗
是清江孕育的红叶
还是红枫拥抱的清江
在雪白的浪花里
火焰一样的词汇轻舞飞扬
又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
铺满了
火红火红的鲜花之路
怀念一条河流
被朴实的母亲怀抱一生
一条河
曾经洪荒世代的血液
如今淌成透明的生命之源
逆水而上
山在我眼前不断增高
顺流而下
山在我脚下拔节生长
站在山顶
森林为峰我还是如此之矮
鸟瞰河流
是弯曲的森林波涛
水声如歌
穿越在视线之外
我只能低吟浅唱
大山里的边缘
炊烟从吊脚楼升起
那么高那么美
炊烟的下面掩埋着足够的火焰
火光照亮烧饭的母亲
炊烟临摹母亲的姿势
袅袅向上
父亲永远地躺在山顶
死守着自己的诺言
炊烟总是在父亲的墓地
缭绕蓝色的梦幻
还原的体魄
是大山隆起的伟岸
森林在他的身体周围
是向上的勃勃生机
仿佛父亲烟斗的蓝烟
这是一条性格坚强的河流
这是一条胸襟博大的河流
我对你的挚爱与朝圣
是生命的指向
让我感受到厚重
成熟的光芒
小丘如金龟浮出稻田
如水的稻田
镀上了厚厚的一层金
森林苍青的围岸
远山沉默遐想
同时擦亮天空的蓝玻璃
情歌一样生动的色调
在十月的阳光里
正与我人生的季节不期而遏
站在稻田里的那个姑娘
我看不清你成熟炫目
远远近近的谷子们
都在不约而同打量你的时候
你走进了吊脚木楼
你身后的红叶却打量着我
浅浅含笑
我带着憧憬
从春天里走来
流水般的光阴渐渐凉了
在刀影晃动之前
我眼角上的刀痕
和稻田里灼人的目光擦肩而过
瞬间即逝
但暖流在人生的回忆里
总是泪流满面
忍不住喊一声诗意的秋天
秋天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深受大山的宠爱
所以紧紧地搂在怀里之后
吻出一个个金色的唇印
山峰以浪漫主义的手法
田园以自由主义的容颜
描绘的丰收就这样平凡地降临
沿手臂伸展的时光
是汗水的必经之路
稻子深深的鞠躬
敬仰成熟过程中的真实和不凡
我站在秋天的最深处
在金色的光芒下
成了爱情的人质
我发狂地奔向稻丛的梦中
就是隔着一冬的大雪
也能走出秋的从容
敕勒川——我可爱的家园(外二首)
伏来旺
巍巍青山哟,
起伏连绵;
滚滚黄河哟,
九曲回环。
古老的敕勒川,
天似苍穹盖四野,
风吹草低牛羊现。
这里是塞外的一块宝地,
这里是母亲河边的乐园。
她成了马背上英雄的民族,
她哺育了我们伟大的祖先。
敕勒川啊!
我可爱的家园!
巍巍青山哟,
起伏连绵;
滚滚黄河哟,
九曲回环。
如今的敕勒川,
风吹绿浪乳牛现,
旺气升腾入云天。
这里是祖国的生态屏障。
这里是开放的北国花园。
她凝聚着我们彩虹般的理想,
她拨动着各族儿女的心弦。
敕勒川啊!
我可爱的家园!
骆驼赞
马头兔嘴羊鼻梁,
鼠耳猴毛虎胸膛。
蛇眼牛蹄猪尾短,
龙脖狗肚鸡腿长。
二十属相全聚首,
百畜园中话吉祥。
大漠争雄无对手,
顽强坚韧美名扬。
达斡尔人庆华诞
莫力达瓦苍松翠,
达斡尔人情谊长。
狩猎放排传世代,
嫩江西岸换浓妆。
歌舞起处曲棍响,
华夏闻名大豆乡。
喜庆五十华诞日,
礼花绽放贺泰康。
西域
北野
一
在北疆,我不可能看到天山南麓
游人如织的景象。博格达雪峰
在我的视线中耸起尖利的身影
我在想:那些安静的雪
在阳光里闪烁,复制着一面幕墙
照见天山下一片绝望的秋色。这对于
一个旅人和一个朝圣者,到底在暗示什么?
而空旷的风席卷着沙尘
穿过吉木萨尔城外的一面土坡
土坡下深不可测的阴影,像汉代伏兵
忧伤而寂寞。我们的车
陷在它身边的淤泥里,砂浆中
翻卷着火山灰的腥味和湿热
这是正午,车外的气温只有六度
我缩进毛衫,用两只眼睛望着灿烂的草原
目送一匹光脊背的马,嘶鸣着穿过
空荡荡的风口
它的背后,风沙吹动苍黄的灌木
使天空变得如此深邃,像滚动着波浪的梦境
古老的大地上,谁轻易就收走了
那些游动的身影和死亡的心灵
又在静默的土坎上抬高了我眺望的眼睛?
二
车窗外的高速公路那么光滑、空旷
偶尔跑过一辆车,带着喧哗的风和落叶
一些胡杨中的村庄,一些失神的牧群
在寂静的山冈上向我张望
而撞落在窗前的麻雀流着血
被掀翻的羽毛战栗着,一个肉身即将破碎
一个肉身,离开故乡多远才算进入异乡?
骆驼站在荒草中,空洞的眼眶里含着迷茫
而我看到的油葵
那些顽强生长在沙土中的植物
都被砍去了头颅,让懒洋洋的牛车运走
只有几株晚生的花盘,还在怒放;如几盏油灯
在寂灭的大地上,在天山拐弯的地方
一点一点地亮着,像肉体中生锈的钉子
在旷野里闪着艰涩而尖锐的光
三
天山北麓的夜晚,辽阔得像一个圆
大地使天空更近,但却把城市和村庄疏远
此时,一场暴雪正在向我靠近。夜色里
沙棘腐烂着身体,它的浆果流下泪水
而闪电正穿过玛纳斯草原,使沉睡在
毡房里的旅人突然惊醒。远处的琴声
带着冰凌和火星,带着牧歌的指尖
让整个夜晚和一颗狭窄的心灵
渐渐变得柔软。但风声却在两道山冈之间
像野兽一样奔跑起来。它魔鬼一样的身影
将被谁第一个看见?如果它带来的是时间
那么,谁的灵魂和身体将首先被削平
露出雪白的骨骼和心中的阴霾?
四
必须相信阳光怀抱万物的力量,必须相信
阳光是雁阵里一道幽暗的长联
它的词句里
堆满雪花、风雨、符咒和哭瞎眼的恋情
堆满黄金、和田玉、丝绸之路上的老烧坊
坟场上的晚霞一片猩红,它温暖的漩涡
簇拥着悬崖上汹涌的夜色
而河流已经晒干
新鲜的窗口首先要面对衰老的沙漠
居住在城堡里的人群如此虚弱,风一吹
就散失在楼兰的月光下。而阳光亘古不变
像一个黝黑的牧民,准时爬上山坡
喊住草原上混乱的生活和颤抖的毡房
喊住跃出河岸的波浪收留罪孽和善意
迷途的人选择一丛荆棘和凹陷的湖泊
看着自己的锋芒在镜子中遭受挫折
然后两鬓飞霜。时间的阴影无处不在
彼此痛惜和遗忘。此时必须相信阳光
这个永恒的苍老的父亲,他站在我们身后
使我们的身影,永远矮于自己的梦想和心脏
五
米衣木·阿吉是谁?我一直在追问这个人
我的追问使口齿伶俐的导游窘迫,连笑得
最动人的维族少女也不能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米衣木·阿吉可能已经隐姓埋名了
或者已经改叫阿凡提或库尔班了,或者
就在吐鲁番盆地的任何一个角落里
安静地喝茶、生儿育女
向游人垂下苦涩的笑脸
嘴唇沾着泥巴,漏风的牙齿像稀疏的石头
他的手有棱有角,有充盈的气体。他的身躯
像岩体一样膨胀,眼睛里溢满蓝晕
当魔术师的锤子落下来,坎儿井
就划破了大地下的夜空。有人担心
两千年前的涛声细小得如同一个疑问
一直藏在黑暗中,藏在时间的遗址之间
轻易就套被一场风沙盖住
被火洲漫长的日照
埋没在燃烧的灰尘里。我想告诉你们
当我走入地下,我的心跳被浸湿
一条河流在低于天山九十米的地方
在低于荒漠、戈壁和火焰的地方
悄悄向前流动二十公里
这条缓慢的命运之河
突然在吐鲁番喷涌而出。从此,新疆有了
一片魔幻般的绿洲。坎儿井和米衣木·阿吉
像奶汁一样盛放在容器里,默默喂养着
出现在历史中的儿女和因陶醉而昏迷的母亲
六
大风刮过达坂城山口,把我的身影
吹得飘忽不定。达坂城的姑娘辫子长啊
它把男人的心捆得紧紧的。沿着草地小路
走近达坂城,我的身子忽然被缩小了
像一只蚂蚁,在花朵上经历着巨大的战栗
拐一个弯。再拐一个弯。我的心
将迎面撞上谁的新娘?天空下的河谷
像寂静的闺房。马车夫快速收集着
新娘的嫁衣,只有寂寞的新娘眼含悲伤
她手扶车辕唱着远处的恋曲
泪水牢牢吸引了
远道而来的旅人。而一个站在草地上的
老妇人却笑着放下面罩,用树枝
使劲抽打着蜂箱。一个沉默的男人
默默地坐在石头上
一群失落的男人转过身去
速坂城的暮色来得多快呵,温暖的斜阳
把他们的背影涂得一片金黄
七
盐湖,反复奔跑的流水那么静
喧哗和波浪在阳光中凝结,这使
急于落下的鸥鹭停在半空,它在迟疑
它听见的响声使光线里飘满了水晶的颗粒
空气停止在低处的云里,这让它的翅膀
因犹豫而沉重。涛声打碎了陆地。涛声
使我闻到了泥土的成味和积雪的寒气
一些茅草长在岸边,坚硬的叶片挂着白霜
一些树因急于长大,而变得扭曲和丑陋
忧患的枝干像锈蚀的铁皮。而盐湖闪烁着
让抛出的石头变成了一把钥匙
被砸开的雪花露出了宫廷内部黑暗的漩涡
我看见死海浓稠的血液,它握着的岩浆
涂在我的身上,它的白牙把我的心死死咬住
当清风徐来,当清风运走时间的长堤
你是否会提高我的喉咙因而一泻千里?
八
大巴扎的小银匠,他不计较
闪耀的元素和成分,不计较富贵和贫穷
他爱最小的纽扣和干净的手指
爱玉石一样的耳朵和心情
爱快餐店里的少女
和硬币制成的心字坠饰
爱她们迎面而来的忧郁
和叽叽喳喳的身影。一张笑脸转动的火苗
把自己俏皮的鼻子捂得通红
他沿着锞子的边缘
种植花纹,像雕琢月亮一样,使它变得富足
而冷静,然后挂在头顶,让风吹出人间的响声
燃烧的氧,高于汽灯。而显微镜下的碎片
却捏得更细,并被拉出颤抖的光线
即使再一次用力,稠密的枝条,已经
把手指收拢,并紧紧包住了明亮的树冠
雨林绿叶(组诗)——西双版纳纪行
农冠品
绿色王国
(一)
龙血树、槟榔树、望天树,
蜜枣树、白油树、合欢树……
神秘的腰果、蛋黄果,
蜜枣果、槟榔果、青棕果……
进入绿天绿地的王国。
数不清热带植物的旺族!
(二)
若你干涸了的心,在这里,
会重新获得滋润的雨露。
若你枯萎了的情,在这里,
会重新获得快活的追逐。
(三)
请把蔡希陶的美名记往,
每片绿叶都绘入他生命的蓝图。
王国赠你绿叶请百倍珍爱,
永藏在你读不厌的那一本书。
孔雀故乡
从澜沧江岸竹楼里飞出,
从密密热带雨林中飞出,
从绿色王国天地间飞出,
飞出数不尽美丽的孔雀。
孔雀色彩装扮欢乐的节日,
孔雀欢笑催开节日的鲜花,
孔雀泼出清泉是人间真善美,
迷住了无数双爱与恋的目光!
罗梭江畔
平静如镜的罗梭江,
忽然飘落朵朵云霞。
是云霞又是鲜花,
我在心里轻轻呼唤:
我爱你云霞!我爱你鲜花!
鲜花与云霞悄悄飘走,
溶进泼水节多彩的人海。
我用心与镜头去追踪,
眼前是无数鲜花一派云霞。
我爱你鲜花!我爱你云霞!
象脚鼓在诉说
(一)
把鼓拍响,把鼓拍响,
和着涌起友谊浪花的澜沧江。
把鼓拍响,把鼓拍响,
迎着黎明之时灿烂的朝阳。
鼓在诉说:傣家宾馆酒楼,
如一夜盛开的花,
飘着清香,长着希望!
密林竹楼,飞出多情的孔雀,
在这片热土地,展现出真诚的礼尚……
(二)
把鼓拍响,把鼓拍响,
和着傣家男女老幼优美的歌唱。
把鼓拍响,把鼓拍响,
喜迎四方的宾朋如云似浪。
鼓在诉说:泼水节一年此一年兴旺,
请接受泼出祝福的清泉,
一份虔诚,一腔希望!
密林竹楼飞出美丽的孔雀,
在这片热土地,向着你把爱的香包抛上……
不必回首(外三首)
马秀芬
让遗忘涨落退潮的心
任世界在每一个角落
静静睡去
不想再去看你的笑容
走过了这个秋天
帆不再驶进你的港湾
铅一般沉重的天空
像沙丘
深埋我一度红色的渴望
云的尽头是晴朗的天
是日落后的期盼
再次镀亮已不再年轻的心
不必回首
阴雨期已过
何必再让晒干的心绪萌芽
前方太阳正照在人们肩上
鹰
山峰上鸣叫着一种向往
只有仰望上空的人
才清晰地听见那回旋的上升
原本是如此的辛劳
感觉春天
从夜色吐雾的清晨醒来
像一朵花慢慢盛开
水,一滴一滴
似雨露轻轻滑动
随芳香悠悠飘散
哦,三月的清晨
品一口清茶
黄昏
黄昏如烟如雾
骆驼的喘息扯出一缕缕情丝
与暮蔼同醉
凝望浩大的景象
想像仙人掌的模样
不灭的诗心在荆棘中疯长
纸总是太短太短
总是装不下游弋的诗行
夜的眼睛
戈戎玭措
一
潮湿的山寨,雾霭悄悄地展开
落尽的花蕊,鸟的鸣唱
停靠于忧伤的手指,暗含黑雨的启示
衰老的村庄在悲伤的眼中变得脆弱
犹如一滴女神之泪
跳闪出火的面纹
让一些粗砺的舌头
盲目遇见会占卜的羊群
风继续吹散,赭色高原
在夜的眼眶里沉痛
羊皮经卷上的音符,升入沸腾的火中
祭司的忧心
引领一种诗意的选择
使人得到神的主旨,生存的真理
潮湿的山寨,月光灼烧着疼痛的睡眠
岩石颤抖的光亮,撞响命运的根子
女人们萧索的背影
疲惫地穿过栅栏和麦地
季节的变幻,使她们的笑声更为饱满
二
夜的眼睛沉如江水,野地里的牛群
摇着铃铛潜入丰腴的水草
淡淡的月光从树梢筛落下来
被惊动的野兔,发出脆裂的声音四处逃窜
酒醉的猎人在火塘边沉沉地睡去
抽动的嘴角,似乎催促着睡眠极端的方式
一种梦境飘过,持久的廉耻成为迷幻
空心的人啊手握破碎的思绪,困苦不堪
也许是苦菜花痛苦的胎记,揭示了
人世间渺小的谜底
也许是酸枣和雨水接受的悲剧
一一被隐藏的箴言刺穿
天空颓废的时刻。只有
远古的旷野听见
野竹林展开的伤口,让疲惫的岩羊
触目惊心
顷刻间回首,祈祷的飞鸟纷纷流逝
记忆中的神图纹案,却始终握不住
真理锋刃般的谬误
三
夜色凝神的山冈,空气
在雨水中停止了呼吸
天气渐渐地冷了下来
赭色高原上,一些潮湿的手指
从梦境中伸出来,碰触
怀念的歌谣和空白的时日
季节漫长而遥远
宿命的江水闪烁岩石的光泽
大雨过后,身背雾气的牛群
让草坡飞扬起来,星空摇曳
空空的铃铛引诱更加空旷的大风
和峡谷的躁动
树叶一片片地坠落,满山的果子
飘动梦幻般的金色
淌出诱人的汁液……
马蹄踩断隆隆疯长的树根
太阳摇晃起来
仇恨的弓弩把云彩一一击穿
岩羊惊吓,獐子战栗
岩石上撒落的仪式和符号
祈求吐出死亡的悲悯
夜色在山冈上泛滥,茫茫洪荒
狂舞于神灵枯槁的面影
季节隐秘地变幻,迫使猎狗的嗅觉
匆忙凌乱……
母性的土地上
秋天便悄悄地来临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