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起了绸缎铺的那条白狐皮围脖。那真是漂亮啊,银白色的毛皮,摸上去柔软又细腻,系在脖子上该是多么舒服啊。据说它是用长白山上灵洁如仙的银狐做成的,是雪山的珍宝。
可是当她满怀希望地向老板问价时,老板微笑地看着她说:“不贵,不贵,你看这色泽,你看这料子,才卖二十两银子……”
二十两银子,是她那个当私塾先生的爹七年的收入,是她在布庄里做十年活的工钱。所以她什么也没说,低着头出了铺子。
此时她用力摇了摇头,似乎想把那条狐皮围脖从脑子里甩出去。天黑得早,这条街上的商铺都已打佯,只有老王头的牛肉面摊前的油灯还亮着,昏黄的灯光照在那唯一的客人身上。他叫徐海,是镇上的捕快,每天当完差后都会来这里花三个铜板吃一碗牛肉面。程妍华看见他伏身吃面的样子,心里动了动,却没说话。
徐海跟她小时侯是极好的玩伴。她爹是私塾先生,为人严厉,总爱用铁条打学生的手心,那些孩子惧怕她爹,连带着也排斥她,但只有徐海例外。他为人沉默,在她面前却口若悬河。他喜欢跟她讲话,跟她说他爹娘在江湖上行侠仗义的故事。其余孩子欺负她时,徐海就会站出来为她出头——他跟他爹娘学过工夫,就算是十来个半大的孩子加起来也打不过他。
徐海十岁那年,他爹娘外出,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不久,一个自称是他爹娘的师兄的中年人来到了小镇,要接徐海去川西一个叫什么堂的门派学艺。临动身的前晚,徐海来找她,她冒着被爹责罚的危险和他一起爬上了屋顶,在漫天星光下,他们说了很多话,最后徐海答应她等他艺成而归必定送她一个琉璃蝴蝶。
第二天他便跟着中年人走了,这一走,就是七年。回到小镇时,他长高了,变得更加削瘦,也更加沉默。但他还记得那个约定,回来第一天就来到她家门口,递给她一个小盒子。她正要接,却被她爹程先生拉回屋子:“你一个女孩子站在外面成何体统!”她又听见程先生冷冷地对徐海说,“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你还给我女儿送东西,我看看是什么?”接着,“啪”地一声脆响,令她浑身一颤。
她回过头,只见地上散落着七八块琉璃碎片,依稀有蝴蝶的模样。程先生素来不喜欢江湖人——那帮人,整天打打杀杀,哪里安分?
徐海什么也没说,蹲下身子将琉璃一片片捡起来,用布包好,放进怀里,然后转身走远。他的身影很快被一片树阴隐没。
第二天,镇上贴出了招捕快的告示。徐海去了县衙,据说他当时只出了一刀,那个从外县请来当裁判的武师便当场拍板,收下了徐海。
从此,镇上多了一个沉默的捕快。自那以后,他和她就没说过话。
现在,程妍华慢慢路过徐海,心里在期待着什么。
“哎,妍……程姑娘。”吃面的人抬起头。程妍华连忙转身,说:“嗯?”
“最近有个采花贼一路流窜作案,如今可能来了这附近,你……小心些,早点回家。”
“就这样?”程妍华看见徐海点点头,面汤腾腾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让她看不分明,她失望地说,“那谢谢你。”
第二天程妍华还未起床就听见程先生惶惶的声音。程先生拿着一张纸和一柄飞刀来到她面前,急道:“你看,一大早就有人用飞刀把这张纸钉在门上,这可如何是好?”
程妍华接过纸,只见上面写着飘逸的几行字:十五清辉夜,踏月采花来。底下画有一只叼着梅花的黑燕。程妍华想起了昨夜徐海的话,心里微微一凉。
程先生焦急地看着女儿。程母去得早,父女两相依为命十几年,何况程妍华也争气,相貌出落得如出水幽莲,是镇上有名的漂亮姑娘,已经有好几户人家有意娶她过门,她可是程先生养老的指望,如今却被采花贼瞄上了,这可怎么办?而且他也识得,这叼梅黑燕分明就代表着传说中心狠手辣、折枝摧花的采花贼“黑梅燕”,他看中的姑娘,最后无一不是横死荒野,贞洁与性命俱丧,下场凄凉。
程先生左思右想,最后决定去报官。
小镇一向平安无事,因此总共才三名捕快和一名捕头。此时这四人都在县衙内商量朝廷发下来的悬赏令——赏银百两,通缉采花大盗黑梅燕。正商量时,程先生走了进来。
听了程先生的述说,陈捕头心头一惊——他当然不打算捉拿那穷凶极恶的淫贼去换赏银,可没想,他还是来了。陈捕头沉吟半晌,对程先生道:“如此,你从这三个捕快中挑一个去保护程小姐,只要贴身不离,那淫贼就无从下手。”
程先生仔细打量三名捕快,最后挑定了一的五大三粗的年轻捕快。那捕快没有推辞,拱了拱手,转身进里屋去拿刀和令牌。
哪知他这一去便很久没有动静,程先生等得不耐烦,背着手踱来踱去。徐海本来是在借着冬日的阳光静静地擦拭他的刀,这时忽地神色一变道:“不好!”连忙提刀奔进里屋,其余人有些不解,却也跟着跑了进去。
刚一进屋,程先生便倒抽一口凉气——那年轻捕快已经软绵绵地倒在地上,他全身骨骼被人尽数捏碎,脑袋被扭到背部,双膝反向折断,脚尖碰到腰部。徐海在他身上捏了捏,皱眉道:“大小折梅十九手,是黑梅燕下的手……他在杀人立威。”
“实在是目无王法!他竟敢在县衙里动手杀人!”陈捕头怒发勃眉,浑身颤抖。
真正见识了黑梅燕的手段,程先生更加为女儿的命运担忧,他小心翼翼地问陈捕头:“那小女之事……该如何?”
陈捕头也是见过大风浪的,很快镇静下来,道:“现在还有两个捕快,你选一个吧。”程先生毕竟是镇上有名望的夫子,即使手下丧命,陈捕头仍不敢得罪。
程先生几乎没有犹豫,对另一个中年捕快拱手道:“那就有劳这位捕爷了。”中年捕快愣了一下,然后点头道:“无妨,职责所在。程先生这便带路吧。”言罢跟着程先生往外走,过县衙大门时一不小心绊在门槛上摔了一跤,只听一声轻响,他的右腿竟生生摔折了。他痛得头冒冷汗,颤声道:“程先生,这……对不住,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程先生也明白,这中年捕快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全指着他过活,他这样做也是理所当然,只是如今就只剩下徐海了,难道要拉下老脸去求他?自己和他那点过节……
陈捕头也是晓事的人,见徐海正专心地扶正那尸体,便叹口气,对程先生道:“那老夫便亲自去,只是这么多年不动武,不知工夫还剩下几成。”
“还是我去吧。”徐海站起来,淡淡地开口,“衙里总要有个人主事。”他把刀慢慢插进鞘中,冬阳反照,衬得他的脸隐在一片金芒之中。
月光染湿了纱窗。程妍华自梦中醒来,睁开眼,看到窗纸上一片朦朦光晕。外面正是日月高悬,清辉如水。
她报紧被子坐起来,轻轻将窗子移开一条缝。透过这条缝,她又开到了在月光下倚刀独坐的灰衣少年。是的,徐海其实是个少年,他还只有二十一岁,可他的削瘦,他的沉默,总会给人一种莫名的沧桑感。
黑梅燕说是这个月十五来,可谁也他会不会提前动手,所以这几天徐海一直跟着她。白天,她在布庄浆衣,他就站在栏杆旁;晚上,她睡觉,他就坐在屋外,彻夜守护。他整日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什么。
而现在,他继续在月光下沉默着。他的身影如同一尊黑沉的雕像。他的手握紧了刀柄,因太用力而指节泛白。
程妍华看了很久,直到背上爬来了丝丝凉气才合上窗子,蜷在被子里,却久久也不能入眠。
程妍华和徐海走在镇上的青石路上,旁边是贯镇而过的小河。河水潺潺,永不停息地向东流去。程妍华记得,暮春时节,河两岸会开满缤纷的桃花,风一吹,粉红的花瓣便飘扬而下,落在河面上,随水东逝。小时侯她和徐海总爱站在这里,看落花飞舞,看流水缠绵。
可现在,只有阴冷的河水,以及偶尔被风捋下的枯叶。程妍华放慢了脚步,身后的脚步声却也缓了下来。她干脆停下,转身看着三丈外的徐海。他有些莫名其妙,犹豫了下,走过来问:“有什么事情吗?”
程妍华一时也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想了一下才说:“我不喜欢别人跟在我后面。”
于是两人一起走。他又陷入了沉默,手在腰畔刀柄上摩挲。“哎,那次……对不起。”她先开口,语气很低。
“什么对不起……没关系,我都忘了。”他低着头。“那几年,你在外面学艺,辛不辛苦?”
“不辛苦,师叔师伯们都对我很好,跟亲生儿子一样。”
“那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当个捕快很好吗?”
“因为……”他转头,认真地看着她,“一个承诺。”
她便说不出话来了。这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他们路过绸缎铺,程妍华朝里面望去,看到那条狐皮围脖还挂在那里,被昏黄的灯光照着,更加迷人。“你很喜欢?”他察觉到了,问。她点点头,有些懊恼地抓抓头发,说:“可是要二十两银子,我永远买不起。”
他看了一眼围脖,没说话。二十两银子,是他这个小捕快不能奢望的。
太阳已经西沉,月亮还未升起,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程妍华突然感到一股黏黏的寒气席卷而来,转瞬间将自己包裹。这寒意似乎要渗进她的血液,让她无法呼吸,不能说话。跟着一道雪亮的刀光划过,如烈日横空,那寒意立刻冰销雪逝,化去无踪。只听一声轻“咦”和一阵衣袂翻飞远走之声。
“怎么回事?”程妍华似乎还未从那寒气中回过神来,牙齿兀自打颤。
“是黑梅燕。”徐海缓缓收刀回鞘,淡淡道,“今夜就是十五,早点回去吧。”
月亮滑出云层,向大地撤下以大片朦胧的光华。夜已经沉睡,寂静得让人的心跳都显得突兀。
程艳华知道今夜必然不会平安,紧张的无法入睡。突然,外面响起一阵嘈杂的锣鼓声,有人唱喜歌,有人敲梆子,还有人放鞭炮,一下子将沉寂的夜震成碎片。
外面,徐海蓦然睁开眼睛,紧握刀柄,却见一支喜气洋洋的迎亲队伍正过来。一个拿梆子的小厮走到跟前,问到:“这可是程家?”
徐海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他。拿小厮忙躬身作揖,笑道:“有个官人花钱托我们来迎娶程家小姐,快请新人入轿吧。”“是谁请你们来的?”徐海并不让步,沉声问。
“是我!”忽听一声高叫,屋旁的树影里跃出一个人,飞速向这边冲来,声势惊人。
那小厮吓得惊叫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对手乱摆。“躲开!”徐海一声暴喝,将他拉到身后。抽刀迎向来人。“鏹”,匹练般的刀光划开夜的肌肤,来人被刀斩中,闷哼一声,身子倒转,利箭般向远处射去。那小厮忽的指着那人远去的身影叫道:“就是他,我记起来啦,他是黑梅燕!他跑了,快追!”
徐海点了点头,向前踏出一步,然后闪电般顿足,转身,回旋出刀,这一刀太过突然,几乎是瞬间,那凛冽的刀气便已袭击小厮的胸前。却见他脸色一变,原来惊恐的眼中忽然精光爆射,双脚蹬地,身子如孤鸿般向后急退,躲过了刀光。他站定后,仔细打量徐海,过了好半天缓缓道:“你怎么知道刚才那人只是我的帮手,而我才是真正的黑梅燕?”
徐海双手握刀,身体略微侧着,然后又放松身子,老老实实道:“寻常人遇到突袭,都会本能的把眼睛闭上,而你刚才连眼都没眨,,只有习惯生死的人才会这样。”黑梅燕“哦了一声,道:“我看你刀势凌利,心思缜密,应该不是无名之辈。你可是京师六扇门安排在这里的弟子,专为抓我?”
徐海摇头道:“我只是镇上的捕快。”
黑梅燕又“哦”了一声,想了想,问:“那你一年能得到多少奉禄?”
“一两七钱银子。”
“你不如跟着我吧。刚才那人原本只是个镖师,我看他轻功不错就收了他,一年给他七百两银子。你比他更厉害。”黑梅燕从腰畔解下一袋酒,抛给徐海,“答应我就的话就喝了它,从此荣华富贵。”
徐海没有犹豫,拨开酒塞,仰头痛饮。黑梅燕笑了起来。
“我不答应!”接着便是一圈圈刀光涟漪般地向黑梅燕荡了过来。
黑梅燕冷声喝道:“不识时务!”他双袖一卷,手臂暴涨数寸,折梅手倾力使出。折梅手本是天山秘技,由天山高人于寒冬梅林之中领悟而来,施展出来双手穿花拂柳,威力不可小瞰,一旦中招便断筋折骨。黑梅燕又使出阴寒功法,拳手踏步间寒风阵阵,更加凶险。他的双手迅速织成一层层指网,向徐海铺天盖地的罩下。
徐海的刀却如他的人,沉默,隐忍,但每出一刀必定攻破黑梅燕苦心织就的攻势网。只见漫天都是黑梅燕的影子,而徐海便隐在重重暗影之中,只有当那划破一切的闪亮刀光出现时,才看得见他的身影。
到后来,黑梅燕的身法越来越快,而徐海出刀的频率却越来越慢,但只要有刀光出现,黑梅燕必定会痛哼一声。终于,最后一道刀光像惊虹般划过,黑梅燕抚胸倒退,指间有淋漓鲜血渗出。他惨白着脸,道:“这……这是百斩拔刀术?原来你是百斩堂的人,那我今日栽得倒也不算冤枉。”
徐海用刀挑起一串铁链抛过去,道:“自己绑上吧。”
这时,屋门吱呀打开,程妍华披衣而出:“捉住他了吗?”
“不要出来!”
黑梅燕左手一扬,一枚飞刀刷地射向程妍华。徐海赶忙出刀,刀光如飞鸟啄花,挑偏飞刀。黑梅燕眼中杀气大盛,双手挥动铁链,铁链似怒龙出渊,咆哮着横扫徐海腹部,徐海只得收刀回防,连斩七刀,“叮叮叮”,铁链断成八截,火星四射。
而此时,黑梅燕已绕到程妍华背后,一手架住她双臂,一手扣住她咽喉,舔了舔从脸上流下来的血,微笑道:“左右是个死,不如拉个美人陪葬,黄泉路上也不寂寞,嘿嘿,老天真待我不薄。”说着就准备动手。
“住手……你放了她,我让你走。”
“我凭什么相信一个捕快对罪犯说的话?”
徐海扒开上衣,用刀在胸上划开一条血痕,沉声道:“以血为誓,我保证你放开她后我在这里呆十二个时辰,寸步不离,违者万刀剐身。”
黑梅燕想了一下,道:“我相信你。”他放开程妍华,捂着伤口一步步后退。“等等,”徐海在右胸上又划了一刀,道,“同样以血为誓,十二个时辰后我就开始追拿你,无论你逃到哪里,我都要将你捉拿归案,违者五雷轰顶。”
黑梅燕疑惑地朝他看了一眼,然后发足狂奔。
县太爷说:“大胆捕快徐海,竟敢私放重犯,可知该当何罪?还不赶快起来去追那淫贼,免得误了时机!”
陈捕头说:“阿海,你起来吧,那煞星已经走远,你追不到他,他也不会再回来了,你起来继续当你的捕快吧,不必跟个淫贼将信义。”
程先生说:“徐捕快啊,你救了小女,老夫感激不尽,日后必当携礼登门拜谢。可如今危险已过,你这样坐在我屋前……别人会说闲话的。”
还有许多人说了许多话,但徐海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闭着眼,握紧刀,身体像磐石一样岿然不动。
只有程妍华没有劝他离开,她只是待看热闹的人散尽后才出来,将一碗热食放到他身前,然后转身离开。
第三天,徐海豁然睁开眼睛,提着刀,大步向黑梅燕离去的方向奔去。他的身影很快溶进了茫茫夜幕之中。
“咕咕咕”,茶煮沸了,热气将红泥壶盖顶得一下一下地冒着响。程先生正和赵府老爷夫人谈笑甚欢,赵公子的眼睛则一眨不眨地盯着程妍华,那眼光像蛇,似乎在她身上游走滑行,让她遍体生凉,极不舒服。为掩饰紧张,她打开壶盖,向里面加了些茶叶。
程妍华被黑梅燕盯上的事已经传开,虽然平安无事,但对她的名声仍有很大影响。程先生觉得她的终身大事不能再拖,于是约好镇上大户赵家来相亲。
程先生和赵家夫妇越谈越投机,当场便把婚事定了下来,然后相携去茶楼里喝茶,把赵公子和程妍华留在家里。程妍华也知道爹的意思,可她实在受不了赵公子那邪邪的目光,只得低头把玩衣角。
赵公子突然道:“程姑娘,你的头发乱了。”说着他的手伸近程妍华的脸颊,再慢慢下滑,要解开她棉衣上的线扣。程妍华后退一步,靠到桌子边,说:“公子,别这样,我们还没有成亲。”
赵公子笑着逼近前来:“那是迟早的事,不如我们现在就快活快活。”
“请公子自重。”程妍华冷冷道,想抽身离开。
赵公子的脸突然变得狰狞,他伸手把她按在桌子上,寒声道:“你个浪蹄子,连淫贼都敢勾,现在却在未来相公面前说‘自重’!?”程妍华咬紧了嘴唇,努力挣扎,眼中一片厌恶之色。
“你给我老实点!”赵公子被她看得心头火起,一把撕开她的红袄,“你不会是还想着那姓徐的捕快吧?哼,他出去追那黑梅燕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肯定死在外面了……”
于是程妍华不再挣扎。
她的手在桌子上摸索,摸到那滚烫的红泥壶,然后把一壶沸水一股脑儿地泼向赵公子。
陈捕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赵家状告民女程妍华用沸水伤人的桩子已在他的案前摆了三天,他一直拖着。可赵家在镇上影响甚大,恐怕也拖不了多久,陈捕头叹口气,只是可惜了她那一张像莲花一样标致的脸,就要在牢房里凋零了……
这是,外面响起了一阵嘈杂声,隐隐约约,听不真切。陈捕头正疑惑着,虚掩的大门被推开,一条消瘦的人影在淡淡阳光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这人衣衫破旧,身上布满了伤痕,但他的眼睛是刚毅的,像沉在海底的巨石。他左手拿刀,右手提着一个圆鼓鼓的布包,布包下隐隐有血迹渗出。
黑梅燕的人头被送往京师后,朝堂欢呼。很快,刑部的百两赏银便下发到了小镇,随之而来的,还有刑部尚书亲手写的擢升令,提小镇捕快徐海加入京师六门。
所有的人都开始羡慕徐海,可接到赏银和擢升令时,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默着。他仔细称了八十两银子,然后带着银子和快刀去了赵家。
他在赵家呆了一个下午。没人知道那个下午他对赵家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镇上的人只知道黄昏时他踏着薄暮两手空空地走出来,然后赵家便再也没有提过要告程妍华。
小镇从此恢复了平静,河水依旧潺潺东流去。
晚上,程妍华怎么也睡不着,便坐在床上看床外寂寥的星空。
一条人影从柳树下转出来,慢慢地走到程家门前。他的身影很瘦,在冬末的霜天下显得格外孤独。却又有种猎猎北风也吹不折的刚毅。他身着灰色衣袍,似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站了一会儿,将一个包裹放在程家门前,然后转身,在晚风中渐行渐远。
程妍华连忙起来出门,打开那个包裹,看到里面有一只蓝色的琉璃蝴蝶,它显然被摔碎过,是被人重新粘合上的,但依然栩栩如生,晶莹可爱。
蝴蝶的下面,是一条柔软的,纯白的围脖。
程妍华小心地把围脖系好,然后朝那个人离开的方向追去。她跑得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已是白发的她回忆起那一夜的情形时,总会怀疑——要是自己就那么不停地一直跑一直跑,最后会不会冲出黑夜的外壳,到达另一个世界?
她看到在前面默默行走的灰衣少年,于是停下脚步,微微喘了口气,然后叫出了他的名字。
徐海独自行走在夜色中。天上,星子如清霜,在寒风吹拂下一粒粒凄艳凋零。
小镇的夜其实很美,草木在大地上相互依偎,白霜沿着青石街道一路铺展而去,靴子踩在上面,响起轻微的嚓嚓声,像是白霜在喃喃私语。明天徐海就要去京师了,他不知道在繁荣的京城里还有没有机会再享受这温柔的夜。
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转过身。
他看到一个女孩穿过一重又一重的夜幕从街的对面走过来,她的身影慢慢在眼中变的清晰。女孩的脖子上围着纯白如雪的狐皮,脸上带着淡淡的潮红,笑眼盈盈,美若天仙。(完)
赞(0)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