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应莫日根师父的邀请,我们开车前往达里克庙。达里克庙坐落在腾格里沙漠的西北边上,在阿左旗豪斯布尔都苏木陶力嘎查,距左旗约150公里。莫日根师父是达里克庙的主管,也就是达里克庙的负责人,他说初三一早,庙里的僧人四點钟就会起床念经,在新一年里为众生祈求财运。于是,内心也有一些小小的期盼,希望自己在新的一年里能交上财运,让日子再过得滋润一些,于是和朋友相约,欣然出发了。
路上,是无边无际的沙漠,腾格里连绵起伏的沙山,浩淼逶迤,如一匹匹金色的丝缎,高高低低地铺在茫茫戈壁滩上,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耀眼的光芒。沙的尽头,就是天的尽头,沙的中间,通往达里克庙的小油路,曲曲折折地向前延伸着,感觉整个世界空旷而寂寥。
傍晚时分,我们来到了达里克庙。高耸的寺庙、一座座玲珑的白塔,被晚霞镀上了金色,显得神秘而庄重;古老的庙门发出“吱--呀--”的声音,缓慢而悠长;达里克庙身后暗黑色的花岗岩山,如一个个金刚纵横矗立,威严而冷峻;岩石中的清泉涓涓流出,形成了小小的湖泊,远远看去如一面面镜子;庙里雄浑的钟声绕过白塔、穿过院墙,仿佛山谷中的回声,袅袅娜娜地向远空散去……
第一眼,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感觉一切都那么熟悉,恍惚间,我似乎来过这里……
传 说
莫日根师父中等身材,一双细长的眼睛弯弯的,仿佛盛满了开心快乐,在沉思或讲话时,含笑的双眼又透出聪慧与睿智;他的颧骨微微凸起,鼻梁挺立,双唇红润而厚实,即使是宽大的袈裟在身,也掩盖不了他的标致、俊朗。他热情地接待了我们,招呼我们到接待室休息。喝着滚烫的奶茶,吃着手抓肉,我不解地问莫日根师父,达里克庙怎么修到了这么偏远、僻静的地方?莫日根师父笑着说:说起达里克庙的来历,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呢!
相传在很久以前,阿拉善有位僧人在西藏学习佛法,学习结束后,要请一尊护祐阿拉善的神回家。僧人进了大殿,看到诸多佛、菩萨、罗汉有些为难,不知道该请哪一尊神,这时,美丽善良的绿度母开口说:我随你去吧!僧人万分惊喜,将绿度母请到了阿拉善。绿度母曾供奉在紫泥湖、贺兰山北寺。 200多年前,一位德行很高的活佛说,在阿拉善有一个地形貌似“A”字的地方,会流出清澈的山泉水,那里才是供奉绿度母的圣地。僧人们四处寻找,最后,终于在豪斯布尔都找到了,这里,坚硬的花岗岩石高高地堆砌成了“A”字形,泉水从岩石中潺潺流出,清冽而甘甜,于是,僧人们在山泉边建造了达里克庙,将绿度母供奉在此,为阿拉善众生消灾、增福、延寿,护祐着阿拉善的平安。
对于佛教我没有多少研究,只记得绿度母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慈眉善目地坐在莲花宝座上,周身花团锦簇。听了莫日根师父的讲述,我不由地对绿度母心存敬意,这是一尊多么美丽而善解人意的菩萨啊!
喝着奶茶,听着动人的传说,内心有一种说不出的宁静与温暖,那感觉竟如回到家一样!
膜 拜
在莫日根师父的带领下,我们进入了达里克庙。达里克庙没有广宗寺的雄伟宏大,也没有延福寺的精美俊雅,从外表来看,更像普通人家院落中的一座大房子。莫日根师父介绍:“达里克庙修建于清朝嘉庆24年,也就是公元1819年,道光、咸丰年间曾扩建了两次,共有五座殿宇,最兴盛的时候,庙里有200多位喇嘛。寺庙里有8座佛塔,塔内装着许多佛像和经卷,象征着诸佛智慧永存塔中。‘文革中,阿拉善众多寺庙都被拆被毁,只保留下三座,而达里克庙是保留最为完整的一座。”看着我眼中的疑惑,莫日根师父笑着解释道:“在‘文革中,庙里的喇嘛主动将这里作为库房,存放苏木、嘎查的各种物品,不再念经诵佛,这才完整地保留了下来。”我们不禁为喇嘛的机智而感叹不已。
推开厚重的庙门,我怀着敬畏的心踏进了达里克庙大殿,光线一下子暗了起来,四根高大的红木圆柱支撑着整个大殿。外面只觉得是一座大房子,而进得庙来,却感觉到寺庙的高大和深邃,庄重、隆重、盛大的感觉让我们一行人噤声而立,一路无语地随着莫日根师父前行。金装的众神雕像或威严、或慈祥、或深沉、或肃穆,默默地注视着一拨又一拨穿红着绿、怀着虔诚的心前来叩拜的人们;庙内弥漫着淡淡的松柏的清香,仿佛是伴我儿时入梦的味道,让我内心踏实而舒展;酥油灯点点的亮光,使柔软厚实的地毯上的花朵,在地上幽幽绽放,照得支撑着庙堂的红色木柱如巨人一般,使得大殿更加雄伟而静谧;透过红、白、绿相间的雕有吉祥纹的窗户,一束束阳光照亮了空中细小的浮尘,它们在光影中飘浮着、游动着,如一个个无言的、自由的小精灵,伴随着众神日出而至,日落而息……
着莫日根师父的指点,我们每人拿了一盏酥油灯,点灯、祈祷,许愿。点亮酥油灯,我冥思如梦,感慨万千,近二百年沧桑岁月,达里克庙在这沙漠的边缘,默默地守着、静静地看着,看着日月更替、看着时光变迁,无论是狂风肆虐、暴雨交加,亦或春光无限、流水淙淙,达里克庙坦然面对着一切,不悲不喜、不痴不恼,一天天、一年年,送走暗夜星辰,迎来明媚阳光!
我围绕着达里克庙转着,抚摸着它冰冷的墙体,抚摸着它陈旧的窗棂,我将脸贴在它的门廊上,心里竟有一丝淡淡的忧伤。熟悉的感觉、亲切的味道,来到这里所感受到的一切让我惊诧、让我感动!莫非,前世,我也曾在这里读经修行?
听 经
凌晨四点,夜,还没有消退,我们被莫日根师父叫醒,跟着他出了客房门。庙门口挂着的灯泡在风中轻轻晃着,泛着桔黄色的光,仿佛是黑漆漆的夜的眼睛,似睡非睡的样子,让我也想折回头酣然入眠;这时,抑扬顿挫的颂经声从庙里传出来,如同天籁,唤醒了我体内每个沉睡的细胞,我被这超世的梵音牵引着,来到了诵经堂。诵经堂在正殿的西侧,屋子正中一个老式的铁皮火炉在呼呼地烧着,间或发出微小的“噼啪”的爆裂声,让整个屋子暖暖的;溜着墙一圈儿,打了近两尺宽的土炕,上面随意地放着蒲团;右手边端坐着七八位念经的僧人,而左手边,则是很多如我一样前来听经的人们。
僧人们披着红色的袈裟,坐在小小的经桌前,大漠的风沙,使他们的容颜粗粝如刀刻一样。年轻一些的,一侧裸露的臂膀黝黑而结实,显示出一种无言的、按捺不住的力量;年迈的则如坐定一般,脸上深深的皱纹,仿佛在诉说着生命的沧桑。他们坐在那里,双手合十在胸前,宛如一尊尊雕像。他们击鼓、敲钹,双唇翕动着,呢喃的颂经声时而低沉、时而高亢,如念如唱,在屋子里盘旋着,从我们的双耳流经身体的每一个细胞,穿过我们的内心、肺腑,然后从门缝里、窗框里飘出去,让黎明前的天空、云彩、大地、山岗、流水、树林都在这诵经声里静默、安然;而让我感动的还有僧人们的眼神,无欲无求、宽容平和,我似乎觉得这眼神也伴随诵经声一道,洒落在万物之上,使大地万物宁静而安祥。
屋内炉火正旺。
我闭着眼睛,盘腿坐在蒲团上,捻动着手中的佛珠,凝神静气,安心平和。渐渐地,我在这诵经声中放松、沉醉,所有的担心、恐慌、忧伤、痛苦、失意、得意、荣华都随之而去,仿佛这诵经声,扫去了内心的杂乱,重建了清明,让我的内心干净而敞亮,我已经忘记了来到这里的初衷,已然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物我两忘!
瞻 仰
在诵经堂的后面,有一座灵塔,莫日根师父说,这是放置他的师父----甲木央丹批勒尼玛活佛舍利子的灵塔。在莫日根师父的眼里,师父是传奇的、勤奋的、辛劳的、伟大的!
5岁那年,生于豪斯布尔都的甲木央丹批勒尼玛作为转世灵童,在达里克庙读经、念佛,小小的他声音稚嫩、眼睛明亮;12岁那年,甲木央丹批勒尼玛活佛离开达里克庙,到青海塔尔寺去学习佛法;18岁那年,甲木央丹批勒尼玛活佛又踏上了漫漫求学路,徒步到印度、尼泊尔求经拜佛,成了阿拉善有名的“唐三藏”。在以后的岁月里,他在西藏佛学院当老师,为众僧讲课孜孜不倦,他还曾给班禅上师讲经布道,他的学问在整个佛学界都是首屈一指的。
“文化大革命”中,阿拉善所有的寺庙几乎都遭受浩劫,看到佛门净地千疮百孔,甲木央丹批勒尼瑪活佛痛在心头。“文革”结束后,年过60的甲木央丹批勒尼玛活佛东奔西走,找政府部门争取钱物、找善男信女化缘募捐......阿拉善的每一个寺、每一座庙无不倾注着他的心血与汗水。莫日根师父说,在修塔建庙时,活佛和众僧一道,搬砖抱瓦扛木头,手上、脚上都磨出了血泡。就这样,承庆寺、昭华寺、广宗寺、福音寺等寺庙一点点地修复或是重建了,活佛让阿拉善的善男信女们,灵魂有了驻扎的地方!
听着莫日根师父的讲述,我的眼中,闪现出甲木央丹批勒尼玛活佛苍老的背影,在落日下踯躅前行,寂寞而悲凉。我顺着活佛的舍利塔转着,一圈又一圈,高举哈达,垂下额头贴着塔檐,止不住泪流满面。抑起头,我看到舍利塔尖的金顶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那可是活佛宽厚无私的灵魂发出的光芒,向世人昭示他无边的仁爱与慈悲?
跟着莫日根师父,我们来到了甲木央丹批勒尼玛活佛的禅房,禅房正中金色的像框里,活佛双耳垂肩,白皙的面容,仁慈的双眼,平和的笑容,仿佛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吸引着人们。慕名而来的人们在活佛的画像前供奉了最鲜美的羊肉、血肠,做了最酥软的奶皮奶酪,拿来了最香甜的奶糖,他们将供品层层叠叠地堆放在活佛的画像前,如小山一样,表达着他们对活佛无比的爱戴与敬仰。
温润的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照在活佛的脸上,他微微地笑着,睿智而慈爱的目光,掠过我的肩头,看向远方。我不仅喃喃低语:“活佛,我来看望您了!”我匍匐在活佛面前,长跪不起......
那天看朋友发来的照片,他们在西藏的布达拉宫,照片中的布达拉庄严、宏伟,金光灿灿,如同天宫一般。我突然间想起达里克庙,那小小的院落、那圣洁的白塔、那高高的庙宇、那个美丽的传说、还有甲木央丹批勒尼玛活佛慈祥的面容和莫日根师父含笑的眼睛……我仿佛又听到天籁般的诵经声......我突然间明白,达里克庙,就是我心中的“布达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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