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灌木丛边,两只“沙和尚①”,展翅啼鸣,向领着环眼黑羊羔的小巴图发泄着不满。见到人影,便“啾啾”叫唤的“沙和尚”的巢穴,小巴图虽然不能断定确切位置,却能判断出就在附近。有一次,小巴图跟随额吉,收拢众羊羔时,看到灌木丛枝头上搭建的“沙和尚”的窝,想掏窝里的蛋。额吉阻拦他说:“我儿不能这样做,这窝蛋的阿爸额吉护着自己的蛋‘啾啾'大叫呢,你看!”只见两只“沙和尚”,几乎摩擦额吉他俩的肩,拍翅大叫,表露着它们的抗议。“在野外,小孩子不能偷看鸟蛋,如果偷看了,脸上长斑点,一辈子带着雀斑生活,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了。此外,如果人的影子,罩在雏鸟或鸟蛋上,它们的额吉就会厌弃它们离去,它们就不能成活。快走吧,我儿!众羊羔走远了。”额吉循循爱意地说完,牵着他的手从鸟窝旁快步离开。额吉叮嘱过不能动鸟窝的话,虽然在小巴图的脑海中闪现,但是想看它雏鸟的猎奇心牵引着他,尾随“沙和尚”,跳过灌木丛,往前跑去。小羊羔也“咩咩”而叫,紧跟其后,竭尽全力快跑。此刻,小巴图早已忘记,放牧小羊羔吃绿草的事。他,跑到了一处宛如大伞的灌木丛边。从灌木丛阴凉处,个头比他的小羊羔大些,如孪生子似的一对淡黄海骝毛的“喇嘛鸟②”走出来,伸展翅膀,向他拼命叩首。“‘喇嘛鸟,为了保护自己的幼雏或生下的蛋,面临危险时,就会叩首祈求躲过杀身之祸的。”小巴图想起了额吉曾经讲过的话。但是,从没见过它幼雏的他,在好奇心的引领下,围绕灌木丛窥伺。只见两只大“喇嘛鸟”用身躯挡住窝口,不停地向他叩首。小巴图虽然明白这其意,但是想看它幼雏的好奇心驱使着他,走到近处的灌木丛边,侧身而坐,探头探脑地等待它幼雏出来的同时,捋断灌木丛的叶子喂小羊羔。
初夏温暖的阳光,照射戈壁万物,玩耍过头的小巴图不觉睡过去。想多吃几口绿叶的小羊羔,围绕小主人,咩叫着刨、挠他的脸,才好不容易弄醒他。小巴图揉了揉眼,又捋了几片叶子喂小羊羔,同时急忙向灌木丛那边张望:一窝“喇嘛鸟”已不知去向,趁着他熟睡逃之夭夭。小巴图慌忙站起来,沿着“喇嘛鸟”的脚印追踪,一窝“喇嘛鸟”已翻过西边的沙丘,不见了踪影。他加快脚步,跑到一座沙丘半腰上。只见最大的“喇嘛鸟”引路,七只幼雏相跟着,另一只大“喇嘛鸟”押尾,将偶尔落伍的幼雏用翅膀聚拢,有秩有序地向前走着。他爬到沙丘上,好奇地望着“喇嘛鸟”列队时,有只黄影从对面沙丘半腰上,缓慢地消失在远处。这时,小羊羔也追上了他。一窝“喇嘛鸟”又爬过了一座沙丘,小巴图也尾随着爬过去。收尾的“喇嘛鸟”,见他追到近处,翻转躯体,不断地向他叩首。领头的“喇嘛鸟”,尽管在前面拼命地加速,跟在其后的幼雏,有的拱跌在地上、有的匆忙煽动未长出羽毛的娇嫩翅膀欲欲起飞时,羽翼在阳光照射下,显得肉粉透明。领头的“喇嘛鸟”,领着幼雏稍微走远后,叩首滞留的“喇嘛鸟”,煽动翅膀,从地面悬空而起,飞向同伴。模糊黄影,再没进入小巴图的视野里,看到“喇嘛鸟”幼雏的他,也无暇顾及它的存在了。就这样,小巴图追赶着“喇嘛鸟”,来到了人们经常说起的无边无际、波浪闪闪、水深莫测的布日都③湖边。去年,他与额吉寻找走失的骆驼时,到过布日都湖边。湖水与天际邻接,附近的沙丘、草木、动物皆倒映在湖水中,他与额吉叠骑的棕色老骟驼的倒影,也闪现在湖水中时,吓得他大哭起来,催促额吉返回的事,好像就发生在昨天。带辔头的二岁牛,不慎跌入布日都湖中,从几百里外的拜兴高勒④湖里找到;布日都湖深无底,与拜辛河相连接;将不听话的孩子扔到湖里为戒,这样的故事流传着。小巴图,看着布日都湖不由得畏惧,全身悚然。他的耳边,千万只鸟儿的鸣叫声,变成了喧闹声回荡着,从远处好像隐约地传来额吉的呼唤声,他这才猛地想起额吉与家。他扭头望去,丝绸般的沙漠上,“喇嘛鸟”与他的脚印,宛如从天边飘来,伸向远方,使他的心更加揪紧。人,在极其孤独时,才会感到就连自己的影子都是伴,这也许是真话,进进出出从不离身的小羊羔,已不知去向。他想呼喊小羊羔,却发不出声,全身的力气好像被堵在胸膛,使他越加心惊胆战,到了放声大哭的边缘。无数只鸟儿千奇百怪的鸣叫声,像首怪曲萦绕在远处。大小各态、花色各异的鸟儿,一会儿从水面翱翔到天空,一会儿又从天空翩翩降落在湖水中的景观,尽管壮丽无比,却丝毫未能引起他的好奇心。
一窝“喇嘛鸟”已走到湖边,两只幼雏面对荡漾的水面,胆怯地想逃跑,却被压阵的大“喇嘛鸟”,伸展翅膀拍打着强行赶到水里。在北方称之为大海的布日都湖,瞬时变成了鸟的天堂。转眼间,一窝“喇嘛鸟”已不知去向,肉眼已无法分辨它们了。引领着雏鸟的上万只鸟儿,发出各异的音符在湖面穿梭游弋。小巴图,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里,大脑变得恍惚飘逸,越加让他感到心惊胆战。
小巴图站在原地,懊悔的泪水不由得流淌,在惊慌失措中发着呆。众多鸟的鸣叫声,好像在嘲笑他似的变成杂乱而可怕的声音,越发使他产生恐惧感。正当他被泪水淹没、窘困中不知所措时,忽闻额吉的呼唤声,穿越千万只鸟儿的鸣叫声,从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小巴图半信半疑竖耳辨认,果然是额吉熟悉而亲切的叫声。他想回应额吉,却发不出声,想看到额吉的身影,泪水却蒙住了他的双眼。
“我儿,不慎迷路了吧……”额吉边说边从驼背上快速跳下来,抱住了他,小巴图这才有所反应,缩成一团,扑进额吉的怀里放声大哭。
“我儿不哭,你是个男子汉哟!”额吉爱怜地擦着他满脸的泪水。小巴图,好像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对额吉嘟哝道:
“小羊羔被我弄丢了。”
“小羊羔不是在我这里嘛!”额吉指着,在脚边环绕的小羊羔说道。小巴图对自己孤独万分时,离去的小羊羔尽管有所抱怨,但是看着咬着他的衣摆嗅着他的小羊羔时,也不由得心疼起小羊羔,将小羊羔抱在了怀里。
“往后不许伤害有幼崽的动物!”额吉严厉地斥责他。
“我没有伤害它们,只是想看一眼……”小巴图吞吞吐吐地说完,将在沙丘附近看到的模糊形影的事,说给额吉听。
“噢,是吗?阻拦着小羊羔的应该是那只狐狸,与‘喇嘛鸟定是一个窝的。”额吉带着肯定的语气说。
“狐狸与‘喇嘛鸟,一起筑巢吗?”小巴图不解地问额吉。
“是呀,‘喇嘛鸟不像其它的鸟自己筑巢,而是在狐狸窝里下蛋,是个怪异的鸟。那只狐狸应该是,在协助‘喇嘛鸟赶往水边呢。”
“狐狸能吃掉那么大的羊羔,不吃‘喇嘛鸟吗?”
“那可不是一码事。‘喇嘛鸟与狐狸,是互相不伤害共同生存的动物。因此民间才有‘喇嘛鸟是狐狸的舅舅之说法。狐狸看到你,不肯离开它的同伴‘喇嘛鸟,就想办法将你的同伴、小羊羔给弄走了。”额吉的这番话,他怎么能不信呢!听额吉说,小羊羔是在不远处的沙丘边上,被狐狸迎头截住,额吉大声叫嚷着才将狐狸撵跑,小羊羔才得救。为了自己的幼崽、同伴,什么都在所不惜的动物的野性,尽管不如人类的聪明智慧,但是动物之间永恒的和谐、慈爱以及遇到危险时与敌人殊死搏斗的坚定本性,幼小的他,又能如何理解!
如果,小巴圖伤害了“喇嘛鸟”的任一幼雏,此时,他的小羊羔也许不会在他的怀里“咩咩”而叫、频频扇动双耳撒欢。在驼背上,小巴图害怕再次失去,从狐口得救的小羊羔,紧紧地搂着它,亲吻它那柔软细绵的鼻尖时,饿坏了的小羊羔竟贪婪地吮吸着他的嘴唇。欲将天空吞噬的浩瀚布日图湖里,险些失去儿子的额吉,稍显欣慰后,喃喃道:
“布日都湖的水深无底,秉性狂暴,我儿记住了,那里很危险!”边说边温柔地亲吻儿子的囟门时,儿子的嫩香穿透鼻翼,渗透在额吉的心底。
太阳在西边的山丘上,慢悠悠地挣脱了云的鞅,放射出金灿灿的光芒。“晚霞满天预示着明天是好天气,也是雨水的前兆。”小巴图抱着小羊羔,依偎在额吉的怀里,在骑驼节奏的步履中被催眠、安然入睡,只有一心为儿女的额吉的心无法平静。成千上万只鸟儿,温柔可亲的鸣叫声,被偶尔窜起的旋风吹拂的布日图湖的波浪一同,在额吉的心里荡起涟漪。
远处的家,越来越近……
①“沙和尚”:生活在戈壁上的腿很长的一种雀,又叫长腿雀。
②“喇嘛鸟”:地方语,及黄鸭。
③布日都湖:蒙古语译音,地名,巴丹吉林沙漠边的一个湖。
④拜兴高勒湖:蒙古语译音,地名,巴丹吉林沙漠边的一个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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