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谈诗歌,还是谈诗歌经验,在我看来,都是一件尴尬的事。事实上,任何一首真正意义上的诗,都无法用其他的语言形式再说一遍,即使勉强去说,也只是说出了读诗感想,而不是诗本身。诗是说不清楚的,说清楚了就不是诗。
真正深沉的情感是找不到言辞的。
在所有文学门类中,诗歌是说的最少的文体,也最凝练;它被喻为文学桂冠上的明珠,我想更多的是指艺术难度——它要表达无法言说的生命情趣,从其他文体无话可说的地方开始,明知不可说而说之。因而,诗歌需要改造工具,创造不同的言说方式,在语言之中创造出全新的语言;舍弃一切过渡,在断裂、浓缩、结晶中,使寻常的词,在一种全新的组合中,产生不寻常的魅力;要唤醒和复活难以言表的感觉,借多义性来暗示、借朦胧来求准确、借意象来营造意境……即使这样,世界上最伟大的诗歌作品,也只能说出想说的一部分,或者无限接近于说出,剩下的,要靠读者的想象去补充。写诗,确乎是一场冒险。
严沧浪曰:“诗有别材,非关书也。诗有别趣,非关理也。不涉理路,不落言筌者上也……诗者,吟咏情性也。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镜中之象,言有尽而意无穷……《沧浪诗话》”。更多的时候,诗歌表达的是意味,而不是意义,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在近三十年诗歌艺术探索的过程中,我也有知难而退的时候,但最终还是放不下。诗歌的魅力在于,一旦喜欢就会成瘾,无形中被改造了,诗歌把你变成另外一個人。当我在世俗的酒桌虚于应酬时,另一个人却忍受不了孤独飘然而去;当我陷于一地鸡毛的泥泞时,另一个人却餐风饮露、赏朗月清风……甚至,我说糖,他只说甜;我说酒,他说酒中藏着的火;我说河流,他说河上蒸腾的彩虹;我说手电筒,他说光中无限的事物和无限的远……他干预了我的生活,淡化了我功利企图的任何念头,减去了匆匆忙忙和争争抢抢,使我的生活内容趋于简单,生活节奏慢下来,并因悠闲和漫长,只好做些看书、听音乐、游山玩水的闲事来打发岁月;也因为无所事事,他把我平淡无奇、单调重复的生活重新打量一遍,居然发现了那么多的幸福、趣味和诗情画意,使我对生活充满热爱和感激,对未来充满壮阔的激情。
我是不相信有神的。但常常希望有神存在——不是惩恶扬善、不是普济众生、也不是助人心想事成的神。而是天空中一双静默的眼睛,看我们贴春联、看我们放鞭炮、看我们买菜回家把日子炒得热气腾腾……爱上诗歌后,我感知到有这样一双眼睛。虚无渺小的人生,因为有了这样智慧目光的打量和关照,而具有了一点微乎其微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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