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口琴
經过一排窑洞,微光
无法进入黑暗的齿孔
一些咬合,开掘着窑坑
很像挖一些新坟,一切都伸进泥土
死亡,或新生
坐在井台唱歌的人
眼睛看着扁担,而担水的人
从不停下脚步,听
戴发卡的村妮,穿着洋气的高跟鞋
把通往井台的路,踩得高低不平
在暗处生息的人们
一遍又一遍打磨着窑口
风进来,又出去
肉体和肉体咬合得更紧
那些挤出的灵魂,即便走在路上
也会被风一次次送进齿孔
至少会再死一次,然后,再死一次
直到窑洞空无一人
唱歌的人走了
井台,会轻声哼唱无字歌
井水亮闪闪,像戴在头上的发卡
像村妮望向远方的眼睛
那些被夜色抽干的影子,像薄薄的纸
轻轻一吹
就向风里躲得更深
扎彩匠
他一直相信,尘世之外还有一个尘世
相信那个尘世,住着很多走失的人
他把纸绘、草编、竹扎的活做得精细
努力让那个看不见的尘世,有一些形致
他会把思念做成手机,或电视
把哭泣做成房子:一扇门,一扇窗,粉色的
窗帘,粉色的墙
他要造一些没有姓名的人,作为替身
陪伴越走越远的灵魂,他知道,那边的孤
独很深很冷
他要造一匹彩马,高大,健壮,能够跑很远
很远的路
也不疲倦,只为驮着一个梦,从尘世,去往
另一个尘世
曾经,他给自己扎了一匹高大的马,甚至
割破手指
把血淋到马头上,他冥想,一点点鲜红
偶尔会打开两个世界的门,他会找到走失
多年的父亲
遇见你之前
从一本书中溜走,墨香聚集
一个字挤着一个字,向黑夜叙说
“回音在山谷里,不愿离开,等待
那个喊出回音的人。”
说出秘密的人,深陷在柔软的呼吸里
甚至不能洇出一滴汗水
每一个字,都卡住呐喊的喉咙
让喊声弱不禁风,那些绕过丝滑
进入幽深的文字,喑哑得如一只蝌蚪
细长的尾线,抓住生命最初的涌动
雷声将至,八月,已把热望挂上消息树
所有的雨,都会在叶片上敲出清响
无法躲避命运,每个人
都有一个无形的上帝,在时光里
到处设计暗门,机关,或遭遇
没有人能躲过命运的陷阱
那些全身而退的人,都没有留下干粮和文字
甚至连尿迹都没有留下
建造庙宇,供奉神
把孤独摆上神龛。仰望星空,心会庄严
那些停在山谷里的回声,会被另一双眼睛
注视,默念:“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
色……”
旷野静默,一些文字,从黑夜出发
赶往下一本书
烟火
制造烟火的人,有的老了,有的死了
有的仍在制造烟火,那个让烟火飘起来的人
一直在地上,为缺水哭泣
他身后的原野干涸,沙化
风正带走,最后一缕绿色
黑色的电线,像鞭子一样,撕裂天空
一直想缘着电杆排列的方向逃离
电流击中,一次又一次回归的脚步
起伏的山冈,截断远望的目光,截住阳光
以及,越来越高的烟火
把脚印留在泥土里
同样也把骨头留在泥土里
烟火能够带走的,只有烟火
那些轻得不能再轻的灵魂
会一直向上,飘飞
抵达,烟火抵达不了的高度
被瓦解的伤心会像一些柴草
不断填进炉子,燃烧。跳动的烟火
像不安的生死或爱,而那个制造烟火的人
已收起白发,呼吸,甚至张望
正变成另一缕烟火
逃离
隐在荒草中,行人稀少
荒草旁若无人地茂盛
小路蜿蜒着,极像一条蛇
伸向远方之外的远方
祖墓在路的一端
祖屋在路的另一端
路过祖墓,山便矮下去
矮到紧紧贴住河水
小路从山冈跌下去
跌到什么也看不见
只能看到荒草和墓碑
有时只能看见父亲和二叔肃立的背影
有时只能看见匆匆路过的我
踩断的青草,死在路上
又被一些新的青草覆盖
包括我一次又一次逃离的脚印
一次又一次,小路再把我从山后
收回,就像我从没逃离过一样
不用手机的人
在泥土里久了,会长出沉默的石头
那些从不言语的事物,像蹲在田头的老者
守望田野,田野后边的山
守望山后边的城市,守望城市里的儿子
守望已然是一尊石头,从不说出内心的一个字
哪怕一声呼唤
一切都压缩在沉默里
依如沉默的水塘边,那沉默的土屋
依如沉默的杏林旁,那沉默的小路
依如沉默的手心里,那沉默的老茧
依如沉默的遥望中,那越来越空洞的眼神
泥土从不说话,再明亮的手机
大屏幕,全智能,也无法让泥土说话
泥土把所有的事物,最根本的部分
埋入地下,用最质朴的心愿,托起生长和
远方
托起脚手架上的汗水和天空
每一滴汗,都是有价的
沉甸甸的,因此手机在老人的手里愈发沉默
他不忍用一次,不忍听到
汗水掉进泥土时的轰响
泥土沉默
是要用自己的艰涩
包住更辽阔的艰涩
一次小聚
食物不再是相聚的理由
吃些什么,不重要,酒水和饮料也不重要
琥珀一样的时光,不断被抽走油脂
过去鲜亮的东西,已经灰暗,不重要
只有心靠得近一些,就像墙上的画
一张挨着一张,相互衬托,又各自平静
也许只有午后是恰当的,像一个形容词
不具体,又充满温度
足以抵御一些小挫折,或小忧伤
谈着天气、孩子,或美国大选
谈着雪和茶色的天空
话题从来都很随意,又那么快乐
一些词语像盐,一些词语像糖
一些词语像二锅头,一些词语像午后的云
满饮此杯,几十年的风霜
已击不垮一个饱受磨砺的身体
更别说这几杯小酒,被岁月撕开的胸怀
曾装过爱和背叛,曾装过疼痛和忧伤
此刻,一定会装下天地
和,一片海的沸腾
午后的冬云
罩住几个谈笑风生的人
就像罩住
天地间的一缕炊烟,就像
罩住老去的时光里
最暖最软,最呛人的
一部分
[责任编辑 赵筱彬 杨瑛 敕勒川 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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