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将乌云赶至檐下，如果有屋檐的话。

　　将羊群放牧在午后湿漉漉的天空

　　如果有天空的话。

　　将草尖的骈句打乱了，揉碎了

　　以闪电的舌尖涂满野马的颈部

　　如果有野马的话。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最好不知道。

　　就像落花不知道流水。

　　这并不影响秋天的到来。

　　叶鸣深秋

　　落叶在脚下沉吟。

　　匆忙间带了耳朵出门，还带了心

　　百孔的，我有些后悔。

　　尽量将脚步放得轻一点

　　再轻一点。我深信

　　落木之下，必有蚁群，必有我

　　搬运生活的兄弟们。

　　雁字写写停停，它回眸的一瞬

　　我看到了你，身怀济世之心

　　手秉隔世之距，双唇紧闭

　　一如城门。

　　唉，在秋天深处

　　那些深的，无疑更深了。

　　那些浅的，终究还是浅的。

　　阳光辣眼，枯荷刺目

　　万物都不曾敛起它们

　　骨子里的锋芒。

　　关了镜头，拉黑日月

　　我也看得见

　　一池秋水中蓄满绝望，蓄满

　　不死之泪。

　　水葬与焚寂

　　一个下午，我将死去的水

　　放入篮子，将篮子放入

　　落日必经之河。

　　引了灶上的火

　　在院子里，我開始焚烧落叶

　　焚烧远方来信。

　　听得火中潮湿的文字

　　劈啪作响，疑似爆竹驱魔

　　路过的风笑了

　　烈焰开始摇摆，状如醉酒之觞。

　　低处的重阳

　　低处的好在于，无高可登。

　　安心在低处，自会贴近那些

　　更高级的事物。

　　譬如秸秆，譬如土豆……譬如此刻

　　我在火上烤它们，也烤自己。

　　小隐之水在黄昏的肌肤下

　　劈啪作响，一点也不油腻。

　　泡菜呢，有大蒜白皙的体香

　　也有十月阳光的辛辣。

　　可下饭，可下酒，亦可上月亮的头条。

　　如此可口的诗句哪里去找。

　　泥土的手感好极了，宜以身相许。

　　窝在他怀里的时候

　　我就像他的女人，他的女儿，像另一撮

　　酥软的泥土。

　　失联有失联的好

　　花间酒，盘中餐，枕边书

　　一纸婚姻，一夜爱情

　　所谓济世良药，许是致命偏方。

　　我不认识的旧物日渐多了。

　　认识我的老友日渐少了。

　　失明有失明的好。

　　偶尔，两个陌生撞在一起

　　少了熟悉的疼痛。

　　失忆有失忆的好。

　　深秋之物已极少动用唇齿的修辞

　　肉体不再拷问灵魂。

　　失语有失语的好。

　　昨天，我对着一轮太阳

　　惊呼月亮，日月都不曾听到。

　　失聪有失聪的好。

　　每天死去一小会儿

　　每天死去一小会儿

　　这是我多年的活法了。

　　摘下头颅谢罪，拉黑日月明心

　　从版图上抖落残山剩水

　　以偿还生命。

　　恨我的，去活吧。

　　爱我的，去恨吧。

　　你们都是失散多年的我

　　此生，都要从我的体内一一取走

　　多余的人。

　　只是，风啊，你离去时

　　请记着打开我的门

　　放暮色进来

　　放暮色出去

　　囚

　　由一堵墙出来

　　进入另一堵墙

　　钉子不疼。我不疼。

　　好多孔洞。好多眼睛。

　　甚好。

　　拒绝交出河山

　　交出字句

　　给天空，给天空以外的

　　白云及乌云。

　　大地，你过来

　　递上雪茄，递上雪

　　让我来爱你

　　老屋或新居

　　矛或盾

　　透视装或马赛克。

　　在你怀里连夜下毒：

　　种下蓝色湖水

　　种下赭红色月亮

　　种下必要的唇印和恩仇

　　返还一堵墙，另一堵墙……

　　霜降祭

　　霜降，霜未降。

　　天气晴朗多鸽。

　　秋风不多不少，刚好可以掀动

　　一面褪色的旗

　　和一个女人的衣襟。

　　从砧板上醒来，人已近黄昏。

　　端详身边那些赤条条的刀子

　　柔软得像我

　　爱你时的心，我突然间竟有了

　　成全它们的冲动

　　梦游者

　　她先是在秋风里坐着

　　用狗尾巴草替漫长的午后搔痒。

　　后又倒进落日怀中

　　以长号的喇叭花吹响黄昏

　　边打滚，边轻唤村庄

　　裸露的乳名。

　　夜幕垂下，萤火虫掌了灯

　　她开始吸吮露水，吐出白霜。

　　湖水远远地用第三只眼望她

　　笑她终于疯魔了。

　　她也跟着傻笑

　　眼角绽出

　　这些年不曾动用的皱纹。

　　独酌

　　小雨，微恙。

　　一次性碎花台布。

　　盘绕季节深处的蛇形绝望。

　　水煮鱼，也煮夹生的相知。

　　丁香、桂皮的叹息还在锅底

　　牛的筋骨已摆上了桌。

　　一个我披了羊毛

　　另一个我拥紧鹅绒

　　42度，53度……我们开始

　　蘸着酒，一片一片谈论雪。

　　谈论棉花共和国。

　　谈论脚踝与舌尖、放生与围猎。

　　直至炉火暗下

　　两鬓的星星亮起

　　唉……我说。哦……我说。

　　我和我什么也不再说

　　只待闲置的时钟敲响夜

　　最后的忙音。

　　作者简介：唐月，女，文学硕士，孩子王。诗作散见于《诗刊》《扬子江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等刊及各网络平台，并入选各类年选。另有随笔若干。现居内蒙包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