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驶往呼和浩特的路上
东出包头城,阴山像瘦骨嶙峋的驼队
昂头簇拥着奔腾西去
南面的土默川平原上
庄稼已收割一空。田野上看不到人影
麦茬闪着光,向着黄河以南延伸
同行的人神态平和,这些
写了半辈子诗的老男人们
心中的野兔,早已飞跃到大兴安岭的秋色中去了
就像小时候,藏起兴奋
假装镇定地绕过老师或者家长
结伴逃课到山里去玩
这一次,我们逃离的是城市
车过呼和浩特,驼队停了一泡尿的功夫
它们的缰绳被遥远的阿拉善牵着。最后一只驼
还在锡林郭勒的多伦诺尔草原,悠闲地甩着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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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吹灰腾锡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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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灰腾锡勒,也吹着我们
在苍黄漫天的坡上
中巴车如一只缓慢的甲虫,爬向天空浩瀚的蓝
这些从西伯利亚,蒙古高原吹来的风
越过荒凉的察哈尔草场
在山梁顶,在高耸的风车群里卸下寒冷
卸下长调牧歌里辽远的孤独
往南,是丘陵与川地间
稀疏的村庄和贫瘠的田野
炊烟顺着风,飘向千里之外的太行与秦岭
在灰腾锡勒,我想起乌盟籍诗人誓戎
以及喝酒时,他不由自主的一句感叹
——苦难深重的乌兰察布哎
常常,是在我们谈论股票、楼盘或者女人
酒话热烈时,他会自言自语这句话
而又没有下文。他的眼神空茫
使我们长久地陷入沉默,低头啜饮
苦难深重的乌兰察布哎——
就如此刻飘浮的一片云,在灰腾锡勒投下阴影
云过后,我的心中留下了浅浅的擦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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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镶黄旗到西乌珠穆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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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林郭勒草原的起伏是缓慢的。天空在远处
低下去,飘带般细长的公路
驶向目光尽头是缓慢的
秋风吹白了针茅、芨芨草的头,吹黄了白桦的叶子
吹红了五角枫林,渐起的凉意是缓慢的
毡房前一匹孤独的马,忧郁的眼神是缓慢的
湛蓝的湖水里漂着缓慢的白云
几头牛,或臥或站,咀嚼着缓慢时光
那个骑着马的牧人,赶着一大群羊翻过梁去了
悠长的牧歌缓慢地飘过来。锡林郭勒草原
打好遍布草场的行李卷,正缓慢起身前往冬天
西乌珠穆沁旗的黄昏,是多么缓慢啊
当我们醉意朦胧走出酒馆,西天边,刚刚褪去最后一抹残红
——只有星光下迅疾的马蹄声,踏破了夜的缓慢
那是我心中的马群,穿越历史的滚滚烟尘,一路奔腾而来
现在,它们汗味浓烈,把头探进梦的幔帐
粗重湿热的鼻息,喷到我残酒未消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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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尔山天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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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天空上,没有鹰飞过
天空很空荡。在万顷松林的金色波涛中
天池巨大的孤独,只有鹰
或许可以读得懂。没有风,湖水平静
一只凝望的眼睛,没有内容,和天空一样空
它曾经是一张咆哮的嘴,喷吐烈焰
喷吐岩石的血液与灰烬,以万丈豪情撕裂空气
喊出震动大地的宣言。二十多万年的沉默
涌流的热血已寂然为岩,结满娇绿的苔藓
宣言的灰烬上,一茬又一茬
没心没肺的树木和野草,在漫无边际地疯长
现在,我更愿意把它看做眼睛
我相信,在深邃的太空,一定会有另一只眼睛
与它对视。此刻,我们如一些渺小的生物
小心地扶着金色的睫毛,在它的眼睑边蠕动
返回时,我在清冽的哈拉哈河洗把脸
看见天空的倒影,依然很空。直到望见
伊尔施镇白墙红瓦的房舍,望见温暖的
炊烟和温驯的牛羊,突然有一种重返人间的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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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柴河小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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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柴河小镇的深夜,想写一封信
寄给远方。这是一生中最静谧的时刻
松果跌落的响动,松鼠细碎的脚步和
一根细枝弹回的声音,从小镇周遭的密林里传来
我想从童年的作业本中,撕一页方格纸,找出
藏在故乡墙缝里的铅笔头,写给儿时的玩伴——
写下大兴安岭深处,林海中的神仙和巫婆
写下记忆中的白雪公主,灰姑娘及王子与公主的爱情
我想告诉他们,在柴河小镇
那些逐渐失落的童话,此刻正一一返回我的内心
我想以桦树皮为纸,松烟为笔,写给曾经爱过的人
写下古老的鄂温克族,棒打狍子瓢舀鱼,写下
窄窄的桦皮舟与撮罗子上袅袅的柴烟
多年前,他们已赶着驯鹿,循着绰尔河的源头
迁到了森林深处的牙克石或海拉尔
我想写下黄昏时,他们深深的怀念,忧郁的眼神
我还想写一封信,给城市里的油画家
希望他画下红叶点缀中
这无边无际的金黄,及遍地金黄低洼处,湛蓝的湖水
画一轮明月,在天池上空,画下水中跃动的碎银
画一袭白纱裙,在湖边的高枝上飘动
画迷蒙的雾,以及湖中仙女的长发若现若隐
最后,用淡蓝色的墨水,在红枫叶上写信
给爱我的人。告诉她,大雪封山前
在小镇北端,一间孤单的木屋
每个夜晚都会为她点亮马灯,可以围炉而坐
喝酒,品茶,弹琴,读书。窗外的一场雪
落下来,然后是另一场雪
柴河小镇层叠的寂静,不经意间就高过了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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