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叫过母亲几次,她无论如何也不肯去,一是她觉得不妥,难为情,二是她不愿意给我这儿子带来尴尬和不便。而且很多场合,我自己也觉得带着母亲去也不妥,也不敢带着母亲去,怕尴尬。岳父母家、爱人的姐姐家宴请,母亲也常常以身体不适推脱,碍于情面,去过一两次,就再也不肯去。
母亲是农民,近七十岁了,一个农村老大妈、老奶奶,无论是谁诚心请我吃饭,人家一再明说让我带上家人,我也不可能带上我的农民老妈妈,偶尔带上我的小孩是合情合理的。有时候我约好友吃饭,我想带着母亲去,但是母亲怕影响我,无论如何都不去。有时周末节假日,就让母亲不要再做饭,想带着她去吃馆子,但是,无论怎么说,母亲都不去,说太浪费钱。母亲一生盘农田,卖小菜,赚血汗钱,节俭惯了,不舍得乱花一元甚至五角钱。
小时候,总是沾母亲的光,一顿一餐,享受口福。母亲去做客,甚至去别人家帮工,比如村里人家栽秧、收割稻谷、盖房子舂墙、办喜事、送满月酒等等,常常会带上儿时的我,去吃点好吃的,去吃几片小炒新鲜肉、一箸稀罕菜,吃一碗孕妇才能天天吃的红糖、甜白酒煮荷包蛋。那时乡间人家待客,煮腊肉,煮火腿,杀鸡吃,有一样,就算稀罕了,如果能吃到乡间难以吃到的新鲜肉小炒,就是意外享受、意外惊喜了。一直到我读中学甚至大学,去村里人家做客,走亲戚,母亲还是习惯带上我,席间总不忘给我搛好吃的小炒肉酥肉等等肉菜,她怕我因为是学生而腼腆,不好意思搛菜吃。
现在,我也想让母亲沾沾儿子我的光。如今,她的儿子已经有弟子将近两千,其中有许多大学教授、中小学教师、医生、公务员、大小官员、老板土豪、农民企业家等等,有在北京、上海、昆明当教授的,有在深圳、昆明当实业家的。人家也会夸我“桃李满天下”。我成了作家,作品被选编进入了北京、江苏、浙江、广东等地方的中学语文试卷,可谓在全国有了一丁点名气。时不时会有学生请我吃饭,也会有作者读者请我吃饭。作为西部边陲山区的一个农家子弟,我也算活出点人样和名堂了。对于母亲这样一个普通农妇而言,她的儿子活成了小城的一个人物,可惜母亲不知道,我也不好告诉她。对于我们村而言,我也活成了个人物。就总是想带着母亲去赴宴请,叫人家看看,母亲有个怎样的儿子,我就是这个叫“姚兰芬”的农妇的儿子。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以母亲为豪,现在我也想让母亲以有我这样一个儿子为豪。
我儿时,母亲出去干活,也总是不忘记给我带回点食物。
比如晚春初夏时节,乡野里,山田埂上,野桑葚果、黑刺莓、黄刺莓成熟,野桑葚果、黑刺莓紫红紫红的,黄刺莓金黄金黄的,煞是好看,实在香甜,野鸡野鸟们都极爱吃,在桑林田埂间飞来飞去挑食。母亲趁出去干活的机会,会顺手从山野路边采摘一把野桑葚、黑刺莓或黄刺莓带回家,直把我们吃得嘴唇紫红紫红或者金黄金黄的。
盛夏,山野里,老鸹果(野蓝莓)、野杨梅或者白蛋果(一种粉红色的野草莓)成熟,母亲去割山草,背回来喂牛和垫牛圈,总是会给我们采摘回来一捧老鸹果、野杨梅或者白蛋果。老鸹果,比现在普遍种植的蓝莓小,扁圆扁圆的,极像一枚枚野生小苹果,却比苹果甜。野杨梅,也没有现在杨梅园里人工种植的杨梅大,但是也很甜,酸甜酸甜的,叫人回味无穷。白蛋果,也只比指头尖、小纽扣大不了多少,却香甜浓浓,极好吃。这些小野果,在我儿时的家乡山野里极多,关键是它们很有野果味、原生态山果味道。那时候,我们吃老鸹果(野蓝莓)的野趣、刺激感和幸福,绝非现在的孩子吃人工种植的蓝莓可比的。
秋天,母亲去山野牧羊牧牛,侍弄苞谷地,采摘烤烟叶的时候,她总是会从山野茅草丛中、刺蓬荆棘丛中给我们摘回来一捧野黄瓜。小小的野黄瓜,每一枚只有鸽子蛋大,青绿时候,有些白斑,熟透了,也是一枚枚纯纯的金黄色,很甜很甜,每一枚都是硕大的母爱。
冬季里,母亲去山野里侍弄蚕豆小麦油菜地,会顺手从山野里采摘回来一捧野橄榄。橄榄微苦,初入口,儿时的我们,总是觉得它很苦涩,味道怪怪的,难以下咽,但是吃一枚橄榄,再喝一口水,特别是山泉水,橄榄就会回味甘甜,回味久远绵密。橄榄的味道,极像母爱的味道。
初春天里,没有野果,但是蜜咂花(大概是一种开金黄花朵的野生小杜鹃花,盛开时,深深长长的细长花朵里擎着一大包蜜汁)盛开,母亲去山野里干活,也总是会给我们采摘回来几束蜜咂花,给我们咂吸蜜汁吃。
一位文友,一起去饭店或者农家乐吃饭,常常跟人家要来食品袋,耐心地把吃剩下的炖土鸡肉连汤带汁打包带回家,给他母亲吃,说自己在外常可以吃到好吃的,而他母亲在家吃不到,我们吃剩的这些土鸡肉和汤,可惜了,带回去,再炖上一两个小时,她母亲就吃得动了。我深深被他对母亲的一片孝心感动。
其实我自己,凡是有机会吃好吃的,不仅常常想带着母亲,有不能带着母亲去吃的深深遗憾,也很想带些回家给母亲尝一尝,至少也想把吃剩下的土鸡肉和汤带回家给母亲吃。我们儿时,农村人家都极贫穷,想吃土鸡,只有等过年,每年也就是过年,农家才舍得杀一只鸡吃。那时候缺粮食,农家养鸡也很少。我们家条件稍好,每年外公去我家做客的时候,会有一两次,家里会舍得杀一只鸡招待外公。那时候,我们就沾外公的光了。母亲总是会把鸡腿给外公一支,让我们兄弟三人分吃另外一支和鸡翅膀。那时候,农家好东西很少,能吃的东西极少,粮食经常青黄不接,我們经常饥肠辘辘。母亲常常自己挨饿,省着给我们吃。杀鸡吃,煮腊肉猪脚或者火腿吃,就是打牙祭,堪比过年的幸福和享受了。母亲自己更是舍不得吃,能省下一口,就省下来给我们兄弟吃。
现在,每当有机会赴宴,每当有机会在外吃好吃的,母亲又不能同去,我都会想着,饭后也带点回家,给母亲吃。当然大家还没吃,就先准备带回家给母亲,也不礼貌,也不妥。但是大家吃好后,如果还有剩余的好吃东西、稀罕美食,可惜了,我也会用快餐盒、食品袋带回家,给母亲尝尝。有时候,东西确实很好吃,但是饭后没有剩余,我会叫餐馆重新再做一份,带回家给母亲品尝。
作者简介:
余继聪,男,1971年6月生,云南楚雄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1994年7月毕业于云南师范大学中文系本科汉语言文学专业, 1994至2013年担任楚雄州民族中学高中语文教师。2013年8月至今在楚雄州文联工作。
1994年开始在《中国作家》《中华散文》《文艺报》《青年文学》《北京文学》《民族文学》《散文选刊》上半月、《青年文摘》《读者》《山东文学》《雨花》《草原》《四川文学》《鸭绿江》《青海湖》《散文百家》等刊物多次发表散文。
通联:675000云南省楚雄市阳光大道283号楚雄州文联,QQ号1034641786,微信号yujicong1971,电子信箱yujicong1971@sina.com,手机号15987878677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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