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 爷
旋蹦脚踢起,风顺着指尖插入心脏,凝固的血罂粟般开放。
削铁如泥。
九节鞭蜿蜒,柔性十足。
蛇芯子口吐莲花,褪下的蛇皮穿透寨墙,四辆太平车辘辘蹒跚,车盘里坐满佛光。
“脚踏黄河两岸,拳打南北二京。”
歪把子土枪最终折戟于东洋马蹄之下,刀尖的寒光百步之外卷刃。
用家谱蒙住双眼,枪口下的屈辱一步一回头。
考城,汴京,大连;北海道,福冈,煤窑。
整整四年,矿井里的煤瞳孔放大,唯一泛白的牙齿一口一口咀嚼着黑,咀嚼着四百米的井下。
一丝不挂。
哀鸣的狼狗塞满石子和大米,塞满蘑菇云。
“小男孩”一扭一扭,长崎和广岛从太平洋深处喷发,樱花被正义碾碎一地。
煤窑,福冈,北海道;大连,北平,考城。
僵梦的富士山萎缩,白浪飞跃轮渡顶端。
转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圆心里的圆针尖刺破,隐秘流淌一地。
葡萄架,土山寨,东门,寨墙,海子。
屋脊上,一只壁虎爬来爬去。
奶 奶
光绪爷的马车陷入淤泥,半个车轮地下生根。
发髻高绾,耳坠藏心,红盖头裹紧十六岁的花轿。半罐子元宝五顷地,三寸金莲走进刘家。
莲子少子,当归不归。
闺女,闺女,闺女,生过三个闺女,才见到生命的根。
日子被七星剑截成一段一段,钦赐的匾额裂开了缝,蜘蛛的网犹风过耳。
不知死活的音信始终在路上,爷爷的九节鞭锈迹斑斑。
孤儿,寡母。
便衣队和老抬就在墙根蹲,簪子划破天空。
大家闺秀的您是怎么用中药熏蒸出枣树上的星辰?
红绫绾成死结,皓腕,霜雪,歪脖的枣树折断,只剩下树杈光秃秃地瘆人。
奶奶这个名词在我出生前都已长满了醭。
父 亲
岁月老去,一如你我。
白发疼痛不已,满头的霜和雪,一直小,一直低,一直矮,一直瘦弱成泥土。
痴呆的灯发出微弱的光,照亮回家的路。
五十多年了,异乡如故土,秦州似兰阳。
藉河断裂。
石头的白顺河谷流动,两岸的回声击碎童年。
渭河,黄河,一路向东。
铜瓦厢的决口撑破平原,泡桐花落,叶子上的纹路时断,时续,时缓,时急。
多年父子成兄弟,而你我最终还像路人!
母 亲
你走的时候我还没有儿子,如今我的儿子就要有儿子了。
可你最终没有看见你儿子的儿子,就如同你没有看见倒塌的土墙已把老家掩埋。
不识字的炊煙从土坯缝冒出,屋顶上麦秸塌陷,檩条上扬,高粱秆子伫立风中。
“吃了冬至饭,一天长一线。”
今天是夏至,一针一线的鞋底让我揪心。
阳光倾泻,麦芒一天坚硬一天,收成的簸箕打开,石磙和碾子还在苦苦等待。
你走了已经七千多天,这七千多天我都像空心的麦茬,有时候裸露在田野,有时候埋没在土中。
大 姐
羞于说出那个字,就如同羞于说出发梢的隐秘。
老家人说,姐像娘!
可幼小的风筝飘落秦州,蛰伏在低处仰望。哪颗星是从中原逆流而上?
镜子打碎,水银漫过档案。
双手洗白了日子,却不能洗去多舛的石阶,不能洗去萤火虫的倔强。
有了姐,槐花就开在天上。
可那个字一直挡住路的中央,冰凉,寒冷,刺眼,在零度以下。
那个字念“guǎ”!
哥 哥
十五岁你去县城打工,十五岁我到外地求学。
十五岁的赧郎,十五岁的茧子。
铁在燃烧,鼓风机呐喊,火炉冲天一笑,四十五里开外,泡桐微微震颤。
淬火的钢内敛,红星照耀的紫烟渐隐渐深。
明月刺破,焦炭炼出的号子红透夜空。
翻砂,犁铧,轴承,油布。
铁水铸造的十五岁,机床抛光的十五岁,饱满,倔强,坚挺。
流进血管里的铁,1 300度的水,支撑你,从豫东平原到西北边陲,从工棚到军营,兰阳,凉州,秦州,陇南,硬邦邦的风锻造成红柳、沙棘和方言!
妹 妹
西北以北,定西以西。
一滴水倒溯黄河。
故乡的异乡人,泡桐花瓣滑落,长出定西的碎娃子。
童年打包,三千里外,罂粟花开。
白银,靖远。会师的旗帜染红山峦。
没有水能咀嚼,没有绿能唤醒。
颠簸的路径压缩,碾断的汽笛种植在河滩之下。
不远的半山坡上,小孩,羊群;羊群,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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