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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二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原 热度: 16788
史小溪

  远去的仓央嘉措

  2010年夏,我受朋友邀请携夫人自由自在去了一趟青海,走了青海北部的由东到西大地。在省会西宁市住了七八天,到了著名的塔尔寺院;折回海东到乐都的柳园看史前彩陶,向南奔向罗汉山下的瞿昙寺,看到了这个仿故宫而建的寺院中12棵粗大的菩提树(圆了平生的梦);到互助土族风情乡村,和土族农家共欢乐;过日月山到青海湖,领略日月山的长风青海湖的波澜;又辗转海北州、海晏、刚察草原,那齐腰高的野茫茫的草,一望无际草原的风吹来真是舒坦。

  海东海西的玉米、青稞、糜子、胡麻、大片大片金色的油菜花。一片片正在收割的青稞,吃了炒青稞、煮青稞,青稞粑粑,喝了青稞酒。草原上,凹坳河谷、漫坡山包的大片牦牛羊群都给我极深的印象。

  因为去拉萨未成行,就乘长途汽车由西宁向西到敦煌,一路再次翻日月山,倒淌河,青海湖,乌兰,小柴旦,大柴旦,花海子……

  就在那次,我和朋友索要了一本仓央嘉措的诗。后来我又向甘南玛曲草原的藏族作家朋友陈拓要了一本《仓央嘉措情歌》。我知道六世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写的甚佳。一个藏佛界的活佛,却为“爱情”而爱的圣潔、纯净、高贵,多少给我神秘感!书放在枕边不时翻翻,一直到前几天,突然间停下来一切,把这两本书细细地翻了一遍,沉思许久,总觉得心里有话想说,就像记读书笔记一样写了如下。我想把心里汹涌的自己也莫名奇妙的东西告诉我的朋友们。“自己知道的东西,还要告诉别人”,这就是我。

  仓央嘉措的诗,深受传统门巴族、藏族民歌影响。我很同意陈拓的看法:最早北京的于道泉教授翻译的并不好,还是王沂暖教授翻译的比较灵动活泼,富有诗意。比如《在那东方山顶》第一段:

  王沂暖的译文:从那东方山顶,升起皎洁月亮。未嫁少女的面容,时时浮现我心上。

  于道泉的译文:从东方的山尖上,白亮的月儿出来了。“未生娘”的脸儿,在心中已渐渐显现。

  其实诗,除过外文,因为不懂,无奈你只能靠那些“翻译”的二手货(或不错或极其拙劣)知道点滴。严格说诗是不需要清楚解释的,它就是一种盎然诗意,凭感觉模模糊糊的东西。即使思考,也是充满幻觉诗意的思考。比如李白的《关山月》: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比如王维的《使至塞上》: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我们读之感觉到的那种诗意,极美。学汉语的人都知道,这不翻译,读起来更朗朗上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长河奔荡落日浑圆,辽远漠野炊烟一柱,多雄浑大气啊!“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那苍茫云海明月挤出天山一角,长风狂放不息,简直就像一幅画!你要是过度地解释它,翻译成长句子,就会寡淡、枯燥、无味……

  仓央嘉措其人其创作,300年来,一些学者和诗人都有过精彩的描述和论断。

  一个位居遥远西藏的仓央嘉措的诗歌为什么能够流传至今,他所代表的“诗歌”这一伟大的艺术,为什么能够源远流长?

  他的诗《在那东方山顶》《住在布达拉宫》等以一种絮语、聊天或自我对谈的格调,以门巴族和藏族民歌几千年流传的方式,把读者带入诗歌。诗歌中无处不在的“自然之子”气息告诉你,这些诗歌都是从灵魂的湖泊飞起,去拥抱烟火的人间。

  在仓央嘉措的诗中,我们能感受到孤独对人类的统治性笼罩。孤独无处不在,这跟人的开朗或孤僻、粗鲁还是细腻,全无关系。能帮助我们直面孤独抗争孤独的,除了自身的坚强,只有艺术,尤其是作为语言艺术中最古老的诗歌!

  仓央嘉措的诗,无不在展示着“天然”这一品性对诗歌、对创造力的重要。即使放在他同时代世界范围内来审视,也是最高级的。

  他对我们当代人的启示:自由开始了。当然,常人若这样“心无芥蒂,智无蒙蔽”,你将会走投无路,你的结果一定会比这个六世达赖更糟。

  1697年,仓央嘉措被选为五世达赖喇嘛转世灵童。9月,这位15虚岁的少年,离开了他生活多年的门隅老家,从藏南被迎请到了拉萨。

  达赖六世,仓央,天资聪慧,从此开始了枯燥的学经生活。无休止的青灯黄卷,他厌倦,但只能乖乖收敛童心,聚精会神。只有对藏文修辞学和诗律的学习和熟练掌握,使他找到乐趣,想到了早年家乡门隅的民歌山曲,和他15岁的年纪,情窦初开,已在故乡山野品尝到的藏族和门巴族山歌野曲的陶冶,初恋的甜蜜,他是那般躁动不安。

  那些简洁、优美、寓意深远的民歌,慢慢成了一个少年的最爱。

  无尽的僧侣生活,将使他面临信仰与爱情之间的艰难抉择。他受着思恋和苦修的双重煎熬。

  仓央嘉措沉迷于诗歌之中。诗歌容不得污浊之气的袭扰。那些世俗的欢爱也从他的笔端流溢而出,以喷涌之势,激荡在他年轻的、刚刚度过青春期的心灵深处……

  他似乎觉得自己要想达到前世活佛一样的境界,似乎是不可能的。

  他开始沉湎于酒色之中,甚至公开表示,自己愿意放弃神圣的达赖之位,去做一名世俗的人。

  拉萨有许多传说流传至今:说他白天以密法佛徒出现,夜间则化名宕增旺波潜游酒肆、民家及拉萨街头。几次,着火红袈裟的他溜过绿树掩映的小树林。甚至在一个夜里偷偷依偎姑娘怀里,不知何时消失的夜卷来了雪,他慌乱的脚印留在被人知晓的雪地上……

  事情的另一面开始慢慢浮现,作为五世达赖的转世,作为藏族噶丹颇章领袖当然的继承人,他的行为引起了周围人的窃窃私语。一个千万喇嘛的布道者怎能破红尘之戒,他每天要听到来自各方面的“忠告”。最严重的是,中原皇帝都知道了他“放荡”的行为,于是在第斯桑杰嘉措政敌的阴谋下,他一再受到严厉的指责,一直图谋西藏政教权力的拉藏汗甚至公开表示对他是否是达赖真身的怀疑,恨不得对他“诛杀而后快”。

  年轻的仓央嘉措动摇,消极,痛楚,又不想退缩,过着近似畸形的“自由”生活。他甚至跑到日喀则,找到为他受戒的五世班禅,跪在扎什伦布寺门前,一边脱下身上的袈裟,一边大声祈求:“你给我的袈裟我还给你,我要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就这样痛苦地捍卫着自己的自由,并且找到了适合自己的一种“双面人”一样的生活方式。他在一首情诗里这样写着:

  住在布达拉宫,

  我叫持明仓央嘉措;

  住在山下拉萨的民居中时,

  我是浪子宕增旺波……

  风儿从哪里吹来,风儿从家乡吹来。

  善良、多情而富有才学的仓央啊,他哪里会知道那些隐藏着阴谋和不可预知的危险。而暴风雨就是在这个时候来临的,是那样的突然,那样的猝不及防。彼时西藏政教权力之争日趋激烈,精于谋略的拉藏汗一边上奏皇帝,要求废除仓央嘉措,一边兴兵杀死了他的最大权力敌手第斯桑吉嘉措……1706年,权衡利弊的大清康熙皇帝封拉藏汗所立的伊喜嘉措为六世达赖喇嘛。并令仓央嘉措奉旨进京。

  西藏的达赖喇嘛世袭是神降的,岂能册封?拉萨、玉树藏区的藏民自是不服气;青海藏区也不服,乘机神封自己的一位班禅喇嘛……终引起青藏乃至康巴(昌东、川西)、安多(甘南)真假达赖喇嘛近20年的一场混乱。(11年后,拉藏汗在内讧中被处死,伊喜嘉措自然也被拉下宝座。1720年,清皇封葛桑嘉措为七世达赖)

  风雨飘摇中的仓央,是怎样渴望走出布达拉宫啊,渴望那外面自由的蓝天和大地!可是,当他真正走出布达拉宫的那一刻,他才感觉到,那格桑花早已凋零了!从此,只留下关于他扑朔迷离的传说。

  1745年,仓央嘉措已是62岁的老人了。一晃几十年,当年英俊的脸上,写满苍凉和憔悴。

  现在,他向遥远的湛蓝的青海湖走去。

  他向遥远的阿拉善漠野戈壁草原走去。

  传说永不熄灭!传说仓央嘉措后来到青海湖边,患了水肺病,病殁那里。还有记载说在青海湖畔,他恍惚见到那位心爱的姑娘,后来就失踪了;另有传说,他在那里遭恶人下毒陷害,抛尸于深邃的青海湖中。还有传说,仓央一到内地,就被软禁五台山,后圆寂那里。而一本《秘传》载称,1746年阴历四月,仓央在阿拉善坐化,死于蒙古营帐……

  1966年寒冬,我在红卫兵大串联中曾到达格尔木,路过冰封雪盖的这个西部大湖,当时除过冷的麻木,我什么感觉也没有。因为那时迟钝鲁笨的我不懂诗,也不知还有个圣山之上的佛宫六世达赖还会像凡间一样有相爱情人!2010年盛夏,我又到青海湖边,湖水那般湛蓝,草原的风吹来,金黄的油菜花到处洋溢芳香。可是我的心装满了仓央嘉措,沉重的心再也没有轻松起来。60岁一个花甲子,60岁的老者我,也很懂得人世间的甜酸苦辣了。又过了几天,我乘长途汽车到德令哈、敦煌,再次路过水域浩茫的青海湖,正是落日西斜之时,我们下车到湖岸,湖水静的可怕,我心里沉沉地有一种落寞,我想要是仓央嘉措真在这片浩茫水中,他的灵魂一定是异常寂寥孤单的……

  2013年凄厉的寒冬,我做梦也没有想过,我会很轻松地从延安启程,一路高速过中午就到达阿拉善。

  ———辽阔悠远的阿拉善,苍茫大气的阿拉善,长风猎猎天骄一样的阿拉善!

  阿拉善盟面积27万多平方公里,浙江、福建两省加起来比她还要少7万平方公里。那时,阿拉善有小王爷府,与呼和浩特王爷府平起平坐,直归北京清王朝管辖。

  走在阿拉善芨芨草铺盖的路上,走在无边的戈壁和腾格里大沙漠;走在金碧辉煌的蒙古小王爷府,走在贺兰山腹地的广宗寺(亦叫南寺)。相传这都是仓央嘉措曾经走过的地方,相传这座寺院就是仓央嘉措的弟子在他死后为他主持建造的,说他圆寂后的法体就安放于此。会是真的吗!苍天,我沉重的心叫起來。可是,所有的书籍和资料都告诉我,那不过是300多年来的传说。是的,是传说!

  仓央嘉措,你到底在哪里?

  ———多情的仓央嘉措,在森严的布达拉宫吟唱着情歌;伟大的仓央嘉措,在流浪的路上传扬善律。一代达赖就这样沉寂了,他把无数美妙的情歌留给我们的同时,也把一个谜一样的身世经历留给了我们,让我们去猜度,去探究,去思索。

  ———听,女高音歌唱家韩晶优美动听令人心颤的歌声响起来:“在那东山顶上,升起皎洁的月亮。母亲般的情人脸庞,浮现在我心上”……

  《秋风刮过田野》跋

  这是我的第七本散文集。除第一本集子《澡雪》是由著名老作家、翻译家冯亦代老师作序外,(他是美国约瑟夫·海勒《第二十二条军规》及美国文学奖获得者欧·亨利诸多中短篇小说翻译者)便再都没请人作过序,我亦再没写过后记、跋一类。

  这本集子大多是这几年余隙一时兴起的随来之笔。受文友之托点墨评说,也都是自己认真阅过思过的感悟惋叹之作。这些作品发表在《大家》《西部》《中华散文》《十月》《海燕》《雪莲》《光明日报》等全国各地一些报刊上。其中《西部散文的标志和僭越》选入苏教版《普通高中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选读》(教学参考书),《走过黑夜》近年被广州、深圳、福州、哈尔滨十多个大中城市作为高考语文模拟试题。

  这么多年更多的气力花在另外的鸿篇谋制上,我需要在宁静中有大的收获。所以,我只能怀着愧惭不安奉出些许。

  我对散文,多年来已形成自己的独特观念,故此不追风,不赶潮,不迷向,不理睬命题征文。

  我的散文观基于三点:

  第一,关于艺术散文。我赞赏“艺术散文”(或“文学散文”)的提法和它的创新。它对应的应是那些非艺术的通俗、实用散文。在我看来,艺术散文首先是洋溢诗意的,是感性、智性和诗意的完美融合。

  散文这种独特文体,是一种更倾向于人内心世界的东西,它是心灵的映射。美国诗人艾略特说:“诗是用感觉来读的。”俄国散文家巴乌斯托夫也说:“真正的散文是充满诗意的,就像苹果包含着果汁一样。”拉美著名作家博尔赫斯用这样的表述定义散文:“散文是艺术的。充满诗的生动精华、澄清的气息,它是诗歌最复杂、最高的表现形式。”这就从根本上界定了散文这种高贵文体的审美规范形式。

  现在散文多元多极多样,不拘一格,人们呼唤它的自由,突破。但不变的是它的艺术审美特征,也就是散文的形象感和诗质,读过后能给人鲜活感觉和诗意的思考。当前文坛一些人把什么都纳入“散文”的篮子,这种散文无界的“宽泛论”是大可给予排斥和拒绝的。许多有识之士早已在呼吁散文文体净化。中国古代早就有人指出:“文章止于润身,政事可以及物。”无疑是说散文是犹如阳光雨露一样滋润身心的,而政论是月旦人物、臧否评点事物的。

  散文家杨朔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就曾说:“我在写每篇文章时,总是拿着当诗一样写。”“常常在寻求诗的意境”。这其实是很高层次的艺术追求,报刊上曾一度有很多彻底否认杨朔的文章,客观说,杨朔自有他的局限和悲哀,那也是一个时代整个中国作家的悲剧和局限。但真要说那个时代,像杨朔那样写散文的并没有几个。

  而德国文学理论家维·茨·奥尔德里奇这样说过:“严格说来,艺术的任务根本不是要揭示事物的什么特征,而是要对人的心灵做某些有价值的贡献,否则它会同科学作徒劳的竞争。”所以说,散文是一种独特的诗性颖悟,是鲜活的心灵感受,是激荡诗意的思考,是人之生命蓬勃延展的魅力,是人类生命的丰富演绎和张扬。

  第二点是“地域散文”。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我也曾在沿袭模仿“散文三大家”的路上徘徊,当我清醒地意识到我的陕北后,我从汉江巴蜀一带的国有企业回到陕北故乡。

  诗人德谟克利特说:“具有一个好灵魂的故乡,就是整个世界。”我的陕北、我的延河川谷乡村和人,就是一个具有好灵魂的故乡,具有好灵魂的血脉和文本。她也是我的艺术生命之根。那梁峁连绵沟壑纵横长满金黄糜谷和豆类的高原轮廓;那气势激荡贲张血性的安塞腰鼓、勾人心魂令人迷醉的信天游;那“延水正中出,一郡两城雄”北宋以来就巍立边关的“延安府”;她更是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举世瞩目的“中国革命圣地”!

  我熟悉陕北的农耕起居语言习俗。我记得正月夜,初三的祭祀谷神、初六的迎财神,家家砍一捆柴在窑院燃篝火,老百姓看到火焰及院壁受暖爬出的小昆虫,就会指点说今年糜谷要丰收了,玉米高粱也不错!这是一方最隐秘的文化符号。

  “生活之树常绿,而理论是灰色的”(歌德)。所以,我们必须要有深厚的生活,只有将根深深扎在这块土地上,诗意地去体验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自身丰富浩阔的内心世界奥秘,才能获取她的丰富的涵养,鲜活澄清的气息,独具的精神特质,不屈的血性和生命激情,以及陕北高原那种雄阔、凝沉、大气的意象,悲苦而顽强的生存意识。现在我甚至执拗地认为,懂得故乡,记住乡愁,温味故乡的那些欢乐和忧伤,对一个作家是多么幸运!所以这么多年我的散文大多是写陕北的,比如《陕北八月天》《黄河万古奔流》《陕北高原的流脉》……

  只是我认为,地域散文应该努力穿透那种完全表象的民俗风情展览。地域散文除了它“各地皆无唯我独有”的风情风物,还要有它的寓意价值,像以色列诗人耶胡达·阿米哈依说的“找到一种能跨越文化界线说话的声音”。从地域文化深层去挖掘她内蕴着的丰富精神源流,不仅仅打着那里深刻的人文历史自然胎记,更有其现代意识的思考,文化审美的包容性、开放性,全人类相通的那种精神向度和生命意识。否则,它将很难进入高层次高品质的角逐。

  说白了,你的散文的艺术境界要开阔一些,要渴望一种“伟大旋律”(德国诗人里尔克的话),要有“形而上”的飞翔力量。或者说,地域散文,比如我们的陕北散文,要有属于陕北高原的特色,又要坚守我们华夏民族乃至整个人类普世价值的东西。当代一些有影响的散文,比如张承志的《汉家寨》《离别西海固》、周涛的《巩乃斯的马》、古岳的《走向天堂牧场的野牦牛》、马步升的《绝地之音》、陈漠的《在路上,棉》、刘志成的《待葬的姑娘》、铁穆尔的《苍狼大地》等无不纵横捭阖,吞吐八荒,如清代文艺理论家刘熙载在《艺概·文概》一书中谈的像李白的诗“升天乘云,无所不至”;又说道:“文之神妙,莫过于能飞”。这个“飞”,即是指意境的魔力,艺术精神的飞扬。

  这些散文的厚重在于它们将笔毫伸入民族地域的文化之源,真诚关注人的生存境况,反映的是一种深沉的生命。这是超越现今,而适合于任何时代经历的图画。既是作家心路獨特的独奏,又是升天乘云、共鸣人类的一种广阔声音。

  三是散文家的独立人格、精神高度。

  良知,独立人格是作家的基本要素。

  中国是诗和散文的国度,散文创作辉煌灿烂就像一条源远流长宽阔壮观的长河。而中国文学发展史上,到魏晋南北朝才是继汉开唐的“文学自觉时代”。这时的作家、诗人按照规律来创作,同历史、哲学日益划清界线,文学的观念更加清晰,就散文说,学术性逐渐减少,文学性、创作个性风格开始张扬,文学审美成了作家的自觉追求。散文家更注重抒写情怀,抒情、创意成了一大特色,而不是发表见解,述经国之大业志。比如以曹操(他的《龟虽寿》《观沧海》)为首的“建安风骨”,阮籍、嵇康等“竹林七贤”,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北朝的《敕勒歌》,南朝陶渊明的《桃花源记》……

  自由世说的时代,独立的人格能写出伟大的作品。像动乱的“文化大革命”那样的社会现状是很难产生唐诗和《红楼梦》的!

  近三十多年人们呼唤艺术的良知、真诚和独立人格,从“工具论”的“官本位”突围而出,已经少有粉饰、虚夸、颂歌一类。但当今的悲剧和局限在于,一部分人的人格是“独立”了,个性也凸显了,可是在滚滚物欲洪流,他们却又陷入“商本位”观的泥淖,文坛和文人已被打上深深的商业烙印。就散文园地,看看一些人“贴近市场”粗俗无聊的“快餐散文”;铜锈斑驳的“商品包装散文”;琐碎轻浮打情骂俏的“小女人散文”;萎靡骄奢的“新贵散文”;饱食终日逗蝈蝈、打麻将,猫咪巴儿形而下的“闲适散文”等等文学在他们心里已没有境界,只有金钱和欲望犬儒。更不要说诗意、精神维度和它的永恒价值了……

  所以,对于散文家,我们不单要追求“独立人格”,而且人格要独立的高贵、尊严。始终恪守纯粹的文学精神,坚守文学的信仰与理想高地。真正写出几篇永远不会因为时代变迁,思想、原则、舆论的变迁而过时的,有诗性、灵性、审美、形象感的散文作品,构建自己独特的艺术散文大厦。散文理论大家刘再复,散文理论家林贤治等都曾谈到这点:大凡中外伟大作家,他们都不单顽强地拥抱自我,也满腔热忱地拥抱整个人类星球。

  好在,当代一批真正的散文家正在对“文学散文”(艺术散文)做着自己的建构。他们坚守知识分子的人文良知,拒绝商品时代金钱的喧嚣和物欲的诱惑,以绝不媚俗的姿态抵抗浑浊的市声,希求以自己微弱的声音唤醒一个时代。

  这大概就是我要把书名取为《秋风刮过田野》的缘由吧。六个字来自德国杰出诗人莱纳·里尔克的《秋日》:

  主啊!是时候了。夏日曾经很盛大。

  把你的阴影落在日晷上,

  让秋风刮过田野。

  让最后的果实长得饱满,

  再给它们两天南方的气候

  迫使它们成熟,

  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

  在艺术境界的天地,其实走出每一步都很难。有的人甚至终其一生都在原地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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