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槛
小时候我站在门槛外
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被关在门外像一块石头
忘记了时间与香喷喷的米饭
在这里,死亡得到尊重,树木被敬仰
我们的祖父曾祖父原本同我们一起生活
他們乘羽毛飞走
留下空房间给后人孕育
如果我坐在门槛上休憩
母亲定会痛斥我一顿
那是神灵与祖宗经过的地方
我要虔诚地让开,别挡住他们回家的脚步
夜里我们从不关门,星星都在梦游
雨后的清晨,你能透过蚊帐
看到松鼠,它们正反复
跳过门槛,模糊的脸孔像熟人
十字路口
每当走到这里,你都会迟疑
所有的疑问,所有的希望
我们都要用脚步来证明
我们经常会选择一个路口,插上小石碑
石碑上是婴儿的名字和生日
接着又会来人,插上小石碑
第一块石碑被挤到最后,它马上会被拔出
重新占据第一个位置
孩子们渐渐长大,胳膊健全
牙齿能咀嚼板栗和苹果
眼睛能翻过山冈
他们走过十字路口的时候
会追上远方的身影
柏树
我弟弟姓柏
每个正月他都从柏树下经过
对着树洞,亲切地叫一声干爹
这样的对话从没得到过回应
就像背井离乡的游子,徒然对着天空
喊下一个熟悉的名字
沉默不代表拒绝
仍然有人拿着糖果望着树冠
然后给自己起个满意的名字
当我们老迈,不能走远路了
会在柏树下停泊,阳光还是从前的阳光
那些回忆依然青绿
鱼尾巴
每杀死一条鱼
我们都把鱼尾巴剪下来
贴在墙上
外祖父家的墙壁贴满了
鲫鱼,草鱼,鲤鱼。雄鱼尾巴
如岁月之舵
风一吹,鱼尾就齐刷刷颤动
让整个屋子充满波浪
遥远的呼吸就在耳边响起
外祖父十三年前已逝去
他的儿女也相继离世
所有人都将跟随祖先的脚步
为了纪念他们
我们又剪下许多鱼尾巴
贴在墙上
最后的压寨夫人
你不再写诗,但要喝酒
你对佳丽三千冷若冰霜
但要掳我做新娘
我要带你去湘西
去酉水河畔焚一炷香
摩崖上是先祖的面孔
我们虔诚地跪拜,在河畔生儿育女
儿子长大了,会是好船夫
女儿长大了,会有副好嗓子
酉水号子已沉入水底
半个世纪后,又被我们打捞上来
我要带你去看连绵高山
你选一座山头
从此指点江山,占山为王
你是好心肠的山大王
不烧杀抢掠,但脾气暴躁如雷
若有人调戏我
你会掐住他脖子,像拎一只癞皮狗
你不迷信,但会在每个路口点一盏灯
照亮狐狸回家的路
照亮黑夜里迷失的神灵
你会打牌,抽烟
与人打架了,头破血流也不求饶
我们在星光下喝酒鬼酒
我要你说,为我抛却功名利禄无怨
我要你说,跟我浪迹天涯无悔
我要你一遍遍地说
直到我骨头酥软,头脑发昏
直到漫天白雪降临
覆盖我们的眼睛,覆盖我们的皱纹
每个男人都要回到故乡
你活着,我不送你
你死了,我奄奄一息也要送你回去
我随你而去,带走了一段光阴
我是你最后的压寨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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