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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驼城(长篇文化散文连载七)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原 热度: 26976
邓九刚

  回望驼城(长篇文化散文连载七)

  邓九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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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综观人类社会的发展历史多依水而居。河边、湖边、海边,村路城镇。然后是交通扩展人民的视野和活动范围,开始修路。要想富先修路。但是我们这里出现了特例,就是先有路,后有商号,最后才是村庄的出现。路就是茶叶之路、驼道。由于道路的开通,为商道服务的商业机构随之出现,茶路沿线村庄的庄名,多以当年商号命名,例如现在属于武川县境内的福如东、大兴长、西成丰、四合义、广义泰、三义元、大盛合等。因为茶路开通驼道繁荣,随之出现为驼队服务的机构,比如粮食、油料加工,比如毛毡、毛毯的加工,都是驼队必需的装备或食物。最初粮食加工和毛毡、毛毯加工的原料都是从别处运来,后来就地取材,开垦土地种植粮食,就地收购羊毛。于是加工业随之兴起,再后来是发展和扩大。以今天的武川县到达茂旗,四子王旗至二连浩特的道路最为明显。

  呼和浩特附近的武川县,是驼夫、赶马人和跑趟子车的车夫等茶叶之路上的主角长期落脚的地方。人口结构也由此而调整和发生变化。出现商人、伙计、工人、农民、从事畜牧业的牧民,再加上召庙的僧侣。社会机构不再像过去那样单纯,变得复杂变得丰富多彩,呈现的是一种综合经济的特征。

  先有了商业之后,这些村落才开垦土地,逐渐成为后来的农业居民点。先有商道后有村庄的奇特现象,事实是形成了一条经济带。至少从杀虎口开始,向北伸展……综合经济,包括农业、手工业、粮食加工业、地毯毛毡业、牧业、屠宰业、托运业等。

  以呼和浩特为中心,翻越阴山,进入蒙古草原的腹地。这是茶叶之路的一个段落。这个段落也是长达万里之遥的国际大通道茶叶之路最核心的地段。囊括呼和浩特以及周边城镇村庄,包括呼和浩特南边的河口,东边的隆盛庄、五路,西边的包头、萨拉齐、察素齐、毕克齐,阴山以北的武川、四子王旗、二连、达尔罕、茂明安。

  这个地段延伸出去进入外蒙古,一路铺展到了乌兰巴托、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然后进入恰克图、乌兰乌德、伊尔库茨克、一路向西,越过乌拉尔山进入欧洲。直到莫斯科、圣彼得堡。像一条大河,汹涌澎湃,势不可挡。她拥有强大的原动力。

  形成一条宽阔的经济带。而散布于呼和浩特四周的大大小小的城镇、村落正是呼和浩特经济带上生机勃勃的组成部分。它们长时期被人们忽略和被人误解,被看作是一些普通的村庄,普通的农业的村庄。其实事实远不是我们认为的那样,让我们来探究一下。

  嘉靖三十年,阿勒坦汗在土默川建立大板申时,小板申已从嘉靖八年逐渐星罗棋布。正如《万历武功录俺答传》中所述,“开云田丰州万顷,连村数百”的情况。现在的呼和浩特近郊尚有攸攸、刀刀、辛辛、沟子、讨号、麻花、塔布、厂汗(音抽汗即察哈尔)许多个叫板申的村庄。在新城和旧城之间、新华街与贝尔路十字的东南一带,多年以前存在一个名叫姑子板的村庄,那里曾经有一个孤子庙。乾隆初修建绥远城时,曾经有好几个板申被摊平。由于土默川的小板申以呼和浩特附近最多,并且都环绕着归化城,故谭其骧主编的《中国历史地图》认为大板申是归化城的前身。这是另一个话题,这里不赘。

  “板申”两字的发音应该是蒙古语“拜兴”的转音。“拜兴”是蒙古语,意思是房子。引申为聚居点或村落被广泛使用。由于汉族老百姓来到土默川,俺答汗让他们修建房屋,并聚成村庄居住,所以蒙古人后来把房屋和村庄都叫成了板申。那么所谓的大板申,也就是指城镇而言。近年来发现的蒙古文《阿勒坦汗传》,按蒙语发音可把板申译作“白兴”,更接近于“百姓”。

  至于归化城西边的毕克齐、察素齐和城东的南陶卜齐和北陶卜齐、苏木沁以及包头东边的沙尔沁等,可以说都是属于工业板申,是指抄书坊、纸坊、烧砖窑和制造弓箭等武器的工匠与驾驶舟楫的船夫居住地点。看样子,阿勒坦汗把内地引进来的百姓,有区别地进行了安置,农民安排在一般的板申当中,知识分子和工匠则安排到毕克齐、察素齐、陶卜齐与苏木沁和沙尔沁里边,使其各得其所,安心为土默川的发展好好劳动。

  从归绥往西是包头,再往西就是河套平原。我国著名的粮仓!八大干渠引黄河水浇灌农田,使得河套得“黄河百害,为利一套”之美名。河套、包头都属于呼和浩特经济带上的节点,重要的经济板块。自此读者自己也能够在心里绘制出一幅图画:从西到东是河套粮食产区—包头—黄河河运—萨拉齐—察素齐—毕克齐—归化城;综合经济:从归化城往北翻越阴山是著名的可可以力更—召河—四子王旗—苏尼特旗—二连浩特;宽阔的地带:农业、畜牧业、手工业、商业、运输业、服务业……。

  再说阿勒坦汗,虽然说是他在隆庆五年接受了顺义王的封号,但明朝政府并未出边驻军设官,土默特仍保持着独立的状态。阿勒坦汗为了保卫和繁荣他的独立王国,很懂得“谁坐天下也离不开百姓”此一极简单的道理,加之整个蒙古草原在生产上还是属于单一的畜牧业经济,在农业方面、在建城技术方面几乎是没有经验可谈,必须利用内地的知识分子与工匠、农民,方可把残破的土默川尽快地养聚生息起来。所以阿勒坦汗对投来或俘虏来的内地百姓,都能尽量给予妥善的安排,让他们居有定所有田可耕,生活安定,俩字,就是善待。这样内地来的人就能安心发挥自己的才智,为土默川的发展服务。

  明隆庆五年(1571年)阿勒坦汗与明朝达成和议。宣大总督发下免死牌,动员跑出边外的汉族百姓回去。结果是多数人不愿意返回,为什么?就是因为不愿离开土默川,同时也不相信明朝朝廷,好几万人只回去三千多人。不但逃到草原上的人们不愿回去,万历年间边内的百姓还在继续向外叛逃。对于内地叛逃来的人们,阿勒坦汗、三娘子当然不予引渡,照旧予以收留和安排。

  挨至边口互市政治开始以后,民族贸易随即开始,归化地方就有许多蒙古族上层投资,聘用汉人经营的商号出现了。这些商号、店铺从表面看是汉族掌柜在经营,其实它的股东正是蒙古族财主。这也是一个往往容易被忽略的特点,许多时候人们只看到某些商号的经营者是山西人是河北人是北京人,就以为那是一家内地人的买卖,忽略了商号真正的主人。蒙古人的生活不是一成不变,随着社会环境的变化,他们的生活方式、生产方式也在随着变化。服装也是在变化,不在草原上放牧了,他们就脱掉了传统的蒙古袍子。

  考察社会就会发现,其实从事农业生产的蒙古族人口早就已经超过了从事畜牧业的人口。进城的蒙古族人口也在日益增多。像蒙古国,总共250万人口,光是乌兰巴托就占了150万!再加上其他城市的人口,那么真正还在草原上从事畜牧业的人口比例就很小了。科技进步,改变着传统的生活、生产方式。

  我们接着来说板申。如果单是从表面看板申就是农村的话,很可能你就已经被误导了。呼和浩特的板申与内地的农村在性质上存在极大的差异。远不像外边人印象中的那样,这些板申其实是有区别的,它们中有农业板申、手工业板申、文化板申、牧业的板申,也有服务行业的板申和商业板申。

  再往深了研究我们就发现,当初建设这些板申的时候是有规划的,那么是谁规划的呢?我想应该是阿勒坦汗。在他的心里有一个发展土默川的蓝图,不仅是板申,包括城市的修建,都是有设计的。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作为一个杰出的政治家,他审时度势所作出的决策,像明蒙和解,像引入藏传佛教,像建设城郭,修建美岱召、大板申、归化城,全都是大事。所有这些工程都是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才能完成的。引入农业、手工业,发展商业都是如此。

  农业的板申像南郊的公喇嘛、东郊的太平庄等;工业板申如东郊的苏木沁、陶卜齐;文化板申如察素齐、毕克齐;服务行业的如麻花板申,是屠宰业的板申。当然还有许多专业放牧的板申。像东八里庄,并非是纯粹的,所有的板申都还保留相当数量的牧场和农田。屠宰业也是加工业板申的特点。所有这些板申与归化城一起,构成生机勃勃的经济板块。

  呼和浩特平原上的板申星罗棋布,在城东有著名的五路村。这是一个在商城归化发达的商业活动影响和培育出来的一个特别的商业村。五路名之由来,他是阿勒坦汗孙,辛格都隆汗的二儿子五路巴都尔台吉的名字。巴都尔意即“骑士”“勇士”之意。据著名史学家黄景涛先生考证,为明代七十二台吉之一。当然也是一个非常著名的“板申”,我们来剖析一下,五路板申都有些什么特点呢?

  首先,说它所在的地理位置,地处东郊的五路板申在雍正前就已经形成归化城东的一个物资交流中心。当地人习惯称之为“跌头”。五路板申距绥远城正东18里,距归化城23里。其周边环境:北面相邻的是白塔、保合少两个板申,东北相邻的是陶卜齐,南面是大黑河岸边的公喇嘛。上面所列出的这些板申在清代都未形成市口。所以阴山前后,黑河南北的蒙古族牧民都愿意来五路这里做买卖,蒙古牧民的习惯就是以物易物,用他们生产的牛、羊、骆驼、马匹或者是羊毛、驼毛和五路街上的商户交换粮食、烟、酒、衣服或其他生活、生产用品。无论是什么货物他们双方都能够找到一种合适的换算,使交易成功。事实上有些牧民自己的身份也在悄然间发生了变化,比如把自己的牧场租给经营驼运的商人,自己已经做了地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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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归化城的东边有隆盛庄、南有河口、北有武川、西有土左旗、萨拉齐、包头等地,从四面八方拱卫着呼和浩特,从而形成一个环绕。我们多次讲到的茶叶之路也好,驼道也罢,其实只是一个表述而已,是当时呼和浩特经济带的一个重要的引领因素。实际上沿着驼道、京羊道、大京路……向东西南北延伸出去的一条纵向发展的是经济带。这和我们现在所说的丝绸之路经济带是一回事情。纵横交错蛛网般展开的商业道路就像蜘蛛网一般编织出来一个庞大的经济网络。这才是最为重要的也是最为有意义的。社会的发展就是以经济带的形式为表征的。

  乾隆二年(1737年)以后,五路村在交通中心的基础上又发展成为粮食交易市场。乾隆二年至四年(1737~1739年),归化城东五里处新建绥远城。雁北山区以及雁门关南北的泥瓦木铁工匠、商人、农民就像潮水一样涌入归化城。数以万计的人口涌进呼和浩特地区,修建绥远城给五路村带来千载难逢的发展机遇。建城前后历经十年时间。三合村、一家村正是修建绥远城人们聚居而形成的村落,也就是板申。后演变成为以农业为主的多种经营的综合经济板申,之前就是建设绥远城民工的驻地。

  1737年右卫驻防的八旗兵移入绥远城,为满足日益增长的口粮需要,清政府允许在归绥以代买米地的形式放垦一部分土地。“代买米地”本来是有限度的,但不少人借机私垦以致侵占不少蒙古牧民的牧场,使之失去放牧草场。这肯定是一个严重的问题。使蒙古族牧民很是愤怒,形势严峻。乾隆八年(1743年),清政府给蒙古人划拨“户口地”,并有不准民人(汉人)购买兼并等等条文。但是实际却是禁止不住,蒙古豪强与汉人老财还是以变相手段逐渐转移地权。这是另一个话题,这里不赘。

  土默川的土地被大幅度地开垦着。在这一形势下,五路村便成了粮食交易市场。在五路板申村子北部有一个魁盛粮店很是有名。元亨永商号也兼营此业,其他几家同样大搞粮食交易。因归化城对商品面粉的大量需求,出售面粉比小麦合算,所需资本也不大。

  即便是购置磨盘也花不了几个钱,只要有劳力到北山的奎树沟砍几块石头请石匠凿成磨盘,再有一头骡或马就可驾起磨杆开工磨面。符合投资小、效益好的特征。所以,好多人争相投资面店生意。很快,在五路村以“魁盛粮店”为主便出现了一条面铺街。而魁盛粮店的旁边原来正是一户蒙古族居民,很快新的商号主人就和蒙古族住户达成协议,于是原来住户的房子经过改造就成了又一家新的店铺,原来的住户成了股东,也是经营粮食。随着面铺的兴起,什么炸麻花、烙月饼、开面馆的……各种各样的商店和一些干货铺也相继在这条街上出现了。

  于是在农业的五路板申村里一条商业街市形成了。它一面世就带着鲜明的特点,它不是纯粹的农业的村庄,经济因素中多了商业的内容。

  五路出了名,吸引眼球了。于是北山与东山的蒙古族牧民和农民都选择到五路购买粮食和其他物品了。只因为这里地理和交通都十分的方便,可以就近完成交易。他们就不再远奔归化城买卖粮食去消费了。店铺在五路像雨后春笋般地发展。这里的一些商户已经用银子买进土地,转化为土地商。开磨坊的小生产者很自然地又回到土地中种田。

  商业的繁荣促进了交通的发展,乾隆年间从归化城经巴寨、添密儿、美岱儿、石人湾、牛家川至德胜口开了一条呼和浩特通往北京的大京路。在大京路开通以前,西北与京津之间的物运交流大部分是通过杀虎口运转的,绕路费时。尤其是河口水运码头繁盛之后,产自西北诸省的皮毛、药材、盐碱等物资多由黄河水运至河口,然后才用驼帮马帮趟子车转运,运费颇是不菲。大京路开通,货物转大京路运输,节省了差不多两成的运费。极大地刺激了呼和浩特与北京之间的物资流通,使得呼和浩特一带的经济形式跟着发生了很大的改变。

  从地理上看五路板申恰恰是居于大京路的节点上,占有地利的优势。与五路处于相同位置的还有一个名叫添密儿板申的村庄。添密儿是蒙古语,翻译成汉语意思就是骆驼。添密儿板申是个专门饲养骆驼的村庄。新的大京路开通,五路板申就与同样接近大京路的添密儿板申形成了竞争关系。出于竞争的需要,五路人千方百计地改善对过往驼帮、车户的服务,为商旅提供宽敞的住宿,满意的饭食,还为客户的骆驼、马匹提供上好的草料。价格还要比添密儿板申便宜。五路人的精明很快就显现出来效果了,无论是驼帮还是趟子车,领房人还是普通车倌,都愿意到五路来歇脚打尖。甚至宁可绕几里路也要到五路来投宿。

  便捷的交通把山西北部的城市阳高、左云都吸引到了呼和浩特经济板块,它们都成了大京路上的节点。于是大京路就更是车马如潮,络绎不绝。除了传统的骆驼队,在大京路上出现了大量的趟子车与老倌车。前者是马拉车,后者是牛拉车。五路本村人也拴起100多辆趟子车到河口跑运输。繁荣的大京路催生了五路十几家大车旅店,专门为驼帮、赶趟子车和老倌车服务。

  后来分出了层次,出现了几家高档旅店。在这几家店里配有高级厨师专为跟随过往的驼帮商队的掌柜和从蒙古草原来的王爷、贵族以及从凉州来的土客服务。土客就是贩大烟的商人。五路的旅店业越来越红火,财源滚滚而来。

  在旅店业红火的时候,五路村的面铺街更加热闹起来,满载运进的原粮和运出的米面的大车一辆接一辆,络绎不绝。不觉间烧卖馆也出现了。至于烟馆、杂货、小吃、小喝应有尽有。铁匠炉、木匠铺的叮当声不息,连耍猴、卖艺、拉洋片的也经常不断地在五路街头出现。逢年过节,酬神唱戏的戏台在村子的各个角落搭建起来,往往同一时间村子里会有好几个戏台在唱戏。管弦呕哑,唱腔喧嚣,和着推车叫卖声音此起彼伏。在村子的各个店铺门前都挂出了大纱灯,挂在大门两边,纱灯上写各自的堂名。闹红火的秧歌队出现了,都有全副行头的,都是自备的,都是用上好的材料制作,显示着五路的富有大气。还有娶媳妇的花轿,送殡的杠房、鼓匠,杠房铺出赁全套青瓷、家具供红白事使用。五路村除元广字的张家在归化城有字号外,还有武家的银炉,陈家的信成号绸缎铺,杨家天顺连货店,马家的杂货铺,沈家草料铺和易家山货铺等。五路村繁华如市,俨然成了小归化城。

  商业、服务业的兴盛促进了五路板申综合经济实力的提升,这时的五路已经开凿了三和渠,大量旱地被改造成旱涝保收的水浇地,五路人形象地把水浇地称作是“刮金板”。人口结构发生很大变化,原来本村的人绝大多数都是种地的,现在许多人改做了商业,他们同时拥有土地成为地商的身份。身份多重了,复杂了。随之人的思想也复杂了,思维方式也发生了许多的改变。看问题处理事情不再是以单纯的农民的眼光和出发点了。单纯经营农业的老户在村子中只占很少数了。而更多的土地拥有者成为地商,他们手里的土地大都由新来五路的人替他们去耕种。商业和服务业在五路村的经济中所占比例越来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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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知道归化城作为一座著名的商城和驼城,她拥有的骆驼数量最多的时候多达20万峰!这个庞大的数字意味着庞大的运力,同时也意味着数额巨大的运费收入。从归化到恰克图,以一峰骆驼驮载360斤计算,每峰驼的运费是12两白银(清乾隆时运价),如果一家驼户出动一百峰骆驼走一趟可得白银1200两。这个数字差不多就是当时绥远将军一年的俸银。绥远将军什么身份?乃封疆大吏,正一品的级别!相当于现在的正部级高官。

  归化城是一座财富之城,也是一座充满希望的城市。就连北京、汉口、库仑那些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人们都知道在驼城归化发财的机会很多。不要说你是一个大驼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驼夫,走一趟恰克图脚钱可得二十两银子。在清代二十两银子能买三十只羊,能买六匹马或骆驼。那么你第二年再走驼道的时候就不再是单纯的驼夫了,别人就得以掌柜子称呼了。从驼庄掌柜中从驼夫中不断涌现新贵,成为有钱人,成为大老板。

  经过百年的商业运转,归化城早已经突破了城墙樊囿,城里城外的召庙区、商业区和居民区域已有许多街巷。那时候归化城已经有大街小巷200多条,其中大街57道,小街53条,小巷85个。

  其实我们所说的归化城的大街长度也超不过400多米,与北京城十里长街是没法比。小巷最小的只有3到5户人家,长度也就几十米。也不规则,顺着的横着的都不是那么的笔直。有的曲里拐弯,有的走着走着就没有路了,是断路。本地人叫死胡同。但是不管是大街还是小巷,几乎在每一条街巷都有养骆驼的人家。我找到一份民国初驼运公会登记册,试着列一些驼户掌柜的名单:薛延喜,46岁,家住归化城义丰店巷9号;李有鹤,38岁,家住归化城新召前巷20号;薛延献,54岁,家住归化城小御石巷24号;刘占成,46岁,家住南茶坊20号……

  当时归化城几乎就没有哪条街道没有养骆驼的人家!像大十字街、新城道街、大召前街、长胜街、牛桥西河沿街、小东街;延伸到城外的通顺西街、营坊道街、孤魂滩街、牛桥草市街、大西街、西顺城街、十间房街、北门外街、羊岗子街、西得胜街、圪料街,全都有养驼户居住!

  商业的推动下归化城处在迅速变革中,所以我们给出的数字也只能是一个动态的数字。不仅归化城的大街小巷布满了养驼户,作为军事城堡的绥远城在乾隆年以后亦是如此,也是大街小巷布满了养驼户。

  归化城是这样,绥远城也是如此,星罗棋布的养驼户充斥了归化和绥远城。这一点在过去很长时间我都是不理解的,在我的印象中绥远城是一座地地道道的军事城堡,是清廷委派的一品大员领兵驻扎的地方。孰料历史资料却明明白白记载了绥远城内的养驼户,他们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绥远城的养驼户我列几个名单:王二丑,30岁,家住柴火铺后巷2号;杨航山,60岁,家住西落凤街26号;刘寅,38岁,家住工艺局巷14号;裴老虎,45岁,家住太泉巷10号;王二娃,家住江南馆巷;马文和,家住阳泉后巷;杨有富,家住牛肉铺巷;乔秃子,家住建设厅街;刘忠,家住西街等等。

  不仅归化城,就是原来的军事驻地绥远城里也都布满了养驼户。更不要说围绕在呼和浩特四郊的养驼的村庄,已经散布在驼道上的许多饲养骆驼的牧场。曾经拥有20万骆驼大军的呼和浩特真的是一座地地道道的驼城。

  养驼户的分布从归化城里向四面八方延伸,越过城墙,进入到归化城和绥远城外的数以百计的板申中。仍然没有停止,养驼户的分布带向北翻越大青山,达到武川、四子王旗、达尔罕旗、茂明安旗、苏尼特旗草原。继续向北延伸,越过内蒙古与外蒙古中间的大漠戈壁,进入到乌里雅苏台、乌兰巴托草原,还有新疆的天山南北,散布在那里的大大小小的驼场上成千上万的骆驼其主人正是归化城的商人。

  在呼和浩特平原上的板申中最大多数是骆驼板申,就是驼村。像如今已经成为城中村的麻花板、姑子板、塔布板、场汉板、水泉村、塔布板、添勉板、五路……,在过去的年代全都是地地道道的驼村。在呼和浩特的驼村和驼运行,衡量一个人的能力、价值和财富,唯一的标准就是看你拥有骆驼数量的多寡。这种风气习染影响了很多人,形成呼和浩特的一种特殊风尚。他们不喜爱没有生命的东西,什么金银财宝,积攒起来。他们不喜欢拿钱去盖豪华的房子置办好家具,更不喜欢去买田置地。这一点与山西人的传统理念相去甚远。倘若他们手里有几个钱,只要数一数够买一峰骆驼,立刻就会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钱换成一峰骆驼牵回来。外人走进这些骆驼村,单单从住房上你是看不出他们的贫富差别的,各家各户的房子几乎一模一样,都是用村后大青山上的青石打根基,土坯垒墙,房顶拿红柳笆子压栈,屋顶上抹一层和着麦茬的黄泥,远远望去整个村子尽是一片赭黄的颜色。

  要说有什么不同便是院子的大小,院子的大小也只是依着主家饲养骆驼的数量而定,骆驼多则院子大,骆驼少则院子小。还有就是院子再大也不会种什么蔬菜花草,只用来养驼。大家遵守着古老的约定俗成,只要你有骆驼好养,尽管放心大胆地去扩展自家的院子,绝不会有谁来阻止你干涉你。事实上恰恰相反,若是看见谁家把旧墙推倒了,挖出新鲜潮湿的黄土夯筑新的院墙,村人除了羡慕便只能是高兴!每当这时候不用主家招呼,但凡是本村的人不论男女老幼都会自动前去搭一把手。就是插不上手甚至什么活儿也做不了的女人娃娃也要去凑个热闹。凡是来的人主家一概欢迎,一概请吃饭,为的是图个喜庆。拓展院子是驼村人最引以为自豪的事情,一般来说主家都会杀猪宰羊就像办喜事似的去操持。这已经成为呼和浩特地方约定俗成的规矩,成为世袭相沿的风俗。这种乡俗构成呼和浩特地方文化的绚丽特色。对骆驼的喜爱已经演变为一种呼和浩特人的历史情感。在归化城养驼人的行列中的蒙、汉、回等族人民都有。规模大的驼户,有数百甚至上千峰,规模中等的,有数十峰;也有养三五峰的小驼户。大体上是蒙汉民驼户少,每户养驼多;回民驼户多,每户养驼少。他们根据驼数量多少,组成大小不等的驼运店,自办短途运输或被雇用。

  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养驼其实是件很辛苦的事。母驼孕期13个月,一般春季产羔,接羔保育需要十分精细才行,稍一疏忽就会造成驼死羔亡的损失。要知道一峰好骆驼的价格要超过三匹马!春季又要剪驼毛,一般每驼产8~10斤。清明前后,要给骆驼灌大黄、绿豆汤、麻油等,以利清热消火。驼队回来后,要给骆驼放青,使其恢复体力。放青就是在好的牧场放养。此外,还要常对驼鞍、驼屉——一种用驼毛制成的垫子,进行修理备用。这件事也是很麻烦很费力的,每峰骆驼一个驼屉,成百上千的骆驼屉子修补起来是很费工夫的。所以即便是驼运业的淡季,驼户的工作也很繁忙。

  在归化城驼桥,每年骆驼的买进卖出数量都非常庞大。骆驼的卖主多是跑外蒙古和内蒙古草原的字号、堂名或者单帮,他们把商人从内地运来的日用百货输送到蒙古草原的角角落落,输送到西伯利亚的寒冷大地,然后在回程的时候再把那里出产的大量牲畜、皮毛、药材运回呼和浩特。归化的驼队返回来的时节一般是在农历十月、十一月间。驼队归来,掌柜和驼夫就都回了城柜或者自己家,与家人团聚了,就休息了。而驼队带回来的马群就被送进了马店,羊群入羊店。骆驼呢,除了养驼户自己的骆驼都各自带回自己家以外,其余的骆驼都送入驼庄。

  约定俗成,骆驼进入驼庄由驼庄代为推销,其中包括壮驼和乏驼。还有那些跑外蒙古以及新疆专搞运输的驼户,也把他们不用的骆驼交给驼庄出售。驼庄收下骆驼以后进入下一个程序,头一天先圈在自己圃囤中,一般驼庄掌柜都有自己的驼圈,能圈放成百上千骆驼。驼庄掌柜安排伙计从草市上买草,圈起来的骆驼由柜上的小伙计喂养。卖主要的价钱便宜的骆驼,驼庄掌柜即自己留下。驼庄买下来的骆驼在第二天即分群,交给城南板定营子、章盖营子、桃花板申等村的蒙古牧民代为放牧。那些价钱太贵的骆驼或是因为驼庄一时拿不出钱来购买的骆驼,即拉到驼桥上出售。

  也有规矩,下桥时,若未成交,揽放骆驼的蒙古族人,即把骆驼牵回城南放牧。第二天,早晨再牵来上桥。这些放牧人都勤劳而有信。揽下骆驼到明年五月端午出场,谓之“长放”,每驼每天赚五个制钱。揽下骆驼每天上桥谓之“短放”,每天赚10至15个制钱。骆驼出售以后,售前所支的工钱、草钱均向卖主扣除。这样在骆驼销售的过程中又形成一个环节,聚成一个群体。而这个群体的主体是蒙古族牧民。从表面现象看放牧的牧民所做的事情与以往没有什么差别,但是实质已经发生了变化。他们已经参与了商品经济的运作,已经参与了城市生活。成为呼和浩特城市经济运作中的一个重要环节。

  和归化城其他牲畜交易的场所一样,骆驼市场就叫“驼桥”,它的位置在归化城北门外扎达盖河边。每天各地的骆驼,包括从外蒙古贩回的骆驼,汇至驼桥,进行交易。由于骆驼交易数量巨大,为协调办理骆驼交易行的事务,归化城还专门成立一个驼桥福庆社。骆驼价格时有波动。光绪初年,牲畜的价格为:每峰骆驼白银20~30两,普通马7~9两,公牛约8两,羊1两3钱。一峰骆驼约相当3匹马、3头牛或15~20只羊的价格。

  我们翻回来再接着说驼庄。清代,归化城的驼庄也随驼桥大都开设在归化城的北门外。按照规定所有驼庄都向清政府的归化城“二府衙门”和民国以后的“归绥县公署”领有头等或二等牙帖。头等牙帖每年缴税款60元,二等牙帖每年缴税款30元。此外,还有每年缴15元的三等牙帖,则由好几个牙纪合组一个堂名领取一张,按各个人的每年进项摊钱。有的出5元牙税,有的出3元牙税。这类情况,必须父辈交往多年,合伙共领,由一个人顶名,出钱多少并不在意,主要以此抵制外人参加骆驼交易,不是门里出身的,绝不允许插进这个队伍争饭。骆驼的卖主多是跑蒙古草原的字号或单帮,他们运百货到草原上,用以换回来牲畜、皮毛、药材。一般情况他们都是在农历十月、十二月间从草原上赶到归绥。骆驼进入归绥即牵入驼庄,由驼庄代为推销出手。另外跑外蒙古草原以及新疆专搞运输的驼户,也把他们不用的骆驼交给驼庄出售。

  驼庄收下骆驼以后,头一天先圈在自己圃囤中饲养。草料则是从草市上购买草。骆驼的价格如果便宜,有利可图即由驼庄自己先留下,第二天即转交给城南板定营子、章盖营子等村的相与照料。这些生意上的伙伴大都是土默特旗蒙古族牧主或普通牧民。如果价钱太贵或是柜上没有现钱,即把骆驼拉到驼桥上去出售。

  相沿成习,骆驼上桥下桥都无需驼庄自己的人管,每天上桥下桥时,都由揽放骆驼的蒙古族牧人负责把骆驼赶来和赶回。这些土默特放牧人都勤劳而有信,在驼桥上有非常好的声誉。常年放牧骆驼成为他们生活的重要来源,有些甚至以此为生。牧民揽下骆驼放牧分常放和短放两种方式。揽下骆驼每天上桥谓之“短放”,这种服务每天可得10至15个制钱。如果所揽放的骆驼要到明年五月端午才出场,即谓之“长放”,每驼每天赚五个制钱。骆驼出售以后,售前所支的工钱、草钱均向卖主扣除。这样只要骆驼的数量能够得到保证放牧骆驼的牧主或牧民也可获得相当的收入。

  众所周知,城市是经济的载体,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概都如此。经济竞争,是城际竞争,而城与城之间的竞争发展,又决定着区域经济的命运,直至决定一个国家。这也是呼和浩特目前必须面对的一个课题。

  经济决定呼和浩特的命运。以呼和浩特为中心,囊括东西南北诸多城市,借助茶叶之路形成自己的经济板块。这个板块在数以百年计的时间里逐渐成长成熟,业已成为黄河中游辐射南北东西最为重要的支点和节点。开放时间早,开放程度高,高度商业化,具有某种国际品格,是她的特征。

  围绕着呼和浩特已经有一个分布甚广的城市群落,城市间分工竞争,功能互补,农业、牧业、制造业、零售业、运输业、金融业、外贸、加工业等等,已经成为一个整体。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城市定位,以及这个定位下的成长史,它是区域经济发展的决定因素,也是国家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因素。

  这种一体化简约了城市之间的交易,降低了流通成本,经济学意义上的公平、效率均包含其中。商业中心、政治中心、藏传佛教中心和军事中心的存在使呼和浩特在整个北方中心城市的地位达到无法令人挑战的程度。

  有朋友问我,为什么痴迷于这座城市呢?我的回答是,从小出生在这座城市,生长在这座城市,是她塑造了我的人格特征和心理定势,培养了我的思维习惯。这座城市的文化塑造了我的文化人格,同时这座城市的商业文化历史,赋予我几乎所有文学作品和史学作品的素材。如果我对她不能心怀感念那肯定是我的耻辱。这就是我要感恩呼和浩特、研究呼和浩特的理由。

  (全文完)

  (责任编辑阿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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