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族“恩情草”
——柳蒿芽
裴悦辉
柳蒿芽是一种很神奇的野菜。很久以来,我就想为它唱一支歌,因为柳蒿芽本身就是一首歌,一首在我心中常唱不衰的歌……
说它神奇,是说与柳蒿芽相比,没有哪一种野菜能和一个民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且会使人们怀着崇敬和殷殷的感恩情愫,把它形成一种文化,世世代代薪火相传。
一位与我共事多年的达斡尔族老人曾经告诉我,达斡尔族是契丹人的后裔,很古以来就世世代代生活在大兴安岭山麓和松嫩平原。在历史上,达斡尔人曾经遭遇过一次将被毁灭的灾难,他们是靠着得天独厚的大自然所养育的含有灵性的柳蒿芽,才渡过了那几乎无法逾越的难关,保全了性命,拯救了民族。因此在当今的达斡尔族家庭中仍然留有吃“库木勒”的习惯,有野生的也有人工养殖的。基本方法是炖汤吃,可以放排骨。工序费时比较长,想吃一顿正宗的“库木勒”,大体反复要四五道工序,做出来的味道虽苦却香。
柳蒿芽是中文的名称,达斡尔语称之为“库木勒”。现在每年达斡尔人所过的“库木勒节”就是“柳蒿芽节”。到了“柳蒿芽节”——五月份第三个星期日那一天,穿着盛装的达斡尔族同胞聚集河边,先举行祭祀仪式,然后一边共同歆享着他们心目中的“恩情草”——“库木勒”的汤,一边载歌载舞,来缅怀民族发展的艰难而又不平凡的历程,尽情讴歌大自然所给予的千秋万代难以忘怀的恩惠。
能详细记载“柳蒿芽”的史书首推清代顾景星的《野菜赞》。那时人们称柳蒿为“雷蒿”,文中说:“雷蒿,诸蒿之长,闻雷而发。有青赤二种。青者为佳,亦可腌熏藏之。”文中还以诗赞颂道:“蒿类三五,惟蒌可烹;艾实为伍,蓬胡并名。不扶而直,幽贞性成;春洲沙软,芬同杜衡。”后来还有书记载,柳蒿芽可以“补中益气,健脾护肝;滋阳降火,利尿通便”。
我国古典文学名著《红楼梦》也写到了柳蒿芽,说:风雅俏丽的丫头晴雯要吃“炒蒿子秆儿”。厨娘急忙地张罗要用肉炒,或鸡炒“蒿子秆儿”,而晴雯却偏偏要了个清淡的面筋炒“蒿子秆儿”。这“蒿子秆儿”就是去了叶子的柳蒿芽。
“柳蒿”是一种亚湿地性植物,别名柳蒿菜、水蒿、白蒿等,为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其嫩茎叶可食用。主要分布在大兴安岭南北,耐寒抗热,它本来是林缘、地头、沟畔、路旁,比较潮湿肥沃的土地上很常见的一种蒿类植物,尤喜成群结队地生长在河边护岸柳的柳条通里。也许是由于它的叶儿与柳树的叶子有点儿相似,或是它生长的环境与柳树有着极其密切的关联,所以人们才称它为“柳蒿”。如今,人们食用的是春季里“柳蒿”所萌发的嫩芽,即备受人们喜爱的“柳蒿芽”。野外采集一般在5~6月份进行,采后用水焯一下,去掉苦味即可炒食、蘸酱或做馅、做汤。
上个世纪50年代末至60年代初,大兴安岭还处于刚刚开发的时期,那时野生环境非常好,林地资源也十分丰富。记得一天傍晚,我跟爸爸去大河钓鱼,专门准备了用活泥鳅为诱饵的缆钩,钓“抢晚食儿”的“哲鲤”“红尾巴梢”等大鱼。大河离家并不远,七八里地就到了。那时,河并不宽,可河边天然生长的护岸柳就有半里多深。
缆钩钓鱼又叫“甩缆钩”,技术全在一个“甩”字上。爸爸娴熟地悠起前面拴有铅坠儿的缆钩线,把它从柳枝交错的树的缝隙中抛到湍流之下洄水的“鱼窝儿子”上,然后就静等鱼儿上钩了。
落日衔山时,“火烧云”把天染红了,也把树梢、河水抹上了玫瑰色。大河的两岸,静谧中透着繁忙:结伴的野鸭用它那豪放的歌喉和翅膀发出的“扑扑啦啦”相和的声音,向河湾的邻居们报告着快乐归来的消息,其他的水鸟们也远近、高低地竞相唱和着,那和着流水节拍的交响乐般的欢叫声奇妙极了;隔岸树丛间还不时会窜出一两只狍子来,把它那可爱的雪白的臀部对着你,扭头张望着你这位不速之客。
我望着自己身边不远处青翠的柳蒿芽,真想趁机采一把,可又怕爸爸训斥:你不知道吗?钓鱼不采菜,采菜不钓鱼!这是这里的规矩,只好作罢。
回家时,已是“月上柳梢头”。爸爸背着半筐鱼,我拎着用帆布袋子装着的渔具,兴高采烈地往家赶。在穿过一条柳条通时,突然听到一种非常异样的噼里扑隆的声音,爸爸机警地按了一下我的脑袋,我们蹲下倾听了片刻后断定,这不是游走性的大动物便摸了上去。哈!——原来是一条大“狗鱼”搁浅在水洼子里了。爸爸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擒住,弄上来一看足有两尺长。爸爸又逮了几条鱼放在背筐里,为了防止鱼蹦出来,我们还薅了些草压在鱼上面。到家后,妈妈既吃惊我们能空手逮住这么大的一条狗鱼,又惊讶一贯讲究“钓鱼不采菜,采菜不钓鱼”的爸爸会背了许多野菜回来。原来黑灯瞎火胡乱薅的盖鱼的“草”,竟然全是翠绿欲滴的上好的柳蒿芽!爸爸虽然有些不好意思,却开怀地大声笑着说:“哈哈,那可不是我采的,那是老天爷硬送给咱的,你不要都不行……”
柳蒿芽带来的笑声充溢在我们的心中,更充溢在我们的记忆里。几十年过去了,此情此景仍旧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假如,让我为柳蒿芽唱支歌的话,那一定是一支淳朴、豪放的山歌。歌颂大自然的富饶和她那天然丽质,歌颂柳蒿芽家乡的美好与她的纯情。我真希望这支山歌一代代地唱下去。
我虽然不是达斡尔族人,可是对“柳蒿芽节”却情有独钟。然而,前些年的“柳蒿芽节”后,我的心总是有些苦涩和忧郁,怎么也抹不去。
当我路经儿时那美丽的大河湾时,我被它的现状惊呆了:举目眺望,几乎没有任何遮拦地就能把河两岸的阔野尽收眼底。密密的护岸柳、成排的柳条通都没了;像年轻人血管一样清晰、流淌着勃勃生机的河流,变得老化了,水鸟和鸣的天籁交响乐也几乎成了清风的独吟。偶尔有一只孤鸟惊慌地掠过,发出几声失群的尖叫,也很难让人产生优美的遐想。君临万物的人类不断扩张着自己的领地,那可怜的柳蒿芽,只好把世世代代安居的乐土拱手让给了强悍的“万物之长”,如果这时我还要为柳蒿芽唱支歌,我该唱什么呢?我能只为柳蒿芽们逐渐失去了故土而哀歌吗……
有幸的是近几年在“天保工程”春风的吹拂下,大兴安岭的山川正在逐渐重新焕发着她的青春秀色。
虽然已经说不清过去的岁月,究竟是哪年的秋风吹瘦了大河的水,哪张镰刀砍少了河边护岸的柳,但我深信,众人协力的大手完全可以抚平人们昔日对自然缺乏“礼遇”的伤痕,重绣山河异彩……
柳蒿芽呀,库木勒!——我知道你是一种神奇的“恩情草”,在我们由于自己的过错而受到“伤害”的时候,你绝不会这么忍心离我们远去的!终有一天,这支众志成城之歌会把你和你众多的伙伴,一同再唤回到与我们和谐相处的身边。待到重现“风吹草低见牛羊”“獐狍野鹿满山冈”时,我一定为你唱一支更加动听、更加嘹亮的赞歌!
(责任编辑杨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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