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河在我身边睡着了
她夏日的梦幅员广阔，草木葱茏的前方
星星和露水沾在一起
一条河在我身边睡着了
她的身边是和我一样睡得更沉的石头
将脸埋在臂弯里，也不理会
俯下身来的月亮
一条河在夏日的原野睡着了
谁来叫醒睡得更深的我？
蚂蚁的王国正发生战争，草叶的戈戟挥舞
蟋蟀的嘶喊彻夜不息
怎样的噩梦能坚持到黎明
当曙光里的树枝滴着淋漓的鲜血？
西拉木伦河畔的等待
心在颤抖。还未被风
触及的草叶，一种幸福在上升
这是无边的、涨潮的海
从黑色的泥土深处
上升的血液，在小口喘息、低语
压过了远处的万籁之鸣
无声的默念和祈祷
一种幸福的泣诉，白云已经
驮不动自己的羽毛
来了——那位神，在云里
我正猜想她调转何等惊艳的面孔
她的到来，使万物屏住呼吸
美，我为你铺设天堂下面的绿色台阶
准备承受你纤足的每一步的踩踏
而等待，使草木僵直
在旧城牛街
大青山下的归化城，骆驼和
牛羊的集市。大召寺的喇嘛
从驼颈上的铃铛听出水声
从玉泉井栏边消失。大十字街的王爷
已聚集马队，他要将一轮
明月送到京城去
这时落日下的鼓楼，立交桥下
拥堵的已不是牛羊，这些喝汽油
不出奶的动物，将一片丰茂的草地
踩成了水泥路面。白塔上的星光
只一闪，就一百年过去了
迭力苏之夜
月亮在星宿中移动
一匹白马走进深夜的草原
我听到草叶的低语
风的脚步跨过溪水
农夫以鼾声推动石磨
一束灯光照着沙沙响的尘土
远处的道路多么孤单
像游子投向异域的大海
经过黄昏的菜园
风走后，乐器们在集体睡眠
她们用耳朵将嘴巴压在尘土里
禁止用色彩呐喊，禁止用光线呐喊
在泥土的被子下，不允许
演奏暴雨的交响乐
不允许提着月亮，用影子走路
不允许用芳香追赶
悄悄经过睡梦中的溪流
过火焰山
太阳举着一朵小小的磷火
她要将这红色的灰坑照亮
四周的山鸡冠一样，还模拟着
火苗作腾跃状
那烧红的土比骨灰还冷
那零碎的石子，是结晶的舍利子吗？
过了火焰山的人，就不会回来了
他们的名字是《贝叶经》里的恒河沙数
没有过火焰山的，还得回家
和妻子伺候灶里的火苗、黄昏的炊烟
傍晚，送岳母的灵柩回村
黑暗，从雪后的树林里升起
比泥土更黑暗的是拉在车上的棺木
比棺木更黑暗的是棺木内的主人
她像一块冻结的泥土，陨星般
滑过地球的表面
那辆车彳亍而行，缓慢地爬坡
它的沉重是死亡的沉重
是一截沉重的圆木压在地上的沉重
那辆车贴着地面继续爬行
尘土已感觉到车轮的沉重喘息
这是从黑夜到黑夜的旅程
这里有灯光照不亮的一截黑暗
那个敞开门的家园，曾经是她的家园
黑暗中的墙垣已经坍塌
露出粗泥坯和累累的石头，过去的
岁月多处有裂缝和缺口，蒿草和寂静
在密密地生长，几乎要探上星星
车到站了。将棺木卸下来
黑暗中连尘土都屏住了呼吸
一个人躺下了，黑压压的树
站满了旷野，河流也无声无息
夜读
围绕我的，是湿润的夜
和睡熟了的树林
在呼吸中起伏的文字
有青草的气味，我听到一头兽
用钟表的金属牙齿，咀嚼草叶
我听到，就在附近
它的喘息、它的疲倦
它的毛皮散发着光亮
似一团火，在寻找偃卧的洞穴
或是一头熊，踩着灰烬
刨出了一颗燃烧的星星
我正准备撤退出诗的阅读
离开那些已经睡了的大师们
雨夜
在我看不到的黑暗里
有些事已经发生了
牵牛花咬住袖子哭泣
玉米站在雨地里
又忍耐了两个小时的鞭笞
如果日子都比泥土还黑
那么根的行走，需要火把吗？
如果蚂蚁容忍了睡在尘土中的文字
那么，火苗该绕开肉体里歇息的血
我用多深的树根来反思
才能在天空下将身子站直？
金河小记
金河发源于猴山脚下
初，黝黑、幼小
如乖巧、机灵的小女孩
顺磊磊山壑奔行十余里
出茶坊沟峡谷，水丰沛
拥谷而去，则滔滔浩浩
摇曳多姿，出落成闪亮的大姑娘
红草山、石老虎山、浮石山等大山，
像笨手笨脚的农夫一样
呵护着她的岁月，一路跌跌撞撞地长大
却义无返顾地投入原野的怀抱
在深草里消失
（温古，男，汉族，1961年生，内蒙古和林格尔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鄂尔多斯市作协副主席。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诗歌、散文等文学创作。作品曾在《诗刊》《星星诗刊》《诗歌报月刊》《诗选刊》《草原》《当代诗歌》《诗潮》《创世纪》《世界论坛报》（台湾）《诗双月刊》（香港）《当代诗歌》等报刊发表。著有诗集、文集十余部。作品被收入《当代诗歌精选》《新时期二十年诗选》《2010年诗歌导读》《2011年诗歌排行榜》《中国当代诗歌选本》等多种选集。曾获内蒙古“索龙嘎”文学奖、中国煤炭文联“乌金奖”等。）
〔责任编辑 敕勒川〕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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