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湄

　　墨水

　　从中泅出一朵乌云

　　天就变了。再接着落下几只乌鸦

　　落下黑色的枝桠，或十二座山峰

　　最后落下一坨承载它们的菲薄大地

　　继续泅开

　　浮出一洼地，浮出

　　仅有的黛色荷叶，几尾鱼，柳色

　　浮出肃穆的几句经声

　　浮出卷刃卷边的两岸——

　　而你，永远被素描在岸的那一边

　　心背悬崖，或转动经轮

　　小兽

　　瞳孔里流出

　　银色的血。无助的孩子

　　昨夜，它在我的体内

　　雨水后面隐匿

　　是我似曾相识的秋天的灰烬

　　那场雨很大，风很凛冽

　　它想死在雨水里

　　开着裂口，想死于那些芒刺

　　闭上眼，它想忘记曾经的许多人

　　和事。它想让死去的春天在旷野里失色

　　它和这个世界隔着

　　烟尘，隔着硬砺

　　从这一天的某一刻

　　我走进了它

　　是它命的后半拍

　　隐秘之罪

　　痛。大地在干风中悲歌

　　此刻，黑暗蹲伏

　　我手臂上冷漠的裂隙

　　扶着自己名字上的伤

　　——血的，刺戳的意义

　　至今。我仍无意

　　把你放进我多荆棘的胸间

　　像头发根白色逶迤的细流

　　在命的低音部

　　你，神秘的居留者，请

　　毁掉那隐现于我们之间

　　的栅栏，让我重归于命运

　　犹如往昔

　　大地之心远去

　　岁月的风好大，被你沉重地

　　挂在半空

　　亡人书

　　那时，一定是黑暗。那时

　　蜷缩在墓碑，我还是母亲子宫中的胎儿

　　那时，一定是孤独，藏在一个“亡”字里

　　吃掉草根的清新

　　吃掉从缝隙落下的光，花朵的芬芳

　　我的灵魂成了红的、绿的、紫的、黄的

　　……

　　像一个大写的S，在飞

　　在空旷的墓碑里飞，飞呀飞

　　忘记究竟是哪一次，自己

　　感觉仿佛还在温暖不死的尘世

　　旧灵魂

　　像一枚旧灵魂，躺在夜的体内。她

　　与我相隔夜之荒凉这个词

　　现在，她打坐在坟地的淡黄色花丛

　　伸出手，让夜成为她指纹上的一小块胎记

　　目光松散，像半只蝴蝶——

　　她想着那半边山坡，那半边山坡分泌的

　　洞穴……

　　想着四周，除了黑，就是连鬼

　　都没有的空旷泥地。起风了

　　在野花和青草的坟头

　　我替代她和她卑微说话的灵魂

　　继续低头找着，黑时间里的救赎

　　爱情

　　墨汁，将她长长

　　的一生，压进日记簿短短的

　　一行字句

　　勾勒，她

　　瘦月亮里，清白的细雪

　　那些细雪里停着

　　她的雨滴，她的蝴蝶

　　那年，她眉目清秀

　　带着薄恨，她轻轻地咬

　　轻轻地咬，那棵桃花树下

　　一个男子的名字。伤口上温柔的呼吸

　　在时间的光影中

　　安静下来

　　蜂鸣、众鸟的振翅声

　　顺遂你青草的声息

　　渐渐隐没在流水的尽头

　　姐姐，虽然花园还是花园

　　你还是你身体和灵魂最

　　爱的寓所。存活

　　在纯白的花香里，蟋蟀

　　一两声鸣叫，背靠

　　和我们童年一样沉默的墙角

　　枝丫与风之间

　　姐姐，我们仍是梨花和梨花

　　是一只蝴蝶和另一只蝴蝶

　　穿着云的羽衣

　　一寸一寸，停歇时光的草色上吮吸

　　〔责任编辑 敕勒川〕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