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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水湾与孤独的木棉(外一篇)

时间:2023/11/9 作者: 草原 热度: 14971
卢瑞彬

  对香港浅水湾的牵念,还是因为萧红。

  踏上香港的土地,是2012年的4月份。

  《从异乡到异乡》里的浅水湾,是萧红生命尽头时最后的嘱托,生命最后的安放,因此,在我的脑海里,对浅水湾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一片海,一碧沙滩,海浪喧哗着,拍打着凸起的岩石,有呜咽的声音……而当我真正踏上香港浅水湾的土地、踩着细细的白沙时,竟有一种相熟相知、久别重逢的感觉。

  对萧红这种特殊的情结,是因为她特殊的生命经历,她对文学的执着和客死异乡的凄凉,因此已发表过写她的文章——《泪眼看繁华与落寂》。

  1942年,战争的烽火燃烧着整个地球,香港也已经沦陷为日军统治区。在香港玛丽医院,已做了喉管手术的萧红在病榻上已经奄奄一息,昏迷之前,意识到不久于人世的萧红曾拿笔写下“鲁迅”、“大海”,示意端木蕻良暂时将她埋在一个面朝大海的地方,以后再迁至鲁迅墓旁。1942年1月19日的夜里,重病的萧红写下:“我将与蓝在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

  萧红死后,端木蕻良为了满足萧红的愿望,选择了浅水湾作为埋葬地点,请示日本人,日军接待者可能刚来香港不熟悉地形,竟然答应了。他自然不知道浅水湾是风景区不能埋人,而且还是日军的军事封锁区。无论如何,把萧红葬在浅水湾,端木蕻良伤痛之余得了些许安慰。

  端木蕻良来到火葬场领出萧红的骨灰,将其分装在两个素色的古董罐内,他和骆宾基带着事先写好的“萧红之墓”的木牌到浅水湾葬下了其中一罐古董萧红的骨灰,另一罐古董里的骨灰端木蕻良埋葬在圣士提反女校校内一个东北向的小山坡上。

  萧红就这样寂寞地“与蓝天碧水永处了”。当年的11月份,她的老朋友戴望舒在叶灵凤的陪同下来到她墓前凭吊,并留诗一首:“走六小时寂寞的长途,到你头边放一束红山茶。我等待着长夜漫漫,你却卧听海涛闲话。”

  1957年,正当国内知识分子惶惶不可终日之时,浅水湾的旅游开发彻底惊醒了萧红生前那“与蓝天碧水永处”的梦。1957年的8月4日,在香港和广州文艺界人士的共同努力下,萧红原葬于浅水湾的骨灰迁回广州,15日葬于广州银河公园。而圣士提反女校校内的骨灰至今未能找到。

  从异乡到异乡,萧红31年的漂泊,生前无法安定,死后,经过种种周折,骨灰终于最后安定下来。

  今年的4月份,我和我的朋友们到香港,浅水湾是我们很重要的一个旅游景点,一路的旅途,我就在遥想,已经时隔七十年了,如今的浅水湾和当年埋葬萧红的浅水湾有怎样的差别呢?七十年的时光能改变什么?

  车子载着我们弯弯曲曲到达浅水湾,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淡蓝色的海面和并不宽阔的海岸,淡蓝的海水和白白的细沙成为浅水湾的主色调。而吸引我目光的,还有一棵木棉树!整个浅水湾仅一棵木棉——一棵孤独的木棉!孤傲的枝条伸向天空,几朵不多的红色的花迎着海风轻轻颤动。

  木棉,这生长在南方的植物,属于速生、强阳性树种,在树群中,树冠总是高出附近周围的树群,以争取阳光雨露,木棉这种奋发向上的精神及鲜艳似火的大红花,被人誉之为英雄树、英雄花。是南方的特产,是广州市、高雄市以及攀枝花市的市花。

  我站在浅水湾的亭子下,远远地、静静地看着这株绽放的木棉,竟感觉她和海水、和沙滩是那么的和谐,而这一切的和谐,又和我心底的波澜融为一体。

  如今的浅水湾与萧红已经没有任何关系,浅水湾,只是曾经萧红骨灰的寄居地。也许,她只是我一个人的情结,波澜与感触仅在我自己心中,面对着那棵孤独的木棉树,面对着碧蓝的海水,面对着畅游的快乐的人群,在我无言的思绪里,无论翻起怎样的汹涌,都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都无人知晓,也不需要人知晓,我静默在一边,体会着这一切,又一次回味了萧红凄凉的短暂的生命,在凉薄的人世间,她让自己的生命,如那孤独的木棉,尽管伤痕累累,却倔强地绽放了孤傲、坚韧和阳光的花朵。

  在香港这个弹丸之地,浅水湾已经有昂贵的地价。

  这里,已经是香港富人的居住地。由于它背山靠海,景色宜人,被香港人称为风水宝地。众多的别墅豪宅遍布于海湾的坡地上,其中就有香港富商李嘉诚、董建华、包玉刚等富商的豪宅,众多影视明星都居住在这里。张爱玲的《倾城之恋》中所提及的浅水湾酒店现已变成了影湾园。海岸呈半月形,其中不少沙粒是人工铺成的。

  别墅豪宅成为浅水湾的一大特色,而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走在洁净的细沙上,迎着带有鱼腥味儿的海风,吸着湿润的空气,瞭望无边的大海,也就让你的身心醉了一回。再加之内心有相隔70年的牵念,半日的浅水湾的停留,不仅圆了我牵念浅水湾之梦,而且遥想中的“呜咽”的浅水湾,也更改为眼前明丽的浅水湾,更收获了一棵——孤独的木棉……如果不亲历浅水湾,她可能永远停留在我“呜咽”的想象中了……

  “太息英雄浪淘尽,大江呜咽水东流。”

  浅水湾,是我一次精神之旅。我相信,海的风能懂,绽放的木绵能懂。

  精神与心灵,是人类永恒的通道,也是人与人之间最近的距离,是历史与现实之间最近的旅程。通者,在天崖也如在眼前,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阻隔。

  泪眼看繁华与落寂

  ——感悟萧红

  “从异乡又奔向异乡,这愿望多么渺茫,而况送着我的是海上的风浪,迎接我的是乡村的风霜……”客死异乡、年仅31岁的萧红,在人生最后的时刻,“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然后凄惨离世。

  那是去年的冬天,快过春节了,外面不时地传来节日的鞭炮声,我读着20世纪中国现代女作家萧红,读那个战乱的年代,读她的作品《呼兰河传》、读《生死场》、读《萧红散文名篇》,读叶君的《从异乡到异乡》,一路读着,心总是痛的,总是悲凉的,为一个女性的悲惨命运而心痛!太多的感悟在内心徘徊、充斥,久久挥之不去。写成文字吧,给自己的阅读一个交待。

  烽烟炮火、内乱外侵的战乱年代与我们现在安定、祥和的幸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同为女人,相比之下,我们是多么幸运啊!个人的命运与国家的命运是紧紧联在一起的,一个安定、和平和富足的国家,它的人民就是幸福的,而萧红生不逢时,那个特殊的年代造就了独特的萧红。她无法知道,在她离世70年后,一个喜欢文学的女子,在与她进行一场精神与情感的对话,在精神上和她走得极近。endprint

  萧红本有一个很富有的家庭,然而,萧红是那个时代的叛逆,更是那个乡绅家族的叛逆,追求个性解放和理想是她骨子里的东西。童年和祖父在后花园短暂的快乐时光,是她此生唯一的温暖。假如萧红是一个普通女子,结婚成家生子,一生过普通人的生活,她会衣食无忧,但同时她也如同一颗沙粒,融入芸芸众生的沙漠中了无踪迹了。

  但萧红就是萧红,她有无限的勇敢,对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她无从知晓,因为无知,成就了她的无畏,也造就了她悲苦的命运。从20岁开始,她不断地漂着,从异乡,又到异乡,直到悲苦地死在异乡的土地,结束她一生的流浪与痛苦生涯。

  萧红的命运是痛的,是悲的,是寒冷的,也是无助的。

  “我悲剧的原因是因为我是个女人!”这是萧红自己的感叹。脱离了家庭,她已经没有了经济来源,其实造成萧红真正悲剧的是她经济的不能自立,而不是因为她是女人,更源于深重灾难的祖国!

  “我今晚的眠床在哪里?”是萧红常常发自内心的呼唤和渴望!她的生活“只有饥饿,没有青春”。寒冷的哈尔滨的冬天,单衣露脚流浪街头,是萧红离家逃走后经常的生活状态。正因为如此,在最绝望的时刻她不得不依靠男人,尽管她是那么地不情愿!她依靠的第一个男人是汪恩甲,也是早年和她有过婚约、又是令她十分不齿的男人!她投奔他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走到了绝境,让他收留,最终的结局可想而知,她身怀六甲,被这个男人抛弃在旅馆,连账也没有结,萧红作为人质被旅馆老板扣押。萧红百般求救,九死一生中,萧军救了她,两人一见钟情,爱情之火短短的时间就燃起来。萧红把最真挚的情感给了萧军,爱得真挚,爱得热烈且永恒!然而萧军的爱情哲学是“爱便爱,不爱了便丢开”!这在萧红心里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和深深的担心!她怕萧军有一天会“便丢开她”!萧军的爱情哲学使他有了两次出轨,这使个性极强的萧红深深地受伤,两人从此渐行渐远,也成为她一生命运悲剧的根源!在那封建的男权社会,尽管萧红在文学上的成就要优于萧军,但萧军的世界很广阔,萧红的世界里只有萧军,然而“已经爱上别人的萧军,哪里是她的皈依”?

  萧红明明知道,最卑贱不过感情,最凉不过是人心。感情的世界,执着什么,就会被什么所骗;执着谁,就会被谁所伤。不要对一个人太好,因为你会发现,时间久了,那个人是会习惯的,然后把这一切看作是理所当然,真正爱一个人是可以蠢到不计代价不顾回报的,但现实总是让萧红心寒了。包括她后来与端木蕻良的结合,更是一个错误!她把一生寄托于男人,是她的悲剧所在!

  香港中文大学资深萧红研究者卢玮銮曾说:“愈看得多写萧红的文章,就愈觉得萧红可怜——她在那个时代,烽火漫天,居无定所,爱国爱人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而她又是爱得极切的人,正因如此,她受伤也愈深。命中注定,她爱上的男人,都最懂伤她……”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往往在最在乎的事物面前,人最没有价值。

  正如萧红的嫡亲侄子、黑龙江省少儿出版社资深编审张抗后来评价说:“萧红的自尊心极强,同时又很脆弱,因此她大部分人生都在孤独与寂寞中度过。”自尊与要强的萧红,在那种境遇下只能有她的脆弱与无助,而她的不谙人情世故和孤傲自尊,又给自己设了一座“围城”。

  萧红有她的荣耀,有她的繁华,那就是她用文学表达的她的爱国情怀!她文学的天赋和才情,她留下的作品,使她31岁的生命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也使她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很有影响的女作家!

  萧红又是幸运的。她的幸运是因为鲁迅,有上海的鲁迅。

  在鲁迅的帮助下,萧红开始步入文坛,她的小说《小六》发表,从此她步入上海文坛。

  鲁迅是萧红的精神旗帜,也是她短暂的温暖的精神家园。“在先生家里,她似乎找到了那种久违的家之安宁,内心被多年严酷的生活所封冻死寂的亲情,在与鲁迅一家的交往中渐渐苏醒,那是一种极其幸福的感觉”。

  这就是没有家的萧红。

  从1931年10月一个夜里,20岁的萧红逃出家,逃往哈尔滨,到1942年她31岁客逝香港,这十年对她来说是居无定所,吃不饱穿不暖,不断地流浪,不断地被心灵的伤痛与病痛折磨的十年,能够静下心写作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她踽踽独行。她只有在写作的时候,才是快乐的,自我的,也是幸福的。她在观照社会、人生与革命的同时,“将文学作为观照自我、倾诉苦难、安妥灵魂”的方式,后者让萧红赢得了无数读者,至今散发着久经不衰的艺术魅力!

  “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31岁苦难的生命,在“不甘”中,凄凉地客逝。内心世界清澈简单的她在香港的浅水湾,寂寞地“与蓝天碧水永处”了。

  在那么多苍茫的日子,在我们精神的家园,我们有苦难的同伴用血泪和生命举起了一面旗帜。

  今年是萧红诞辰百年,仅以此文祭奠她,同时也祭奠一种精神、一种追求、一种永恒的美丽。

  〔责任编辑 杨 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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